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五卷 中原路 第二十章 決戰野狐嶺一
    人命如草芥,

    天地似血海。

    戰馬在咆哮,或處在瀕死前的呻吟,士卒在吶喊、慘叫和痛呼。

    箭矢似乎會轉彎,從此地飛往彼處,又從彼處又飛了回來,每一支箭矢似乎都能帶去一條鮮活的生命。鮮血染紅了大地,也染紅了傍晚的月亮。

    「殺、殺!」蒙古人殺紅了眼。

    「殺、殺!」賀蘭軍也齊聲回應著。天地間,數萬人戰在了一起,在震耳欲聾的喊聲中,人馬一齊重重地倒在地上,發出慘烈的悶哼聲,將生命獻給了各自的君王。

    都尉曹綱只覺得肋下巨痛,一名蒙古騎兵的長矛刺入了自己的左肋,沒有任何憐憫,讓自己的肋部因疼痛而痙攣。那蒙古人兇惡的嘴臉讓曹綱大怒,他暴喝一聲,將長矛拔出,帶起一道血箭,將自己手中的長槍奮力砸了過去。對手慘叫著一聲栽下馬去,身邊軍士跟上去,一刀結果了那蒙古人性命。

    失去長兵器的曹綱並不氣餒,他拔出腰中的長刀,又衝入了一隊蒙古人當中。兵器相交,濺起點點火星,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響,他無數次地揮出,又無數次地收回,無數次的地揮出,機械地砍殺著。鮮血染紅了他的戰袍,既有敵人的血,也有自己體內的熱血,還夾雜著死者的皮肉,他的頭盔丟了,髮髻早已在戰鬥中被擊散,月夜中如同一個血淋淋的惡魔。

    「此時此地正是我輩建功立業的時候,更待何時?兄弟們,有我無敵!」曹綱大聲呼道。

    「有我無敵!」他的一營人馬也高呼道。他們跟在曹綱的身後,向著窩闊台的中軍對衝過去,竟殺了個來回。

    趙誠藉著月色。離得又遠。只見對面一片混亂,看得並不真切,只知中軍騎軍中一營人馬殺了過去。

    「那為首地是誰?」趙誠問身旁地凌去非道。

    「像是夏州曹綱!」凌去非道。

    曹綱這個年輕都尉,趙誠是知道的。因為他是自己的那位岳父夏州知州梁文舉薦來的,在秋比中嶄露頭角,而被趙誠留下來的。

    「我希望他能活著回來。」趙誠沉聲道,「此人平時沉默寡言。不露鋒芒,原來我還是低估了他的勇敢之心。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此戰之後,他若還活著,我要讓他做將軍。」

    凌去非血脈賁張,他早就想離開中軍殺將過去,然而他的職責所在,不敢離開趙誠半步。

    雙方已經筋疲力盡,在夜晚來臨地時候,各自暫時偃旗息鼓。舔著流血的傷口。蒙古軍展示了他們的強悍,讓賀蘭軍損失巨大,但賀蘭軍成功地從南、西、北三面將窩闊台軍合圍,圍三缺一,只留下東面一條退路。這讓窩闊台猶豫不決,恐有伏兵,因為他們蒙古軍也曾無數次這麼幹過,數月前三峰山下就曾這樣對付過金軍。

    趙誠帶著護衛們走出自己地臨時營帳,慘紅的月光下,他穿過槍矛如林的士兵。他的目光所及處,賀蘭軍將士集體高呼萬歲。在震天的吼聲中,趙誠既感到信心百倍,又自知責任重大,他要盡可能地將這些忠誠的將士完整地帶回賀蘭山下,並且盡己所能。讓他們得到他所能付出的賞賜。

    趙誠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曹綱。這位年輕地都尉的臉還稚氣未脫。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因為疼痛而面部扭曲。曹綱試圖站起身來。卻沒能辦到。

    「好好養傷,你已經證明了你的忠誠與勇猛,你將會得到你應該得到的將賞。」趙誠勸慰道。

    「多謝國主,若是屬下早知國主欲反蒙古,應該提早多練一下武藝,方不墜了國主的威名。」曹綱道。

    他這話讓眾人肅然起敬。

    他是真心實意地感謝趙誠,然而他這種真誠的表情卻讓趙誠警覺。因為對於一名普通士卒來說,沙場殺敵,往大了說是保疆守土,往小了說就是為了得到土地,他們因為感念趙誠以往的恩澤,而甘願為他拋頭顱灑熱血,對蒙古人的仇恨恐怕是最重要的原因,是苦難將他們聚在趙誠的旗下。他們並沒有趙誠地所謂平天下之心,正所謂一將功成百骨枯,死的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而得利的卻是帝王將相們。

    鐵穆與陳不棄兩人聚在趙誠的身邊,詢問下一步的方略。

    「仇恨沖昏了蒙古人地頭腦,他們已經陷入了我們地半包圍之中。你們兩部,輪番夜襲,讓他們得不到休息。我們還可以等,讓窩闊台選擇往東逃竄,他若不逃,我只好硬碰硬,用更多的犧牲來換取他地性命。」趙誠道。

    窩闊台的心在沉淪,他落入了趙誠的圈套,在如此開闊之地反覆衝殺,並不能讓對手後退一步,相反的,卻讓自己的兵力成批成批的減少。仇恨讓他忘記了自己眼下所能依靠的實力極其有限,他手下只剩下六千人馬,十去其四,損失也巨大。

    闊端擦了臉上的血跡,勸道:「父汗,敵軍勢大,我們不能死戰。眼下,一條路是突圍回蒙古,休養生息,但那樣做敵人會緊追不捨;二是退回中原,召集中原的兵馬再來與敵軍交戰,只要我們能將中原兵馬點齊,不兒罕這個叛賊的死期就為時不遠了。況且我們可以據居庸關或燕京城退守。」

    「是啊,父汗,再晚就來不及了。」貴由萌生膽怯之心。他此前所有的驕傲都不翼而飛,這個世上也有一支軍隊有著不亞於蒙古騎兵的戰力,也有不輸於自己的勇氣,和同樣靈活機動的騎兵戰術。

    帳外時不時地傳來陣陣喊殺聲,忽大忽小,忽緊忽慢,讓他疲於奔命和心浮氣躁。而賀蘭軍各部卻輪番休息輪番進攻。折磨著自己。他若是真下了突圍的命令,又恐軍心會動搖。他不甘,心中對趙誠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層。

    「敵軍將東邊讓出來,怕是設伏以待我軍。」窩闊台舉棋不定。

    「父汗,兒臣願領一支人馬前去探路。」闊端道。

    「好,我兒一定要小心,往東奔出五十里。敵若未設伏,立刻派人來報。」窩闊台命令道。

    闊端剛點集一隊人馬,只見西方賀蘭軍地中軍大營外爆發出人馬地吼叫聲。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

    原來是陰山外的汪古部人加入了戰場,他們從背後的突襲讓趙誠的中軍受到了威脅。汪古部人聞聽自己的所效忠的蒙古可汗,救主心切,白天緊急點集可戰之人,組成騎兵,企圖偷襲賀蘭軍的背後。可是他們卻低估了賀蘭軍防守地嚴密性,層出不窮的陷阱讓汪古部人的先鋒連人帶馬跌了進去,地上地暗樁讓奔馳的戰馬連連被絆倒在地。馬背之人被重重地甩出老遠。他們如潮水一般地湧來,讓中軍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們也只能隔著老遠放著火箭,點燃了中軍的帳蓬。

    汪古部人既給了窩闊台一個撤退的機會,卻又無意中將窩闊台及他的怯薛軍送到了不歸之路。他們的出現,是趙誠沒有能確定的意外因素。

    窩闊台遠遠地看到賀蘭軍中火起,喊聲震天,暗道機會難得,當下命令全體上馬,向東奔去。鐵穆與陳不棄兩部雖一南一北圍困數重。唯有東邊只留少量人馬監視。蒙古軍一股作氣之下,衝散了東邊的少量人馬,立刻消逝在漸濃地夜色之中。

    趙誠看得真切,心中既喜又憂。

    「來人,命鐵穆與陳不棄兩部急追!」趙誠道,「但也不要追得太緊。只要蒙古人不往北撤退。我軍將穩操勝券!」

    「是!」傳令兵立刻分頭傳達趙誠的命令。

    汪古部人還在拚命的攻擊,他們的人馬將壕溝填滿。如飛蛾撲火一般,體現出了他們作為這片草原主人的勇猛無畏。

    趙誠跳上赤兔馬,高舉自己的鐵槍,高聲呼道:「我忠誠英勇的兒郎們,蒙古軍已經往東逃跑了,我們的勝利為時不遠了。但可惡的汪古部人在背後偷襲,現在你們唯一要做的,就是跟在本王地身後,要讓驕傲的汪古部人知道,我賀蘭軍的榮耀。殺!」

    數千將士,也高聲齊喝道:「殺、殺!」

    喊殺聲驚天動地,汪古部人心生寒意,在火光的照耀下,凌去非張弓如滿月,箭矢如黑色的幽靈一般穿過火光,一位像是首領模樣的汪古人應聲倒下。

    「好箭法!」秦九稱讚道。說話間,他連射三箭,黑暗中有人連連慘叫著倒下。

    中軍騎兵群情振奮,見自己地國王跑在前面,紛紛如猛虎一般往汪古人衝去,爆發出一股難以抵擋地氣勢。汪古部人見大勢不妙,立刻吹響角號,後退二十里。

    趙誠並不想追去,在這月夜中,敵人若是分散逃走,自己不太有辦法。他並不將這股敵人放在心上,命凌去非領一團騎兵監視著汪古部人的動向,又將輜重團、醫務團和傷員留下,自己帶著其餘人馬掉頭向東奔去。

    窩闊台策馬奔馳,月夜中他地臉色鐵青。他真切地見識了賀蘭軍的戰力,對方有不輸於自己的戰鬥勇氣,也擁有與自己不相上下的馬上本領,就連對方的兵器也比自己鋒利和堅韌,鋒利的箭頭近距離可以輕易地擊穿身上的鎧甲。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到了生死關頭。

    「這是一次不公正的戰鬥。」窩闊台很想這樣安慰自己。但是他不能拿這個當成理由,他身為蒙古人的驕傲在這個夜晚被無情地擊碎了。

    月夜之下,他倉皇無助,當他作出向東撤退的決定之後,士氣明顯受挫,因為人人都知道短時間內沒有任何援兵,唯有依靠自己。這是一次真正的撤退,而不是使詐。他很想就地固守,與對手拚命,讓對手付出血的代價,但在平坦無垠的大草原上他沒有那個實力。

    他對自己夏初時作出離開汴京來到這裡避暑的決定感到後悔莫及,這個決定讓自己只剩下勇氣與驕傲可以憑借。在他決定滅金的同時,既派撒裡塔征高麗,又派綽兒馬罕去攻打前花剌子模算端札蘭丁,而他的其它軍隊又在中原作戰。窩闊台無比懊喪。

    拖雷與他的兒子蒙哥在窩闊台離開九十九泉時,就離開了他的怯薛軍,被仇恨包圍的窩闊台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一點。

    「拖雷一定在嘲笑自己愚蠢吧?」窩闊台這麼恨恨地想。

    然而,拖雷與蒙哥就身處蒙古軍與賀蘭軍交戰的不遠處,汪古部人正是得到拖雷的命令,才臨時糾集在一起的。

    月夜中,拖雷與蒙哥兩人騎在馬上,瞪著遠方的火光,草原上的夜風刮來的是戰場之上的血腥之氣。他們胸中百感交集,既感到一絲快意,更感到十分地痛心,汪古部人四處逃散的場面也讓他們有似曾相識之感。

    「父親,我們該怎麼辦?」蒙哥問道。

    「我已經召集汪古人助窩闊台一臂之力,又派使者經雁門關,抄近路去中原報信。我所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應該對得起窩闊台了,咳……咳……」拖雷道。

    他猛得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他不得不伏在馬背上佝僂著背脊,他感覺到喉嚨發甜,怕又是咳血了吧?

    「父親,我們還是回蒙古大草原吧?」蒙哥擔心地建議道。他的目光越過戰場,投向遙遠的北方,茫然不知所措。

    這對父子看了看窩闊台東去的方向,心有不甘地往北迤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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