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正文 39
    羅世誠壯烈犧牲的情況王一民一點也不知道。他非常想念這心愛的學生一心想要搭救他出獄。第二天他很早就到學校裡來了想找到玉旨一郎請他實現昨天的諾言設法領自己去探監。

    玉旨一郎整個上午都沒有到學校裡來。中午下課鈴響了王一民剛要去吃午飯校役老馮跑來了說玉旨副校長給他打來電話請他到校長室裡去接。

    王一民快步向校長室走去。bsp;老校長孔慶繁不在屋裡訓育主任丁於正站在校長那大寫字檯前翻看文稿。一見王一民進來了他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上前來那股熱乎勁是王一民從來沒有見過的。他伸著禿爪子說:「王先生還沒吃午飯吧?」

    王一民沒有和他寒暄直望著撂在寫字檯上的電話耳機說「有我的電話!」

    「對玉旨副校長找王先生說話。」

    王一民點點頭走到寫字檯前拿起耳機剛說了一聲「喂」耳機裡立刻傳來玉旨一郎的聲音:「是王一民老師嗎?」

    「是我。

    「我是玉旨一郎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你身旁有沒有別人?」

    「有。」王一民看了丁於一眼說「丁主任在這裡。

    「你請他先出去一下。

    「好。」王一民抬起頭望著丁於還沒等他張口精靈的丁於便一邊往後退著一邊說:「好不打攪了你說話你說話……」

    丁於退出門外輕輕地關嚴了門。

    王一民側稜著耳朵聽了聽門外靜悄悄的沒有聽見了於離開的腳步聲。他知道了於這人行動鬼祟可能在門外偷聽;又估計玉旨一郎八成是通知他探監的事即或不是自己也要提出這要求這些都是不宜於讓了於知道的。想到這裡他便放下耳機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前猛一推門門被撞得嘔卿一聲他忙探頭向外一看只見了於正手捂著腦袋往門後縮那副無地自容的狼狽相真是難畫難描。王一民一皺眉說:「丁主任您要是想聽的話就請進來我可以告訴副校長……」

    「不不。」丁於的猴臉紅得像猴腚他忙擺著禿手爪子說「王先生不要誤會我是怕有別人進來打攪你和副校長說話所以才在這……這裡守護對在這守護。

    王一民冷冷地說:「不敢勞駕。

    「好我就走我就走。

    丁於一轉身貼著牆邊溜走了。

    王一民退回屋裡隨手插上屋門又去拿起耳機說:「讓您久等了。」

    「怎麼回事?丁主任不願意走嗎?」

    「不他走了。可是躲在門外聽……」

    「可惡!這個一臉猴相的丁禿爪子!」這個日本副校長竟叫起丁於的外號來了可見這外號是如何深入人心了。

    王一民沒有再說什麼。

    耳機裡又傳來玉旨一郎的聲音:「好了我們談正事吧。這事對你這位和學生有深厚感情的老師來說可能是很不幸的。」

    王一民的心猛往下一沉忙問道:「什麼事?」

    「你的學生羅世誠已經不在了。」

    「什麼?」王一民只覺頭頂轟地一熱耳機幾乎掉在桌上。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又問了一句:「您說什麼?」

    「羅世誠不在了他於昨天死去了!」

    王一民幾乎失聲地驚叫起來他忙控制一下自己的感情讓那奪眶而出的淚水默默地滴在寫字檯上。他聲音有些顫地說道:「您您能告訴我他是怎麼……不在的嗎?」

    「這個……不便再說了。因為你昨天表示要和他見一面我也答應了所以今天才告訴你。他的死現在警方還在封鎖消息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我最近一兩天也不能到學校去了。好了再見吧。」

    王一民直覺頭昏耳鳴沒有聽清對方後面的話。他還想問一下羅世誠的遺體在什麼地方忙又對著電話耳機喊了兩聲卻沒有反響耳機裡傳來嗡嗡的響聲對方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王一民放下耳機淚水不住地往下流。他急忙克制了一下自己掏出手絹兒把臉上和寫字檯上的淚水擦淨。

    操場上傳來學生的喊聲、嬉笑聲。他走到窗前向外看籃球場、網球場上奔跑著生龍活虎般的年輕人。球場外一群學生分成兩伙在搶籃球。院牆下三三兩兩的學生在漫步閒談。在眾多的學生中他現在一棵高大的鑽天楊下站著矮小的肖光義他正仰頭往天邊上看著。他在看什麼?想什麼?是不是也在望眼欲穿地想著那親愛的同學和戰友?幻想他能從天邊上飛回來?肖光義呀!你怎知道我們永遠也見不著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了!肖光義呀我怎麼把這撕裂人心的消息告訴你?

    王一民離開窗前一轉身瞥見了牆上高懸的博儀戴著白手套、拄著洋刀的大照片他的目光不由得停在那上邊了。他好像又看見那鏡框裡的玻璃被打得七裂八瓣照片被分割得支離破碎溥儀的兩隻眼睛被挖掉了臉上出現了兩個大窟窿……他彷彿又看見羅世誠站在一旁眼睛興奮得直放光高興得嘴都閉不上……

    王一民眼睛裡又噙滿了淚水。

    走廊裡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笑鬧聲是一群學生跑過去了。

    王一民忙又振作了一下精神。他忽然想到了羅世誠的家他家裡一定還不知道這不幸的消息。自己既然知道了他家的地址又取得了替官方尋找他家的權利為什麼不去一次呢?這個念頭一起來便遏制不住了。他立刻從校長室走出來找到了於向他請假。他沒有做詳細說明只說臨時生一件事情要出去一下。丁於立即點頭答應了而且還像心領神會似的微笑著說:「王先生有事儘管出去辦今天辦不完明天還可以接著辦我馬上找人替你代課。」說完又神秘地笑了笑。

    王一民明白他這笑的含意。但是王一民沒有說什麼他樂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只要對工作有利就行。

    王一民離開了學校沒顧得上吃中飯就往花園街住處走去。他想先找到李漢匯報一下情況取得領導的同意然後再去羅家。

    王一民拐進街口就看見石玉芳正領著小在門口玩。小一看見他就招著小手叫叔叔。只三天時間小就喜歡上他這王叔叔了。

    王一民趕過去抱起小連連親了兩口問道:「叔叔扎不扎?」

    小笑著喊:「叔叔沒鬍子不扎。」

    王一民笑了。壓在心上的烏雲讓小天真的話語衝破了一條縫。他忙問石玉芳:「大哥回來沒有?」

    「十點多鐘回來的。」石玉芳左右看了看又壓低聲音說「在屋裡忙著寫什麼呢我怕小鬧就領她出來了。」

    「好我找他有事情大嫂領小在這玩吧。」

    石玉芳會意地點點頭。

    王一民又親了親小才把小放在地下轉身進了院門。

    王一民走進屋門的時候見李漢正伏身在寫字檯上看報。大概他沒看清走進院裡的是什麼人聽見有人來就把正寫的東西收起來了。

    李漢回過頭來看見進來的是王一民便點點頭說:「我正想找你呢。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你先坐下。」

    王一民一看李漢那鄭重的樣子知道他要說的是一件不尋常的事便先將自己要匯報的事兒壓下坐下聽李漢的。

    李漢把椅子向前挪了挪手按在王一民膝蓋上聲音低沉地說:「你要有個思想準備聽了不要難過……」

    李漢剛說到這兒王一民馬上意識到他要說的是什麼事兒了便問道:「你要告訴我的是羅世誠犧牲的消息吧?」

    李漢一愣神點點頭說:「正是你已經知道了?」

    「我就是為這件事跑回來找你的。

    「你怎麼知道的?」

    「玉旨一郎告訴我的。

    「是他?」李漢的手從王一民膝蓋上撤回來睜著驚異的眼睛看著王一民。

    「正是他。」

    「他告訴你詳細情形沒有?」

    「沒有。他說現在警方還在封鎖消息。

    「對敵人是企圖封鎖消息。」李漢站起來激動地說:「可是這樣的消息是封鎖不住的它會插上翅膀從敵人的營壘裡飛出來。據我們在警察廳工作的內線同志說敵人曾經三令五申不許向外透露一絲實情可是實情還是傳出來了。因為這是使敵人喪膽使人民振奮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李漢說到這裡手又按在王一民肩頭上說「記得你告訴我羅世誠被捕消息的時候我曾提議讓你隱蔽幾天。你當時不假思索地說:」我相信這個學生他是中國人民最優秀的兒子他有一條鐵打的脊樑和一顆純金的心他決不會背叛自己的祖國。『現在證明你的論斷是完全正確的。他真是威武不能屈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他在遍體鱗傷的情況下還把日酋玉旨雄一摔得半死不活抬進醫院又把特務頭子葛明禮砸成腦震盪臥床不起一個日本憲兵被他打死在腳下一個漢奸特務也險些喪了性命。省委領導同志聽到這情形都異口同音地說他是我們的民族英雄是中國青年的好榜樣當時決定:追認他為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並且要把他的英雄事跡寫成傳單廣為傳揚。

    王一民一邊聽著一邊流淚這時忙擦了一把淚眼揚起頭來說:「這傳單交給我寫吧。」

    「本想交你來寫可是因為我心清太激動有些話不寫下來不行所以已經開了一個頭。我今天午後先起個草晚上交給你改寫。現在你還要出去辦一件事情。」

    「什麼事兒?」

    「羅世誠家的地址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王一民一聽忙問:「是讓我上他家去?」

    「嗯。」李漢點點頭說「省委指示:一定要去探望他的家屬瞭解一下他家的情況有困難就幫助解決有危險就想法轉移。因為你是他的老師師生間感情又深厚所以就決定由你代表省委前去慰問。當然這裡所說的『代表』只能裝在我們心裡對他家怎麼說合適你就根據情況臨時決定吧。」

    李漢說到這裡一伸手從兜裡掏出一疊「老頭票於」先數了五張遞給王一民說:「這五十塊錢是省委給他的親人的。」

    王一民的眼睛又濕潤了。他伸手接過這五十塊錢輕飄飄的紙幣在他手裡變得沉甸甸的在省委經費困難的情況下這錢的份量分外加重了。

    李漢交完了這五十塊錢接著又數了五張十元票子交給王一民說:「這五十塊錢就算你和我給他家的吧我想你會同意的。」

    王一民的眼淚滾下來了。他知道李漢手頭並不寬裕有幾個錢都交黨費了。這錢一定是向石玉芳要的但他沒有問更沒拒絕把滴上淚水的錢揣進兜裡。

    這時李漢又說道:「你在尋找他家地址的時候要多加小心。昨天你不是說玉旨一郎也可能看見那信皮上的地址了嗎?」

    王一民一邊擦著淚水一邊點點頭。

    「所以要多加注意。這個玉旨一郎對我們來說始終是一個謎一個很大的謎。有些事情很難理解。例如你昨天說在翻羅世誠柳條包的時候是他先現那個記著共ˍ團活動的筆記本的。他看了半天交給你筆跡明明很清楚他卻說看不清又故意走出去給你掩藏的機會。那麼重要的東西你帶了出來他不會不現可是他今天非但不提不問還進一步告訴你羅世誠被害的消息。把這些事情聯繫起來看就使我們對這小太上皇越來越難於理解了!他要幹什麼?要達到什麼目的?是在放長線釣大魚?那麼他這線放的也太長了釣餌放的也太重了……」

    王一民點著頭說:「你說的這些正是我日夜考慮的問題我們一定要解開這個謎要揭開這個人的真面目。」

    李漢點點頭略微沉思一下又問王一民:「你聽到關於劉勃的消息沒有?」

    王一民搖搖頭。

    「奇怪!這人上哪裡去了呢?」李漢雙眉緊皺著說「我們派人到處找他沒有一點蹤影連敵人的警察和憲兵機構裡我們都設法查過了根本沒有捕到這樣一個人。據關靜嫻同志說他是聽到羅世誠被捕以後跑去向省委領導匯報的。可是省委領導根本沒見著他的影兒。關靜嫻還說他要到游擊隊去搬兵劫獄這也得和省委請示一下呀。現在誰也不知他的去向。關靜嫻的前胸被警察砍了一刀可是還在那兒堅持工作。不堅持不行啊劉勃沒有了團的工作需要人哪!」

    王一民一直凝目注視著李漢這時鄭重地說道:「劉勃到哪裡去了我無從估計我只能向黨再說明一下我的看法:對他在戰場上突然不見我心存懷疑。我建議組織要不放鬆地查找他在沒查到以前請省委領導要多加小心。不是我對同志不信任分對誰對他我越來越形成一些看法我覺得對那些言過其實誇誇其談的人還是存一些戒心好。」

    李漢無言地點點頭。

    王一民默默地站了一下轉身要走。李漢又招呼住他說:「關於我們的住處問題我已經請示了省委領導。」

    「領導怎麼說的?」

    「讓我們分散開住而且越快越好。」

    王一民先是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有所領悟地點著頭說:「對還是領導考慮得周到我只想到要和你朝夕相處聯繫方便這一面了……」

    「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呢。用同志間的感情代替了地下工作的原則我們都應該打屁股。」說完他咧開嘴笑起來。

    王一民也笑著說:「好。我馬上就另找住處。這裡環境鞏固你住著合適。房東老太太也打破了她那只要單身男房客的戒律已經答應的上房也可以租下來讓老塞搬過去省得劇團的人一來攪亂你的工作。這兩間房子你連住家再當機關。反正大嫂也不在乎這幾個房錢。」

    王一民話聲一住李漢又笑起來說:「你替我想的可真周到可是你自己呢?」

    「我好辦必要時候上你住的小店裡蹲幾天也行啊。」

    『中學老師蹲小店?不出一天身後就得長尾巴不出兩天就得變成小報上的新聞。「

    說到這兩人都笑了。笑聲住下李漢又嚴肅地說:「你的意見倒真和省委的想法是不謀而合了。省委提出來讓我住在這裡至於房子怎麼安排再和老塞商量他到上房去也可以多少錢他都能拿得起。」

    王一民高興地點著頭。

    「至於你的住處領導也提出了一個意見。」

    「這領導也想到了?」

    「嗯因為這和工作有關你前些時候不是說盧運啟請你到他家去住嗎?」

    王一民是一點就透的人立刻明白了李漢的意思馬上搖著頭說:「彼一時此一時那時候他希望我能多教他的兒子現在他兒子上湯崗子去了我已經失去家庭教師的價值。」

    「可是你還能起幕友師爺的作用呀。聽老塞說盧老頭非常器重你都把你看成智囊了。」

    「那我也得有一個主要服務對像呀。我的學生不在了我能自己跑去說我來給你當幕友、師爺、智囊讓我搬來住吧。」

    「怎麼說合適由你自己想辦法搬那去住的目的你要想法達到。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

    王一民還要說什麼但見李漢臉上已經沒有笑容了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便把話收了回去。

    李漢停了一下才接著說道:「省委領導正是考慮到他兒子不在你有和他家疏遠的可能才提出讓你住進去在他兒子不在的情況下把關係拉緊及時掌握住盧運啟的思想動態再相機做他的工作。領導強調指出:對盧運啟的工作不能半途而廢希望你自始至終完成黨交給的任務。」

    王一民是一個堅決服從組織分配的共產黨員凡事只要一變成黨的決定他就堅決執行。這時他也嚴肅地對李漢點點頭說:「好。我一定想辦法實現領導的意圖。但是今天……」他看看手錶說「我還得先到大地包去。」

    「那當然。」李漢笑著拍了他一下說「領導也沒限定你今天就搬去呀!」

    王一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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