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五卷 中原路 第六卷 三朝會盟 第六十五章 止戈二
    靈石陽涼南關,汾水在山嶺間南流,霍山連綿起伏如萬馬奔騰,河東軍在此險關上又一次擊退了劉黑馬軍團的攻擊。[]

    大秦國河東行省兵馬都元帥、左領軍中郎將、平陽郡開國郡公宋平,疲憊地在關隘上席地而坐,今年四十有七的宋平看上去蒼老了十歲。起初,河西與京師告急的消息傳來時,宋平為局勢而焦慮不安,而劉黑馬軍竟然渡過黃河作亂更讓宋平心神不寧。

    吳起說: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於狐疑。宋平心繫京師安危,曾一度想放棄河東行省,但又想到若是丟掉河東,後患卻猶多,部下們也有許多出身於賀蘭軍的,紛紛請求率軍西援京師,當時中書省給他的命令仍是堅守。當古哥率領河東軍中的精幹武官西援後,宋平正承受著劉黑馬最瘋狂地攻擊,他只有用百倍堅韌的勇氣與決心來號召全軍,抓住任何一個機會鼓舞士氣,不讓部下在自己的身上看出任何的猶豫來。

    如今看來劉黑馬的攻勢越來越弱了,每天像是例行公事一般來襲擊,而自從古哥離開後,宋平得到的正式的或非正式的消息卻沒有一件更壞的消息。宋平敏銳地察覺到與自己一河之隔的家國局勢正在向好的方向轉變。這令他感到欣慰,他的信心也感染著部下將士們。關南通往霍州的官道上,一匹輕騎遠遠地向陽涼南關奔來,兩邊停留的軍隊與民壯紛紛避讓。這匹輕騎還未奔到近前,就吸引了關隘上所有人的注意。宋平看到遠遠奔來的使者,開心地笑了起來,數月來的辛勞與心身疲憊一掃而空。

    因為那匹輕騎上的乘者,與常人不同,卻是高舉著一根高竿。高竿上繫著一塊白色的綢布,在空中飄揚。這叫「露布」。是告捷的形式,非大勝無以露佈告捷,那綢布上一般都寫著某某人某時取得什麼樣地大勝。古時關於這種告捷的形式朝廷都有定制。始於後魏,定制於隋時。朝廷一旦接到邊關傳來大捷地露布後,文武百官要在城外跪迎,鼓鑼齊鳴,歌舞奏樂三遍,唐時尤為複雜隆重。須另選吉日在太廟舉行宣露布禮。一般是由邊關往朝廷傳報好消息。

    大秦國無「禮」。或者說禮樂未繕,更無所謂的太廟。驍騎軍在月下了蒙古可汗後,趙誠不過是派人傳信回京師,大意是說戰事已經結束了。本王就要回京,大家不需要再擔心有敵侵掠,帝國轉危為安的意思。

    可中書省地百官們可不這麼想,這是大勝,而且「亙古未有」的大勝,應該萬民同慶,不宣告天下不足以體現出大秦國的軍威浩蕩。有人就出了這麼一個主意,將捷報的消息用露布的形式傳至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宋平正要起身下關。親自迎接使者。那使者卻騎著戰馬,高舉著露布在關下軍民面前炫耀地繞著圈子。口中得意地高呼道:

    「天威遠播,窮寇敗亡!我大秦國國王陛下親率大軍,與七月初八在賀蘭山下大破敵寇,斬首、俘虜十三萬之眾,其他擄獲無數!七月十五日夜,驍騎軍在居延海外擒敵酋可汗察合台!吾王威武,軍威浩蕩,通告天下,軍民同慶!」

    「吾王威武、吾王威武!」關上關下地軍士們齊聲高呼。\

    「來人!賞,重賞使者!」宋平高興地對左右命令道,全身心都覺得輕鬆舒坦。

    河東行台吳禮吳克己也從平陽府趕來,與宋平兩人相互道喜。

    在他們驚天動地地歡呼聲中,劉黑馬的軍隊黯然地離開,河東的戰事宣告結束。但只能說是暫時,留給劉黑馬的,只是惶恐與不安。

    中興府外三十里,長亭更短亭。

    大秦國王后梁詩若及王子趙松,文武百官皆朝服,滿懷喜悅地迎接國王地凱旋之師。

    已經是七月下旬的光景,雖已入了秋,但酷暑仍在,文武百官及湊熱鬧的百姓個個頂著烈日翹首以待。[]就在此處,王敬誠與劉翼等人曾經為趙誠送行,走上了爭霸的道路。巍巍賀蘭在北方天邊靜臥,黃河仍然浩浩蕩蕩,而官道邊仍有戰火的痕跡,田地荒蕪,春天地裡種下的五穀被沒膝的雜草遮蔽著,牲畜被放入田地裡肆意踐踏。

    這是一場付出巨大代價得來的勝利,若是蒙古人地兵力更多,準備得更充分,戰爭地結果恐怕相反。*中書令王敬誠如此想。

    「眼下正是舊糧吃盡,新糧未收之時。」耶律楚材打量了一下身旁人頭攢動的人群,悄悄地說道,「還有百姓撫恤、將士獎賞、城池修繕,皆需要錢糧貨幣,不知中書大人有何高見?」

    「先前中興府被圍,王后娘娘下旨拆了宮城地城牆。眼下國主大駕就要到了,而宮城還未修繕,這如何是好?」高智耀也道。不過如此,為了拆牆取石料拒敵,就連他們三位正副宰相的宅子都拆了。

    這是一個令人頭疼的事情,也正是這件事情讓中書省宰相們的喜悅之情黯淡了不少。王敬誠、高智耀兩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只要能捱到陝西、河東、銀夏秋收之時,一切都可迎刃而解。眼下也只有求助於河東,從民間搜集餘糧。」高智耀道,「只是這個時候,河東餘糧也不多,河東吳克己雖然竭力搜集糧食,但此事不能強求,河東民情不比我銀夏諸州。」

    王敬誠的目光在身後的人群中逡巡,他目光所到之處,眾官員們迎著他的目光精神一振,官員們的臉色意味深長,一些人的臉上明顯有巴結之意。他的目光在神情複雜的苟夢玉與烏古孫仲端的身上停留。這苟夢玉一直滯留在中興府,雖然想回臨安但因為戰事緊急道路不通,也只好暫棲中興府作客。

    那金國使者烏古孫仲端卻是有目的而來的,只是恰逢秦國大勝,才與苟夢玉一道受邀迎駕。\

    「宋主仍未答應吾主地提議嗎?」王敬誠問自己的兩位副手道。爬_書_網】

    「苟夢玉聲稱道路艱險,又因兵火阻滯。故宋廷地旨意未至。」耶律楚材道,「在下料。這不過是他的托辭罷了,中書大人的意思是……」

    「晉卿兄與顯達以為今日我朝挾此大勝,吾主若是再提此議。宋主敢推托嗎?」王敬誠道。他口中這麼說,目光卻投射在數十步遠處地宋使苟夢玉的身上,那苟夢玉還極有禮貌地衝他拱了拱手。

    高智耀笑了笑:「別的在下不敢說,不過金使此番前來,本是為瞭解戰局,金主聽說我河西兵火重燃。倒是比我們還要牽腸掛肚。蒙古人來攻我時,河北漢軍也曾與金軍交戰。因為劉家軍在我橫山一道作亂,烏古孫仲端在延安府滯留一月之久,聞聽我軍大勝。快馬五天就到了此處,不可謂不急也!我朝欲壓宋人,而金宋有世仇,金廷亦有南侵取償於宋的想法,金主眼下正愁無力償還所欠我朝的勞軍銀,又不敢拒絕我朝,只要我們規措合理,聯合金人。恩威並重。恐怕容不得宋人不會答應。」

    「妙也!」耶律楚材雖然是個君子,但對這種權謀完全贊成。立場使然。

    「畏兀兒人是不是應該為他們犯下的罪行賠禮道歉?」王敬誠又問道,「哼,他們需要贖罪!」

    「不光是畏兀兒人,就是金人也應將答應我朝地歲幣提前押來!」

    「西域地商人答應要出錢,曾猶豫不決,有見風使舵之意,今後卻容不得他們再猶豫!」

    「史天澤之輩呢?他們的子弟在我中興府寄養,難道不應該付點糧錢?」

    「嘿嘿!」三位宰相交頭結耳,議論著陰謀與陽謀,間或發出一兩聲極其詭異的笑聲,惹得那些被禁軍擋住的官員們紛紛側目。\

    苟夢玉與烏古孫仲端兩人只覺得秋七月有些涼意。

    長亭中幾個婦人正陪著王后梁詩若閒卿,她們很顯然注意到亭下官道上地動靜。劉翼之妻高氏藏不住心裡的想法,心直口快,衝著不遠處的宰相們輕笑道:

    「這些大人們,成天就算計著天下大事。朝堂上說,公廳裡說,路上談,這還沒夠,還將同僚拉到家裡秉燭夜談。好似咱們大秦國離開了他們就……」

    「咳、咳……」右丞相高智耀之妻齊氏咳嗽了一下,提醒一下自己的小姑子。

    高氏的話嘎然而止,她也是識字的人,本想說「國將不國」,旋即這話絕對不能當著梁詩若的面說,容易引起極大的誤會。高氏地臉脹紅了起來。

    柳玉兒伺立在梁詩若地身邊,她與梁詩若相視一笑,對這位貴婦人高氏的話卻沒放在心上。梁詩若將高氏地女兒抱在懷中逗著樂,劉翼之女小名叫眉兒,粉嫩水靈,奶生奶氣,正是最惹人疼愛的年紀。

    「我要是有一個這麼討人喜歡的女兒就好了!」梁詩若忽然歎道。

    她這歎息極其自然地脫口而出,當然是因為發自內心,絕不是什麼客套話。只是自己自從生了一個兒子之後,雖然對於房事很努力,但肚子總是不見動靜,這讓她深感不安,太醫們也瞧不出什麼來,她也曾悄悄地出宮找那些江湖名醫診斷,那些所謂名醫們大多不過是說上一大堆令人費解的虛話,甚至有郎中因為不知她身份說什麼她丈夫戾氣太重惹怒了送子觀音等等,這怎不叫她深感不安呢?這種私密的事情,有資格在這亭下安坐的女人們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耶律楚材之妻蘇氏寬慰道:「娘娘寬心,您吉人自有吉人之象。眼下戰事已了,國主也不再親自領兵出外,不就是有

    蘇氏掩上了嘴,她臉上的笑意卻掩飾不了,眾婦人會意,紛紛露齒微笑。梁詩若被她這話惹得臉色緋紅,那女官柳玉兒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高氏笑著道:「娘娘這麼喜歡,不如就認我家眉兒做干女

    「那還不如當作兒媳,不更是親上加親嗎?」柳玉兒百靈鳥般的聲音插言道。眾婦人們都叫好,梁詩若笑了笑卻沒有答話,不置可否。

    信使從西邊官道上馳來,高聲呼道:

    「國主駕到,百官跪迎!」

    中書令王敬誠等人連忙來亭下恭請,梁詩若整理裙衫,喚來正四處奔跑的兒子,來到眾官民的面前,準備迎駕。

    秦王趙誠內心之中的喜悅早就不翼而飛,他表面上看上去無比的自豪與驕傲,內心之中卻總是閃現著河西諸郡的滿目瘡痍,令他沉痛與哀傷。亡,百姓苦,興,百姓苦,帝國的強大總是從血泊中崛起,纍纍白骨堆砌成了一個國家的巍峨大廈。

    我這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趙誠不止一次地捫心自問。毫無疑問,河西的再一次破敗與無數百姓的悲慘遭遇,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儘管他有無數的理由認為這與己無關。蒙古人這一次敗了,恐怕再也無法恢復元氣,而蒙古人並非趙誠的唯一目標。趙誠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在不遠的將來他將繼續踏著無數人的屍骨前行,去開創他所認為的文明盛世。

    可趙誠分明又感到十分的得意與驕傲,疲憊卻雄壯的軍隊讓他試圖遺忘一切他所不願見到的景象,以至於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心態感到陌生,認為自己憐憫世人的想法有些虛偽。

    一個販夫走卒,大概就只有一個販夫走卒的念想,一個從一品的宰相就很自然地擁有與宰相高位相襯的氣質,而一個帝王就擁有一個帝王的抱負與手段,彷彿與生俱來,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遠遠的,趙誠見臣子們都在前面跪迎,黑壓壓的一大片。

    趙誠跳下追日馬,邁著有力的步伐快步走到眾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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