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五卷 中原路 第二十七章 甕山泊二
    居庸關上,趙誠思潮起伏。

    兩邊雄奇的峻嶺之間,居庸關扼其關鍵緊要之處,自古是兵家必奪之地。然而關防雖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譽,可是卻輕鬆地落到了趙誠的手中。趙誠登上月樓,極目望去溪谷中清流縈繞,翠峰重迭,那青青大山的秀色讓人心馳神往。然而關城之內的牆腳還殘留著點點黑干的血跡,與這號稱「燕京八景」之一的「居庸疊翠」勝景格格不入。

    浩蕩雄關,不過是一個死物,它既不能抵擋北方的遊牧民族,也不能抵擋南方的統治者。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讓關內關外的鮮血流得更多一些。現在趙誠也參與到這個流血遊戲當中。

    「稟國主,曲律要見您!」一名醫官過來報告。

    「知道了。」趙誠回過神來。跟著手下往關內走去。

    曲律終於從昏迷中醒來,這多虧了他本身的強健的體格和趙誠的精心照料。他的臉色仍十分蒼白虛弱,就是鐵打的漢子也無數承受這種創傷。

    「曲律,你醒過來了,這真是一件大喜事!」趙誠開心地說道。

    「你還活著?那說明可汗已經不在了。」曲律道。想起這件事,他就又有些哀傷。

    「是的,我已經擊敗了他,所以他就不可能還活著。」趙誠道,「你應當知道,戰敗者的下場都是一樣的。窩闊台不可能臣服於我,我更不可能讓他還活著。」

    曲律雙眼赤紅,卻沒有憤怒。趙誠想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端倪來,卻沒有。

    「若是我戰敗了,你也會我傷心嗎?」趙誠問道,「你也會為救我而甘願自廢一條胳膊嗎?」

    「我不知道。」曲律道,「你若是被可汗俘獲,我當然會為你求情。這跟不久前發生的事情不一樣。」

    「不一樣?僅僅是因為我是臣子,窩闊台是可汗。我不管為了什麼。都不應該反對他,我戰敗那是咎由自取不應該得到同情?」趙誠反問道。

    曲律低下頭,喃喃道:「我不管你有什麼雄心壯志,一個人若是不忠,他就稱不上是豪傑。」

    「但若這位豪傑所臣服的上位者做盡了傷天害理之事呢?比如你曲律,你當然是豪傑,但我認為蒙古可汗不值得你去效忠。你不過是幫兇罷了。」趙誠道,「評心而論,你難道就沒殺過無辜之人?」

    「我承認我是殺過手無寸鐵之人,我只是……」曲律想為自己辯護。卻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遂又道,「我如今已經再也不能使箭了,不過是一個廢人,什麼是功名?都已經不重要了,我還是安心當我的牧民吧。你放心,我對一切爭鬥已經不再感興趣。」

    「你要回阿勒壇山下的家鄉嗎?」趙誠問道,「這樣也好,等你的傷完全好了再走。」

    曲律輕蔑地看了看自己地傷口,心頭又是一陣哀傷:「不必了。我一天也呆不住了。你知道嗎?在昏睡中,我夢起了阿勒壇高高地雪嶺。夢想了碧綠的草原,還有好雲朵似的羊群,那裡才是我應該老死的地方。」

    「那好吧!」趙誠答應道。曲律的話讓趙誠想起了過去生活的點點滴滴,只是那過去的日子早已經離他而去,趙誠已經回不去了。

    曲律雖然對趙誠還是一百個不痛快,但他已經放棄了為窩闊台盡忠地心思,趙誠也就不再阻攔他。給了他兩匹馬和一把刀。一些乾糧和水。

    曲律跨上了駿馬,只說了一句話:「你若是也像我一樣不想再為野心和權勢而活。就到阿勒壇山下來,那裡才是你真正的家鄉。」

    說完,曲律就策馬出關,一路往北方奔去,再也沒有回頭。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趙誠的名字,大概是他認為趙誠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安答了。

    從夏營地轉移到秋營地

    又從秋營地轉移到冬營地

    學會了拾糞、捉牛犢哄起春季裡地小羊羔……

    學會了套上犍牛遊牧去

    我成了一個地道的牧子……

    曲律一路放歌,他的嗓子不算好,將這首充滿情趣的牧歌變成了一首充滿悲涼之意的牧歌。他腳下沒膝的青草伸向遠方,直到遙遠的天邊,連接北方的沙漠與戈壁,指向他回家的路。一隻雄鷹在空中盤旋,時而發出一聲悲愴的鳴叫,讓藍天下地人們為之黯然神傷。

    趙誠站在居庸關外的最高處,目送著曠野中曲律蕭索地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趙誠有種望盡天涯路之感,他搖搖頭,將一切與功名無關的事情甩掉。他再一次凝神著自己的軍旗,赤色軍旗讓他打起精神來。

    今日長纓在手,正是縛住蒼龍時。

    這樣想著,趙誠的心情就變得明朗起來,登臨高處,天涯盡在他的審視之中。

    一團騎兵雄赳赳氣昂昂地立在趙誠的面前,等待著他的命令

    「稟國主,我部已集結完畢,恭請國主下令。」葉三郎躊躇滿志地走了過來。他所統領地一團,補充了一下人手,將再一次直奔蒙古。

    「你部地任務都清楚了?」趙誠問道。

    「回國主,屬下已經清楚了,本部一團騎軍奉命游擊蒙古,專事搔擾,不讓蒙古人有喘息恢復之時。」葉三郎回答道,「國主還有何吩咐?」

    趙誠想了想道:

    「第一,你部專事游擊。游擊的精要在於不與敵正面交戰,以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為準繩,集小勝為大勝。」

    「是,國主地意思是說打不過就跑,我葉三郎可不是好惹的,他們若是找上來,我可不會放過他們!」葉三郎道,他見趙誠面色不善,連忙改口道。「屬下遵令。一定盡力保住有用之身,最大地打擊敵人。」

    「你要給我記住,我希望他們盡可能地完好無缺地回來。」趙誠道,「我們已經失去太多的兒郎了。」

    「是。」葉三郎道。

    趙誠點了點頭道:「第二,要讓蒙古人受到損害最大,眼下並非以斬首多寡來計較。蒙古牧民們若是發現一隻羊要病了,通常會將這只病羊殺掉埋到地下。以防整圈羊都得病,讓自家血本無歸;蒙古人的札撒又不准弄髒水源,當然也是為了防止人畜出現疫病。你可以設想一下,若是一隻病羊被拋進河裡。任其隨波逐流,散播病害,會出現什麼情況?秋天時,草原上天干物燥,百草枯萎,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極易釀成大禍,所以蒙古人的札撒中又規定不准生野火。我所說的你可明白?」

    葉三郎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心裡只能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們這次獨立一部深入草原腹地。不再有後援,一切都要靠自己。所以。你身為領兵之人,一定要小心謹慎,多與左右商議,謀定而後動。你每隔兩個月向中興府通報一次情況,若是軍士疲憊,思鄉心切,立刻回來。我再派別人領軍替換你就是了。總之。我會不讓蒙古人得到喘息地機會,但也不想讓你們枉送性命。」趙誠道。「你去吧!」

    「屬下遵令。」葉三郎道,轉上走了幾步,又返回道,「國主若是回到中興府,家兄若是問起三郎,還請國主多照顧一

    「我會告訴你地兄長耶亥首領,他的三郎將是我的冠軍候!」趙誠嘉勉道。

    葉三郎聞言一愣,卻掩飾不住心中的興奮,恭敬地跪拜,興沖沖地躍上戰馬。他的部下也紛紛上馬,跟在葉三郎的身後,再一次踏上了遠征的路途。

    陳不棄看前葉三郎消失地背影,輕笑道:「國主,葉三郎剛才那句話並不是邀功的意思。」

    「那你說說看,他要我照顧他兄長,到底是什麼意思?」趙誠反問道。

    「回國主,明珠族或者是其他蕃人,自古以來都是獨立於各個朝廷之外,部族首領的頭上都有各種各樣的頭銜,朝廷對他們一般都是羈糜優待,蕃人也是我行我素,只要誰給地好處多就依附誰,時叛時降,反覆無常。大概是因為他們大多身處深山老林,各個朝廷的大軍剿之不清,又耗費軍資太甚,只得優待他們。」陳不棄道,「眼下國主對蕃人也是如此,但國主最終還是要蕃人部落徹底瓦解,文武相濟,尤其是關西、隴右之蕃人,因為那裡的土地利於耕種,又是我賀蘭腹地,國主志在必得,以利國用。葉三郎身為國主臣下,也有不少年月了,他自是瞭解國主可能的雄才大略。所以他的意思其實是說,若是他的兄長對國主有不敬的地方,看在他對國主效忠的份上,擔待一

    「哈哈!」趙誠大笑,「不棄說得好。葉三郎平時在我面前常表現出性情囂張的樣子,確實有些過了。」

    「是啊。」鐵穆道,「三郎一直在我軍中,雖然頗囂張無禮,在我面前還比較恭順。按理說他在國主面前應該更恭順才是。」

    「鐵兄這還明白?」蕭不離笑道,「他若是不表現出囂張的樣子,國主要是想教訓張士達、凌去非,就找不到一個反例了。這是他最聰明地地方,他越是囂張,國主就越是會注意到他,而且他還很懂得分寸。」

    「人心真是件複雜的事情!」鐵穆張大了嘴。

    趙誠大笑。他吩咐眾將點集兵馬,結束休整,告別居庸關,紛紛怒馬戎衣下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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