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五卷 中原路 第十五章 官山月一
    窩闊台與拖雷已經北還了,他們留速不台等圍攻汴京,令木華黎之孫國王塔思與大將忽都虎統兵平定河南州郡。

    金國皇帝完顏守緒只得求和,他封完顏訛可為曹王,準備把他送到窩闊台身邊當人質,慢慢地商談和平條件。這人質卻送不出城,因為速不台還不曾接到窩闊台的停戰命令。

    速不台用他的老方法:驅使俘虜背草,填城濠。俘虜的人數多,城濠立刻便被填平了幾丈長。金軍不敢射箭阻撓。完顏守緒自己從宮裡出來,對軍民講話,說:「忍耐一天,等候我把曹王送出城,然後,如果韃靼不肯退,你們才可以拚命打。」

    結果,可憐的曹王雖出了城。「韃靼」卻不肯退。汴梁的攻防戰,從三月上旬打起,打到四月初七,窩闊台才准和。這只是暫時的和平,因為速不台一時也無法攻破汴梁,並且洛陽與與汴梁東南的歸德府都還在金國守將的手中,這兩個地方的守官卻都是文官,前者洛陽原來的守官因為背上長了一個大毒瘡,自知無力守城,就投河自盡,百姓推舉文官強伸為守將,這位強伸用兩千五百名的三峰山潰兵,竟能讓蒙古兵無功而返。

    也許是因為西邊的洛陽與東南邊的歸德,一時均無法攻下,窩闊台可汗在鄭州派人去汴梁,向完顏守緒勸和。在窩闊台看來,滅掉金國只是時間問題。而對於完顏守緒來說,也許城內在戰前湧入的二百萬人口要比城外的蒙古軍更可怕。

    潼關上,何進正與宋平話別。潼關背靠滔滔黃河,南依連綿群山。黃河浩浩蕩蕩由北而來,在此地潼激關山,受到大山的阻隔,折向東流,因謂之潼關。這裡南有秦嶺屏障,北有黃河天塹。東有年頭原踞高臨下,中有禁溝、原望溝、滿洛川等橫斷東西的天然防線,勢成「關門扼九州。飛鳥不能逾」。

    但是,自古從來就沒有一座雄關是不可攻破的,堡壘是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地,尤其是當整個國家已經進入滅亡倒計時的時候,關防就是銅牆鐵壁也失去了它本身的價值。如今,這座雄關已經在蒙古人的掌握之下,確切地說已經在趙誠的間接掌握之下。

    何進依趙誠的許諾。帶著大量地糧草、馬匹與軍械東進北上,這是他第二次從潼關經過,與上次不同的是,那些所謂的民夫都換成了精壯,如果他們躍上戰馬,撿起刀箭,就是一名騎兵。

    宋平在潼關地關樓之上,設了一桌酒席,為何進壯行。同陪者,有他的心腹鄭奇等人。然而除了鄭奇,其他人並不知道他們一向敬服的宋萬戶已經替他們選擇了一個他們想像不到的立場。趙誠對宋平的手下還是不太放心,所以他將宋平的軍隊排除在外。宋平也是忐忑不安,他本人對趙誠十分擁戴,然而他不能保證自己手下人也能如自己一樣堅定地選擇這麼一條道路。

    「何兄此次遠行,宋某恨不能相隨。」宋平道,「如今金國大廈將傾,正是我輩男兒建功立業的時候啊。」

    「哪裡哪裡。要說遠行,何某最大地遺憾是不能隨我家國主北狩。」何進一語雙關地說道。

    「趙國主曾說他喜歡打獵。不知他這次有沒有什麼收穫?」宋平關切地問道。鄭奇也是極為注意。

    何進心中明瞭,事到如今,這兩位還是對自家主人不太有信心,遂道:「我離開中興府時,國主傳來的消息說,他此行收穫頗豐。已經差不多將野獸的老巢摧毀。幾乎未遇到野獸的反撲。」

    宋平與鄭奇兩人相視一笑。

    契丹千戶古哥道:「上次與趙國主相見,在下印象深刻。國主不知在哪逍遙快活。下次不如來我們這裡行獵,在下也好有機會能與國主把酒言歡啊。」

    「承您的厚意,我若見到了國主,一定會將古哥千戶的好主意呈給主上。」何進笑著道。

    「何兄遠行,在下無以相送,就敬你一杯酒,願您早日凱旋!」鄭奇端起一杯酒呈到何進面前。

    何進毫不推辭,一飲而盡,一切盡在不言中。

    酒宴之後,何進就告辭了。四周沒有別人,宋平低聲說道:「何兄此行,深入中原腹地,千萬要小心,在下預祝何兄旗開得勝。」

    「我這次經過你這裡,酒沒喝過癮。」何進抬頭打量著雄偉的潼關,沉聲說道,「若是你我還有見面機會,當一醉方休。倘不如此,那就有勞宋兄給何某收屍了。」

    「一言為定!在下要麼與何兄一醉方休,要麼就替何兄收屍。」宋平愣了一下,與何進擊掌為誓。

    宋平與鄭奇站在關樓之上,注視著五千人馬遠去的背影,似乎看到中原三千里烽火路。府,經燕京,出居庸關,來到一處極為險要的地方。

    窩闊台立馬揚鞭,指著這一片山林笑著道:「拖雷,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汗兄,這裡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這裡叫做野狐嶺。」拖雷道,「二十年前,我們的父汗親自領軍在此與金人大戰了一場。」

    「是啊,想當年父汗剛一統蒙古大草原不久。僅憑數萬兒郎就在此與四十萬金國精兵大戰,金軍雖多,卻是不堪用得很。野狐嶺一役,見證了我蒙古地勇猛和金人的虛弱,父汗本以為中原的皇帝是天上人做的,原來那皇帝不過是一個大草包。哈哈!」窩闊台大笑。

    身邊左右也俱都大笑。

    「只是當年父汗親自領軍在此地與金人大戰,而我們兄弟幾人卻是從汪古部攻取淨、豐、雲內、東勝等州,恨不能親見當年野狐嶺一役的痛快與豪邁。」拖雷也道。

    「是啊,想當年我們的哥哥術赤還年輕,察合台也正是建功立業之年紀。父汗的身邊也木華黎、忽必來、博爾術、博爾忽這樣地豪傑。只可惜,現在只有速不台一個老將了。」窩闊台回憶著。

    拖雷見窩闊台有些傷感,寬慰道:「汗兄何必傷懷呢?老一輩雖然都不在了,但是我們草原上的豪傑層出不窮。再說,你我兄弟二人率領千軍萬馬,征戰天下。哪個敢不服?」

    「拖雷此話說地不錯,我們何必對往日掛懷呢?如今,我們就要征服中原了。父汗的在天之靈也應該感到高興了。」窩闊台揚了揚眉道,心中頗有些自豪之意,他手指著身邊的帳前千戶曲律道,「比如曲律就是新一代的豪傑,將來是可以做萬戶地。」

    曲律在身旁聽到窩闊台這麼公開地誇自己,心中喝十分自豪,卻十分恭敬地說道:「我的一切都是可汗賜予地。能效忠於可汗是我地榮幸。」

    窩闊台聽曲律表著忠心,十分高興。拖雷也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打量著身材高大的曲律,口中也誇讚道:「曲律我是知道地,自從成為汗兄的怯薛宿衛以來,平時護衛在側,戰時衝鋒在前,確實是一位豪傑。哦,對了,你還是不兒罕的安答吧?」

    「回那顏。不兒罕正是我的安答。」曲律恭敬地說道。

    「最近,好像沒有聽到不兒罕的消息。」拖雷突然問道,「汗兄知道嗎?」

    「前幾日,我接到從大斡耳朵傳來地消息,說不兒罕派人交了一大筆稅款。」窩闊台道,「若是人人都能像不兒罕這樣既能幹又手腳利索就好了,呵呵,我的庫房是不嫌財物多的。」

    拖雷低著頭,沒有答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窩闊台與拖雷的目的地是官山,那是一個避暑勝地。

    官山地勢較高,是大山之下的一個台地,是一個十分適合大軍停駐的地方。當窩闊台與拖雷抵達這裡的時候,正處於夏季,放眼望去是無窮的碧野。夾雜在草叢之中是點點繁花。當地最著名的要數九十九個地下泉眼形成地海子(湖泊)。在夏季卻清涼無比,所以此地就成了一個令窩闊台十分滿意的避暑勝地。

    拖雷伴隨著窩闊台在此避暑。時而共同出去行獵,日子過得十分愜意。此時此刻在窩闊台看來,南方金國已經他的囊中之物了,來自南方的軍情報告,大有運籌於帷幄之中之氣魄。

    蒙古也有自己的驛站,這是成吉思汗時代就仿照中原制度建立起來的驛站制度,蒙古人稱之為「站赤」,而在站赤中負擔役務的稱為「站戶」。窩闊台每隔一段時間就能收到來自北方大斡耳朵的信件,那是趙誠實施的戰略欺騙,每次窩闊台都能得到諸如西域某國送來貢物等等好消息。

    一彎新月在官山之上升起,月光照射在泉水之上,折射著清冷地光暈。在這盛夏季節,官山的夜晚竟有幾份涼意,就是下起冰雹也不是太令人意外。

    蒙古可汗帳前千戶曲律在營帳外巡視著。如水的清冷月光讓他思緒萬千,他常常想那一彎新月之上是否住著神仙,正在俯看著人世間所發生的所有事情。他有些思念家鄉阿勒壇山了,在這個星稀人靜的夜晚,尤其如此。

    曲律這個名字,在蒙古語中是豪傑的意思,爺爺為自己取這個名,就是希望自己能成為豪傑之輩。想起了爺爺,曲律感到一些羞愧,自從當年跟隨不兒罕離開家鄉,自己就不曾再回去過,爺爺已經去世好些年來,而自己卻未曾盡過孝。他早已不是阿勒壇山下地那個牧民地兒子了,他如今已經是人上人,而且是蒙古可汗身邊的人,那些各地來地貴人們就是見到自己,也畢恭畢敬,不敢怠慢。

    從夏營地轉移到秋營地

    又從秋營地轉移到冬營地

    學會了拾糞、捉牛犢

    哄起春季裡的小羊羔……

    學會了套上犍牛遊牧去

    我成了一個地道的牧子……

    曲律時常在這樣的夜晚哼起了兒時的歌謠,在這輕盈的歌謠聲中,他每每都能緩解心頭的思鄉之情。那過去的日子早已經離他而去,遙遠的彷彿是上輩子,他不再是個在草地上嬉戲的牧羊人,他甚至已經忘記了第一次殺人時的感覺了。他經常在想,如果當年自己父親不讓自己隨不兒罕去大斡耳朵,那自己現在會是個什麼樣子?

    曲律還是感到驕傲的,因為他如今成了蒙古可汗身邊的千戶,是怯薛軍的千戶,這是他為可汗盡忠的結果,這是別的蒙古人做夢都沒有的機會。

    不過今夜他有些躊躇不安。

    遠遠地行來一隊騎兵。曲律高聲喝道:「什麼人?「曲律,是我拖雷。」對面為首之人回答道。

    曲律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待對面人馬走近了,在月光之下,他看清了來人正是拖雷。

    「原來是拖雷那顏啊,曲律見過那顏。」曲律恭敬地說道。

    「呵呵,曲律,堂堂千戶竟然親自巡視啊。」拖雷輕笑道。

    「職責所在,曲律不敢忘責。」曲律道。

    「上次我聽說汗兄病了,沒當回事。今天白天時,我聽說他病越來越重了,所以我來看看他。」拖雷道,一邊又像是自言自語,「前些日子騎馬打獵還好好的,現在怎麼就得了重病呢?」

    「是啊,可汗現在已經不能下地了,連說話都有些困難,這兩日時常會昏厥過去。」曲律道。他的臉色變得煞白,在慘白色的月光之下,卻看不出什麼。

    「這麼重?」拖雷大吃一驚,「我本以為只是受了點風寒,快快讓我去探視一番。」

    曲律引著拖雷往營地的最中央窩闊台的金帳走去。拖雷也走向了自己人生的懸崖絕壁。

    註:官山今內蒙古陰山中段大青山的分支,在卓資北,集寧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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