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五卷 中原路 第二十一章 盟約一
    一場莊嚴而又不失活躍的盛大祭與閱武落幕了。

    留在中興府數十萬百姓腦海中的,不僅有賀蘭軍的肅殺雄壯之氣,神策軍與驍騎軍健兒的好勇爭勝之心,也有秦王趙誠那驚鴻一箭。

    對於那些從秦國版圖以外來的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們,秦國君臣一心上下一體奮發向上的軍心、民心,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秦王一聲號令,上千名各族健兒紛紛躍入校場一比高下的勇氣與爭勝之心,更讓陌生人們驚羨、膽寒和焦慮。

    領兵將軍們在痛飲趙誠親自奉上的烈酒後,齊齊告辭,躍上戰馬,奔赴自己的任所去了,也帶去了趙誠的信賴與期盼。

    這是一次成功的國家大典。圍觀者唸唸不捨地漸漸散去,秦王趙誠與大臣們仍留在閱武台上。

    耶律楚材進言道:「稟國主,從今日我朝健兒踴躍比試之盛況看,其忠勇護國之心固然可嘉,但臣以為,這卻突顯庶人精忠報國之途太窄。方今國朝新創,以武立國,武藝高超者可為將為校為尉,沙場搏擊獲得功名,縱是僅有幾分氣力之匹夫,也可在軍中為一小卒,亦有機會搏得功名獎賞。然為文者,又當何如?」

    「晉卿有何諫議?」趙誠點點頭道。

    「正因為國朝正處蒸蒸日上時,無論是京師還是地方,均需文臣為國所用。況我朝司衙部屬尚不齊整,然可用之人者亦太少。臣以為我朝不如明年秋天立科舉,好為朝廷選舉人才。」耶律楚材躬身奏道。

    「耶律大人此言雖甚善。然我朝不比中原或江南,一來讀書之人本就少,二來讀書人中年已及冠者更少。故我朝若是也立科舉,依臣看,怕是將賀蘭書院中年長之學生悉數收之,榜單才可一觀也!」高智耀道。

    高智耀是擔心榜單上太過難看,在矮子裡選將軍不如不選。

    「國家掄才大典,乃國家之取士治世之根本。豈能因此而遲遲不開?」耶律楚材道,「書生若得晉身之道,則喜不自勝,必發奮圖強也!取百人是取士,取一人也是取士,民不遺才方才是正道。」

    「科舉自是要開地,不過孤對科舉有些異議。」趙誠道,「諸卿以為何為人才?」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者,方為大才!」王敬誠道。=

    「上能安邦定國,下能安撫一方百姓。前者為大才,後者為中才、小才,都是才。」耶律楚材道。

    「術業有專攻,能對國家、地方或百姓有用,即是才!」高智耀道,他將人才標準定得很低。

    「那卿等說一說,科舉所舉之士,就一定能安邦定國嗎?」

    「這自然不一定,有才無德者,則是國家大患。」耶律楚材道。

    「那就是以德為先嘍?」趙誠笑著道。

    三人不敢回話。因為科舉是無法考出一個人的品德上有沒有虧欠,所謂奸臣往往也是科舉出身。

    「德暫且不談,暫論才學,諸卿以為帖經、墨義。能考出一個人的才學,甚或詩賦?」

    所謂帖經就是默寫經文,墨義就是默寫傳注,考地都是一個人對經義的記憶力,至於詩賦那就是一個人的文采了。這對治國或者治理一方百姓,並無實際的意義。

    「策論,非有專門研究者,無應對之法。」耶律楚材道。

    他朝一邊沉默不語的烏古孫仲端撇了撇嘴。此人正是金國承安二年的策論進士。這烏古孫仲端一邊裝做對秦國君臣之是的談話並不在意。一邊卻豎著耳朵聽。趙誠與他的宰相們對此並不介意,因為他們所議地並無秘密。

    「若是某位應試者對農桑之學很有造詣。可是策論考的卻是關於如何整頓吏治,這又當如何?」趙誠道,「科考不過系一日之長短,無學者亦可弋獲,真有學問者反而見遺。晉卿,你說呢?」

    耶律楚材低頭沉思,他的先輩王安石、司馬光們也曾沉思過同樣的問題。

    「唐人取進士,雖受當時人看重,然所取者不多,而其用亦不重。進士科初唐僅試策,後來增加帖經、雜文等內容。自盛唐起,雜文文體固定為詩賦,並主要以此取士,策與帖經僅禮試而已,應舉之人作詩賦的流弊也很多,如務求辭藻華麗而新奇,所謂語不驚人死不休,而且無補於政事,所以屢為人所詬病。今官吏登庸之法,科舉卻成了拔取人才惟一之途了。x」王敬誠道,「大約科舉之弊端,一為所學非所用,二為考場一日定勝負,三曰自古科舉取士,一朝得中平步青雲,武進士不如文進士,宋人言縱是收復燕雲之功也不及高中狀元之喜,重文而輕武遂釀成宋國文弱之病。前車之鑒,不可遺忘,我朝若開科舉,需有一個改善之法。」

    「禁軍南衙統領張士達之先祖張元,本是中原許州人氏,正是因科舉不第失意,才奔至前朝夏國,進而為李元昊時的朝中重臣。昔年元昊攻宋境延(今陝西延安、富縣一帶),張元曾在某寺中題曰: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張元大駕至此。可見其猖狂快意之心!」右丞相高智耀道,「後宋皇聞之,便詔進士與殿試者皆不黜落,遂成定制。現陝西、河東等新拓之地不比我河西,彼處讀書人則有很多,平陽府據說處處都有築樓藏書的耕讀之家。故將來我朝若是不開科舉之門,士人苦無晉身之路,必心生邪意,恐釀大禍啊。」

    「呵呵。顯達多慮了,孤並非不贊成科舉,因為除了科舉之道。孤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地舉材之法。」趙誠擺擺手道,「孤只是讓諸卿明白,科舉雖好,但亦有其劣端,中書省需擬定一個全局之策,揚其善處,避其惡處,不可為開科舉而科舉。」

    「請國主示下!」三位正副宰相道。

    「一曰。科舉並非取的是德行,熟讀諸子百家,又能作賦百篇,也只表明某人識文斷字罷了,科舉所舉之人,亦非就是有用之人,紙上得來終覺淺,需歷練才可知其有用、大用或無用;

    二曰,士人學業概有專攻,朝廷開科取士應因人而異。農學、工學、天文、算術、律法、醫學皆可為一科,孤不求天下有才之人皆可如晉卿般樣樣擅長,只求專一。此專為應付學無所用之弊也;

    三曰,宋蘇學士曾言,經義、策論似較詩賦為有用,然以實際論則詩賦與策論經義皆無用,得人與否,全在於君相有無識人之明。故,孤更看重得人之後的審察、衡鑒,科舉不過是掄才一法。任用之後還需考課隨行。

    四曰,科舉比較而言,需學校配合,故王安石有三捨法。太學分三捨。學校不發達,則朝廷無人可選,科舉亦不過是從庸才中選狀元。學校者,宋人有京師太學,地方州、縣之學,亦有民間書院、私塾。孤使宋國臨安,沿途曾特意考察宋之學校,官家辦學。所費甚巨。然地方有學無書者眾,有校卻無官田供養者亦眾。州縣之學校不過是聚食之所,資質佳者不屑入學,欲入而學者卻不得門而入。至於太學,昔日曾有有發頭陀寺,無官御史台之譽,概言太學生清苦鯁亮,敢言朝臣所不敢言之事,太學生亦敢伏闕言殺誤國奸臣。然孤在臨安所見,太學生雖仍有敢狂言指摘朝政者,然太學生們流連青樓,毆廚爭伎,競為靡麗,每一會飲,黃白錯落,非頭陀寺中地清苦僧人可比!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也,孤使宋國,並非只為遊山玩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人之鑒,亦可以為師!若是為科舉而科舉,則不如使人舉薦。」

    王敬誠等人面色肅然,對趙誠更加心悅誠服了,因為趙誠很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考慮得遠比他們考慮得要長遠。趙誠這一番長篇大論,也隱含著對他們三人的批評。

    「臣等考慮不周,望國主恕罪!」王敬誠等人齊道。

    那耶律楚材更是有些惶恐不安,面有赤色,他沒有想到趙誠比他想像的更有謀略,自己有些好心辦好事的意味,又考慮不周。但反過來說,他得遇趙誠也是他的大幸,至少趙誠會擇善而行,有自己的評判,並不會人云亦云,在這種情況下臣子們也不敢搪塞了事。

    趙誠內心之中有些得意,他的見識超越了自己所有地臣子。

    「國主似乎對書院極贊成?」耶律楚材問道。

    「孤記得晉卿年少時曾入嵩陽書院讀過書吧?」趙誠問道。

    「回國主,臣自幼喪父,識字斷文傳自家母,後入嵩陽書院中讀書。」耶律楚材回答,「書院於宋為盛,宋初尚有岳麓、白鹿洞、石鼓及嵩陽等聞名遐邇之書院,自因眾書院前身本是私人所辦,又有名儒大賢山林擇勝,聚眾開壇講學,傳播新知,有教無類,為世人所嚮往,學士鄉紳慷慨捐助獎學之風蔚然成風,而朝廷又詔賜書院名額與良田獎勵,故書院既不同於官學過重名利之心,又能培養民間之秀士。據臣所知,眼下宋人書院較南渡前更盛,而中原之嵩陽書院入金以來,已不比當年,宋人文風之盛則是中原與我河西不可比擬。」

    「王安石之三捨法,雖有進步,然亦不過變學校為養士之所,學生富貴利熏也就是順理成章。真正埋頭於學問之大賢宿儒,往往對科舉囂爭看得極淡,對書院嚮往之心尤甚。若無德才兼備之大賢,開科講學,教學相長同學切磋,就無岳麓、白鹿洞諸精舍!」王敬誠道。

    「國主是否欲效仿宋人之書院?」高智耀道,「如今我賀蘭書院亦非官辦,然亦非真正私人所有,半官半民罷了,亦如同宋人之書院。只是眼下我賀蘭書院不缺學資,亦不缺師生相長的問學良風,所缺地不過是名師宿儒,此非朝廷所能及。」

    「無論是書院還是私塾,將來我朝應從這方面尋找對策,中書應有所提倡鼓勵,官辦學校弊端太多。」趙誠道,「總而言之,選舉人才並非僅是開科取士這麼簡單,中書再詳議一番,給孤一個綱領出來。當下也可令各地州縣舉薦人才,中書省加以考量,可擇其優者錄用,如何考量亦要周詳,只知子曰卻於國無用,不可不防。」

    「遵旨!」三人俯身應道。

    此事趙誠只能說到這裡,他給出自己的意見和一些思路,具體辦法卻是中書省的事情。賀蘭書院僅有此一個,而新立的大秦國不可能指望有人有能力在近期也辦一個書院,至多如夏州曹氏那樣辦一個私塾而已,有能力者又不一定會對興私學有興趣。

    這也要看朝廷採取什麼態度,還要看有沒有賢師願意講學。

    趙誠帶著眾大臣們離開校場回城,仍有百姓聚在道邊歡呼著,議論場上地勇猛與豪情,追在趙誠隊伍的身後,興奮地談著這天發生的事情。沒有人知道他們尊敬的國王和宰臣們剛剛討論了一個十分棘手地問題,而且與本次閱武無關。

    今天討論的科舉之事,早就有無數先人與時人討論過,何為良方?恐怕連趙誠也不指望找出一個挑不出毛病的良方來,他更不會考慮找個辦法替代科舉,命臣子舉薦賢良只不過是權宜之計,並非長久之計,而何為賢良又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總需要一個尺度。

    戰爭在大多數情況下,可以依靠統帥地智慧和士卒地勇猛來解決一切問題,而治國卻是一個更複雜的事情。

    註:《鶴林玉露》等,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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