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41
    王一民離開羅家已經快到四點鐘了。從早晨到現在他還沒顧得上吃東西真是飢腸轆轆了。他想找一家小吃店胡亂吃點什麼。正在他左顧右盼尋找的時候忽然現從街對面走過來一個大個子戴著茶色眼鏡穿著灰色串綢長衫後背微駝正挨家查看門牌號數呢。

    王一民一看見這個人猛然一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這個大個子不是別人正是和王一民共同檢查羅世誠柳條包又從他手中接過寫有羅世誠家庭地址信封的玉旨一郎!當時王一民就估計他可能現那地址了。現在證明:這個日本人不但現了還牢牢記在心裡並且按照那號數找上來了。

    王一民心裡一急他真想扭身跑回羅家給他們送個信兒。但那是辦不到的當柳絮影把他送出那木板小門以後門插關從裡邊嘩啦一響已經插上鐵門閂了。柳絮影是在遵照他的囑告提高警惕呀。現在只要他跑過去一敲門立刻就會把玉旨一郎的視線引過來。不行不能讓他看見自己乘他全神貫注查看門牌號數的時候自己必須躲開。王一民又向王旨一郎身後瞥了一眼他身後沒有跟著什麼人。他正像自己頭會兒尋找羅家一樣按照雙號門牌一側挨家數號呢。bsp;王一民忙一扭身往街對面單號門牌一側走去。他方才尋找小吃店的時候已經現街對過有一家小門市鋪在低矮的房簷頭上挑出一個白鐵做的酒葫蘆下面繫塊紅布迎風飄蕩。中國這些古老的買賣幌子就有這麼一個好處只要搭上一眼立刻就知道是賣什麼東西的。像這種挑著酒幌的小雜貨鋪裡面除了賣煙、酒、糖之外一定還會有簡單的吃食。王一民這時就一直向這個小鋪走去。他一低頭鑽進了小屋屋裡沒有顧客一個戴著紅頂帽頭的老人正坐在櫃檯後面打盹。王一民進來的時候腳步很輕布鞋踩在土地上幾乎沒有任何聲響但是那老人還是一激靈就睜開了眼睛像在門檻下邊安了一個直通到他身上的電門似的靈敏度非常高。老人不但能立刻就清醒過來而且還能馬上變成一張笑臉對著王一民一點頭站起身來說:「先生買啥?」

    王一民本來想進門後再向街對面看看但現在卻不好立即回頭了他只好走到老人面前說:「有什麼吃的嗎?」

    老人一指櫃檯上的玻璃匣子說:「有淋的洋白面的糖脆麻花還有爐果、綠豆糕。」

    「來根麻花吧。」

    「好。」老人開玻璃匣子取麻花。

    王一民借這個空向窗外瞥了一眼。小鋪的玻璃窗很大可以看見街對面的景物。只見玉旨一郎還在查找門牌號馬上就要查到一百四十八號了……

    王一民聽見櫃檯裡有撕紙聲回頭一看老人正在用紙包麻花。王一民忙擺擺手說:「哎不用包我在這兒吃。」

    「嗅您在這吃呀?」老人把麻花從紙裡拽出來往起一舉說「那光吃這麻花乾巴拉瞎的哪行呢。我給您用汽水沖幾塊稻香村的綠豆糕又清涼又敗火就著大麻花一吃管保稱心如意。」

    王一民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裡盯住玉旨上郎的行蹤玉旨一郎不走他也不打算離開了所以便對老人點點頭說:「好吧。」

    老人的精神頭立刻大增他一貓腰從櫃檯裡舉出一個木板凳往王一民面前一伸說:「您先坐下我就給您去開汽水沏綠豆糕。」

    老人說完就忙乎起來。王一民放下凳子斜身坐在櫃檯前這回不用回頭一扭臉就可以看到窗外的街對面了。呀!玉旨一郎已經在敲一百四十八號的門了。王一民聽不見敲門聲只看見玉旨一郎的手在動一下兩下……每下都像敲在他的心上。這個高深莫測的日本人你來這裡幹什麼?你的叔叔被羅世誠摔得半死不活你卻隻身一人來敲他的家門你要從他家得到什麼東西?難道你那釣大魚的長線還要放到這貧民窟裡……王一民想到這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說他是來跟蹤查看我?他知道我拿到了羅世誠居住地址又特意打電話告訴我關於羅世誠遇難的消息也可能在我離開學校後他又打電話去查問現我果真請假離校了就跑到這裡來了?……哎呀門開了!王一民看不見門裡站的是誰只能看見玉旨一郎向門裡行了一個鞠躬禮又說了幾句什麼就側身走進去了。門一關就像舞台的大幕落下來一樣王一民的視線被切斷心卻被懸起來……

    老人把沏上汽水的綠豆糕和剩下的半瓶汽水拿過來。玻璃杯裡水泡翻騰白沫高過杯口像要馬上冒出來。老人邊往王一民面前放邊說:「快喝吧管保你喝完這一碗還得沏下一碗。」

    王一民這時只覺口乾舌燥嘴苦忙抓起玻璃杯一仰脖喝了一大口只覺黏糊糊稀溜溜地湧進了嗓子眼感覺雖然不大舒服味道卻還清香便又接著喝了一口。

    老人高興地笑了他一邊給王一民往杯裡倒汽水一邊問:「怎麼樣?清涼可口吧?我再給您打瓶汽水吧?」

    王一民忙擺擺手說:「謝謝你這一瓶就夠了。」

    王一民一邊吃著喝著一邊不斷地向街對面看。羅家的門關得緊緊的街上的行人仍然是那麼稀少還沒到下工的時間呢。他低頭看看表表好像停在那不走了還是四點剛過。他只好狀似悠閒地吃著喝著盼著等著……他真是外鬆內緊心急如焚哪!

    大概又過了十多分鐘羅家的小門終於打開了!玉旨一郎從裡面退出來他又向門裡行了一個鞠躬禮然後轉身走了。小門又關上了門裡邊的人仍然沒有露面。

    王一民看著玉旨一郎向街口走去街口上沒有人等他也沒有車接他仍然是他孤零零的一個人邁著長腿走出了街口。

    王旨一郎的離去並沒有使王一民感到輕鬆他還弄不明白他來於什麼。他忙把剩下的一塊麻花塞在嘴裡算清賬給完錢離開小鋪橫穿過街道第二次站到羅家的小門前。他用手推了推小門小門紋絲沒動。他舉手輕輕拍門只拍了幾下門裡就有人問:「誰呀?」

    是柳絮影的聲音。王一民忙答應了一聲:「是我開門吧。」

    門裡「啊」了一聲是驚?是喜?還是兼而有之?幾步小跑聲中又夾了一句:「是您哪!」

    門開了門裡站著雨後梨花一樣的柳絮影。她雙眉微嚷眼圈雖然還是紅紅的眼睛裡卻沒了淚水一頭秀披在雙肩上手裡拿著一把木梳。她一見王一民嘴角立刻現出了笑紋還沒等王一民往院裡走她就急不可待地說道:「您真經不住叨念我和媽媽正說著要去找您您就又回來了!」由於興奮她聲音提得很高。

    王一民沒說什麼就一腳跨進了門裡回手關嚴了小門。柳絮影忙跑過去插上。

    這時站在房門口的絮影媽媽開口了:「快請王老師屋裡坐吧!」

    王一民又對著這位老婦人點點頭走近她身旁輕聲地說:「大娘您一定很疲勞了您先回屋去好好休息一下有件事兒我想和絮影再嘮嘮。」

    老婦人立刻點著頭說:「好好。你們上東屋去嘮吧。」

    說完老婦人先回身走進了西屋。王一民也和柳絮影進了東屋。一進門還沒坐定王一民就向柳絮影說:「以後注意盡量不要在院門口高聲講話尤其是那些帶著驚歎號的話。」

    柳絮影臉一紅不由得用一隻手摀住了半邊臉頭也低垂下去了。

    王一民見狀忍不住地一笑說:「你頭會兒不是要我像對待世誠那樣對待你嗎?你還要跟我們共同前進我這剛開頭說了……」

    王一民話沒說完柳絮影忙抬起頭說:「您說吧說吧我非常高興您這樣直率地對待我把我真的當成了……自己人。只不過是我我……」

    王一民忙笑著接說道:「是不好意思?還是不習慣?」

    柳絮影又低頭笑了。

    「慢慢就習慣了。」王一民微微揮了揮手說「好了我們談正事吧。你方才說正和伯母叨念我我就又回來了。其實不是我又回來了是我根本沒走。

    「您沒走?」柳絮影猛抬起頭睜大了驚奇的眼睛。

    王一民點點頭說:「嗯沒走。我一直坐在你們家對面小鋪裡看著……」

    「這麼說您看見我們家來的客人啦?」

    「我一直等到他走。

    柳絮影眨了眨大眼睛問道:「那麼您是有意躲避他?」

    「對。

    「可是他一進屋就找您。

    王一民忙問:「你怎麼回答的?」

    「我因為還沒弄清楚他的情況就假說您從來也沒到我們家來過。

    「你回答得對。

    「可他卻說您是他的好朋友你們共同在一中教漢語還是一家子都姓王。

    王一民一皺眉說:「怎麼?他也姓王?」

    「對。他自報姓名叫王義朗還告訴我是仁義的義明朗的朗。

    王一民聽到這裡不由得搖著頭苦笑了笑說:「這傢伙倒真能扯淡。

    「您說他講的是假話?」

    「沒有一句是真的。

    「原來是這樣啊!」柳絮影一皺眉說「我說怎麼從來沒聽世誠說過有這樣一個漢語老師呢?如果有又是您的好朋友世誠不能不提到哇。從這上我倒真的開始懷疑上他了。我越懷疑越覺得不對勁。他是怎麼知道我們家住在這塊的呢?如果是您告訴他的您頭會兒就會當我們說。您是個精細的人不會一句不提的。這時候我又想起了您告訴我們的情況:敵人正在各處查找我們的家。這個人莫非是敵人派出來的密探?特務?這個念頭一出來我立刻警覺起來。我使眼色給媽媽讓媽媽少說話。我爹經過頭會兒那陣折騰已經沒有氣力多說什麼了就由我一個人答對他。他大概見我態度冷淡話語不多就問我是世誠的什麼人?我說是表姐。又問我的職業我心裡暗暗高興他沒有看過我的戲可以隨便唬他了。於是我就告訴他我是小學教師。接著他又問媽媽問爹爹都間完了以後就問我們知道世誠的情況不?我說世誠在你們學校裡你還不知道他的情況嗎?這時候他才告訴我們:」世誠已經被日本人打死了!『「

    王一民聽到這裡忙問了一句:「這是他的原話?」

    柳絮影點點頭說:「嗯。他就是這麼說的。說完了就直愣愣地盯著我們看。我和媽媽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我們不落淚不吱聲就這麼和他對看著。看著看著他把茶鏡摘下來了又細看了我們一下忽然對我說:」請您告訴我實話你們是不是已經知道那不幸的消息了?你們已經哭過哀悼過。『我和媽媽都不承認。他這時長歎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們不會告訴我。王一民老師一定已經來過了。可惜我晚來一步沒能在這裡見到他!」我聽他這麼說心裡猛一翻騰這個人一進我們家門就問你來沒來這會兒又進一步斷定你來過了而且還說可惜難道說他是奔著你來的?正在我著急的時候他忽然也從兜裡掏出一百塊錢來放在桌子上說是他個人的一點意思。「

    這意料不到的情況使王一民真的大惑不解起來他情不自禁地一拍腦袋說:「嗅這是怎麼回事?」

    「是呀把我也鬧糊塗了。說他是特務吧怎麼還掏錢?說他是奔你來的吧怎麼還表示關心我們家?我就是帶著這些疑問想去找你……」

    「你這些疑問都有道理。」王一民站到柳絮影面前說「可是還有一個最大的疑問你沒有提出來。」

    「什麼疑問?」

    「你看他是中國人嗎?」

    「那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柳絮影瞪圓了明亮的眼睛說「他不但是中國人還是標準的北方語音話說得那麼清楚簡直都趕上我們話劇演員了。」

    「我看不光是說話趕上你們話劇演員表演也趕上了甚至還有過的地方。你看他裝得多像啊!連你這名演員都讓他給蒙騙過去了。」

    柳絮影滿臉驚疑之色地向前走了一步說:-「您是說他裝成中國人的?他他能是什麼人呢?」

    「他的名字對你並不陌生他的假名裡就包含著真名的成分。他那『義朗』正是他真名『一郎』的諧音他姓兩個字的姓頭一個是王字加一點一個玉宇下面還有一個旨字全部姓名合起來就是玉旨一郎!」

    王一民這最後四個字一出口柳絮影就用手一抱腦袋仰著頭喊了一聲:「天哪!是他!」

    王一民反應靈敏地一下撲到她面前壓低聲音急促地說道:「不要喊你還想讓大娘昏倒在門前嗎?我正是怕給老人再增加精神上的負擔才不敢讓她們過早地知道來的是日本人。但是我必須告訴你事情的真相。」

    柳絮影的手從頭上拿下來她驚魂難定地望著王一民說:「可是這個日本強盜來幹什麼呢?他他何必親自來呢?他要抓你要毀我們家一句話就可以了……」

    「不不那麼簡單這是個非常難於理解的人非常的……」王一民不往下說了。他低著頭在屋裡來回緊走起來。

    柳絮影困惑地看著他半天她忍不住地問:「您看他會不會對您和我們家下毒手?我們現在得怎麼辦?」

    「這些正是我在考慮的。」王一民又在屋裡走了兩圈忽然一轉身站到柳絮影面前說「對我暫時還看不出他有任何下手的意思。對你們家從他今天只身前來又留下了一百塊錢也得不出要立即動手的結論。但是我們一定要有備無患。先要連夜清理你家所有的東西不要讓敵人抓住一點可以定罪的憑證。重點是世誠的東西一個碎紙片也不要放過能燒的就燒掉。」

    柳絮影頻頻點頭。

    王一民又接著說:「其次還是要想法把情況告訴兩位老人家。老伯已經臥床不起而且我已經感覺到他老人家那大義凜然之氣到任何情況下也不會後退一步的。使我擔心的倒是大娘她神經上有脆弱的地方……」

    「不這您可沒完全看對。」柳絮影搖著頭說「家母早年得過頭昏病在強烈的刺激下——尤其是突然的刺激她會暈倒會休克就像您頭會兒看見的那樣。當醒過來以後她也會給人以軟弱不堪的印象。但是她決不會做出一點違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她這一輩子不斷讓人碾在腳底下壓在最底層可是她總是暗暗飲吞著自己的血和淚從不叫一聲苦。她看去軟弱實在是堅強的。您今天如果還能抽出一點時間我願意把她一生的遭遇說給您聽聽。您聽了後就會對她對我們這一家有所瞭解了。」

    王一民點著頭坐在扶手椅上靜靜地聽她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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