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雲來往月疏疏 正文 番外3:表哥楊亭之(一)
    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在攬月樓見到月月表妹時,姨母還在世。那年表妹十歲,穿著一身嫩黃色的衣裙,親暱地依在姨母身邊,笑得很開心。她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看了我很久,終於開口說,「爹,娘,你們看表哥長得跟月月很像噢!」

    姨丈一直坐在旁邊聽我跟姨母拉家常,聽了表妹的話,也開始仔細地打量我,又看看表妹和姨母,連聲說,「像!真像!」

    姨母是我娘的遠房表親,爹娘去世後,我拿著娘留下來的一塊玉珮到左家莊去投親。聽娘說,玉珮是她出嫁的時候,還在娘家未出閣的姨母送她的,她說姨母是親戚里心腸最好也是嫁得最好的人,一定會收留我。

    姨母知道我的來意,馬上就吩咐下人們去準備房間,還讓我安心住下,以後把左家莊當成自己的家。姨丈也隨聲附和,說了很多客氣話。那時候我還想,娘說的真沒錯,姨母果然是個心腸很好的人,沒有看不起我這個窮親戚,而且嫁得也好,看姨丈的態度,像是家裡什麼事都是由姨母說了算。

    住了些日子以後,我才知道姨丈和姨母並不常見面。姨母和月月表妹住在攬月樓裡,除了幾個貼身的丫鬟,也就我能進出攬月樓。姨母幾乎從來不出院門,每日教月月表妹彈琴、習字。有時候姨丈去攬月樓,姨母也不跟他說話,自顧自地彈琴或是看佛經。

    我幼時念過幾年書,姨丈安排我在左家的一家茶樓裡跟著帳房先生學管帳。每天從鋪裡回來,我去給姨母請安的時候,月月表妹總會偷偷拉住我說會兒話,讓我把在外面聽到的有趣的事情說給她聽。每次看到她驚訝地睜著大眼睛,一遍遍地問「表哥,真的嗎,真的嗎」,我都會特別開心。每天去茶樓上工的時候,也會留意茶客們聊天,聽到什麼奇聞趣事就回去說給月月表妹聽。

    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幾個月,姨母就病逝了。月月表妹像是變了一個人,原來的她高興的時候總是笑得很大聲,被姨母提醒了,才會調皮地吐吐舌頭,裝一下溫淑的千金小姐,可過不了多久,又會「咯咯咯」地笑開了。姨母去世後,我再也沒有見到她這麼開心地大笑過。

    過了沒多久,姨丈說我管帳學的不錯,被安排到另一家鋪子做帳房。鋪子離左家莊很遠,我平時都住在鋪子裡,月底的時候才有機會回去看看月月表妹。

    月月表妹有三個姨娘,姨母在的時候,她們從來不敢到攬月樓來,可是姨母不在了,她們乘姨丈出門做生意不在家,經常來攬月樓生事。月月表妹的兩位哥哥,左家的大少爺和二少爺,也總是找機會欺負她。雖然僕人們叫我表少爺,但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私下裡與他們都相處的很好。每次回左家莊,他們都會把平時看到的這種事情偷偷告訴我。我聽了很生氣,恨不得衝出去找姨娘們理論。讓月月表妹把姨娘們欺負她的事告訴姨丈,偏偏她自己並不放在心上,總是淡笑著說,「算了吧,隨他們去吧!」

    姨母去世前,曾囑咐我要好好照顧月月表妹,也讓月月表妹要象對親大哥一樣待我。姨母出嬪那天,我在後花園的假山後面找到哭得雙睛紅腫的月月表妹,她一個勁地問我,「表哥,人死了以後真得會投胎轉世嗎?」我安慰她說,「會的!」她含著眼淚笑了,哽咽著說,「娘說下一輩子還會讓我做她的女兒!表哥,你要不要做我的大哥?我們三個人長得很像!」我答應說,「好!」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像姨母囑咐的那樣做一個大哥,好好照顧她。可是過了兩年,看著慢慢長大的月月表妹,我的心思卻不同了。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過是寄人籬下,與月月表妹左家莊大小姐的身份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依我的家境,姨丈是不會將她許配給我的。

    月月表妹年紀小,完全不知道我的想法,依舊像以前那般待我,見了面就會讓我給她講一些外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一切都只是我的癡心妄想,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秘密,不敢讓其他人看出我的心思。日子久了,月月表妹身邊的劉媽好像有些察覺了,後來我回左家莊看月月表妹的時候,劉媽都會有意無意地陪在旁邊,有時候她不在,另外兩個貼身丫鬟也會陪著,不讓我們有單獨相處的時候。

    月月表妹十四歲那年,姨丈將她許配給了京城蘇家的大少爺。蘇家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大商家,蘇大少爺是蘇家的長房長孫,年紀輕輕就做了大當家。而且聽鋪子裡見過他的林掌櫃說,蘇大少爺不但年輕有為,更長得風度翩翩,一表人才。

    雖然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早。蘇家來提親那天,姨丈笑得合不攏嘴,喝了很多酒。那一天我也醉了,姨丈是因為高興,我是因為傷心。

    有好長時間,我都沒有再回左家莊,天天呆在鋪子裡,晚上就跟著其它夥計們去喝酒,夜夜不醉不歸。月月表妹托人給我捎來了冬衣,每年天寒的時候,她都會給姨丈做一套新衣,也會給我做一套。我知道她是記著姨母的囑咐,像對親大哥一樣待我。可我卻沒有遵從姨母的話,對月月表妹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後來更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恩將仇報地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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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晚上在酒館喝醉了酒,在其他夥計的起哄下,我第一次跟著他們去了青樓。婉如就是那天認識的,我在她房裡又哭又鬧地說了一個晚上的話,談的都是跟月月表妹相處的點點滴滴。雖是撒著酒瘋,我心裡卻很清楚,始終沒有說出月月表妹的名字和身份。即使很多年以後,婉如也不知道,那個令我傷心了很久的姑娘就是我後來跟她提過的左家小表妹。

    婉如也是個可憐的人,原本家境不錯,爹娘幾年前在一次意外中雙雙亡故。兄長嗜賭,不出幾年,家產就被他敗光了,最後連親妹子也沒放過,婉如被抵債賣到了青樓。那天我哭她也哭,兩個人都說著自己的傷心事。

    那晚以後,我經常去找婉如,就這樣又過了幾個月,偶爾我也會回去看看月月表妹。月月表妹出嫁的日子就定在第二年春天,姨丈為了籌備嫁妝,早幾個月就開始準備了,左家莊裡上上下下都是喜氣洋洋、忙忙碌碌的樣子。

    月月表妹見了我,拿出一張圖給我看,是一張她自己畫的揚州到京城的路線圖,讓我幫她瞧瞧有沒有畫錯,去京城是不是要經過那些個地方。劉媽在旁邊開玩笑說,「小姐還畫了圖呢!是不是急著要嫁了?」月月表妹只是笑笑,沒有說話。我到覺得月月表妹很奇怪,對親事即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傷心,像是幾個月後成親的人並不是她。反到是因為要離開揚州到京城、第一次出遠門這件事比成親本身更讓她開心一些。直到我告訴她,一路上她都要蓋著紅蓋頭坐在馬車裡,什麼都看不到時,她才沮喪地把圖扔在一邊。

    我知道我跟月月表妹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一起,我也慚慚想通了,決定要依姨母說的,以大哥的身份來待她。如果沒有發生婉如的那件事,月月表妹出嫁的時候,我會在送親的隊伍裡,一路把她送到京城蘇家。只是可惜,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回過左家莊,第二年在京城的一家茶樓裡再見到月月表妹,卻也是我要幫著他人害她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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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久了,我發覺自己慢慢喜歡上了婉如,就想著要帶她離開那種地方,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銀子可以用來贖她。月月表妹出嫁一個多月前,婉如讓丫鬟帶信給我,說是如果不能盡快贖她,她就要被一個姓鄭的老爺買回去做小妾了。如果那樣,她說她寧可死。情急之下,我第一次有了動用鋪子裡銀子的想法。

    我挑了一個收帳的日子,那天鋪子裡現銀會比較多,又在當晚拿銀子去青樓贖出了婉如,把她安排在事先租來的一個小院裡。第二天一早,我給婉如留下了一些銀子,準備返回鋪子,去向姨丈認罪。沒想到事情被發現的比我想像中要快很多,等我回到鋪子時,林掌櫃陪著姨丈已經在我的房間裡等著我了。

    我沒有隱瞞,把我和婉如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姨丈,我已經做好了被送官的準備。姨丈聽了很生氣,但卻沒有追究,只是讓我帶著婉如馬上離開揚州,以後不得再踏入左家莊半步,也不得與左家任何人再有聯繫,特別是月月表妹。偷拿銀子的事,只有他和林掌櫃知道,他吩咐林掌櫃不得外傳,對外就說把我派到其它地方的鋪子做事了。

    說完這些,姨丈再也沒有看我,我知道他是對我很失望,以前姨丈每次見了我,都會誇我很聰明,讓我要好好幹。才幾個月,就把我從帳房的學徒升為帳房,而我卻辜負了他對我的信任。

    我跪在姨丈面前不停地磕著頭,千恩萬謝。姨丈沒有理會,起身拂袖而去,臨出門時,背對著我嚴聲說道,「要謝就謝你的姨母吧,今天我是看在她的份上才饒了你!你跟她長得還真象,只可惜……」姨丈搖搖頭,長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急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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