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四卷 賀蘭雪 第四十四章 三年之約四
    新的蒙古可汗確立了。

    耶律楚材是在所有支持窩闊台的臣子當中,是最真心實意的。他感到自己發揮才幹的時刻到了,趁著窩闊台高興,急不可耐地向窩闊台奏了一疏《便宜一十八事》,這封奏疏內容很廣,包括了官吏設置、賦役徵收、財政管理、刑法執行等許多方面,並且特別指出當時官場上盛行的送禮之風為害不小,希望下令禁止。

    「吾圖撒合裡,如果是自願饋贈的,可以不追究吧?」窩闊台道。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這送禮也是一個道理,積少成多,不僅會帶來一股不好的風氣,而且官員之間一定會互相攀比,爭相巴結上官,而上官得到貴重的財物,恐怕會給送禮者好處,徇私舞弊,這對國家不利。所以官員之間送禮,是蛀政害民的開頭啊,哪能聽任不管呢?」耶律楚材反對道。

    窩闊台聽了沒有反對。

    但是耶律楚材的一系列主張卻是引起了強烈的反響。近臣拜答兒卻說:

    「漢人無補於國,我蒙古佔據河北多年,如今府庫中並沒有多少錢銀,如此可見,漢人無用。不如殺掉漢人,將田地變為牧地,讓河北都成為我們蒙古人放牧的牧場。」

    這是個駭人聽聞的計劃,耶律楚材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躬身奏道:「陛下將南伐,軍需宜有所資。誠均定中原地稅、商稅、鹽、酒、鐵冶、山澤之利,歲可得銀一萬錠(五十萬兩)、帛八萬匹、粟四十餘萬石,足以供給。何謂無補哉?」

    他抓住窩闊台想增加財政收入以更好地推進軍隊擴張的心理,窩闊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一萬錠?耶律楚材,你說得倒是輕巧,難道會從天上掉下來?」有人表示懷疑。

    「你這軍民分政之策,完全是混帳之策。我蒙古本就是千戶制,千戶既管軍又管民,若是軍民分治,豈不是讓大權旁落嗎?」又有人反對。

    「就是嘛,這完全是糊塗之法。」更多地人反對。

    眾人在帳內你一言,我一句,紛紛數落耶律楚材的不是。而耶律楚材據理力爭。毫不退讓。

    趙誠在帳內看著有趣,在他看來,這軍民分治才是關鍵點,因為一旦軍民分治,各地掌兵權貴的權力就會受到限制,進而自己地腰包就會癟下去。耶律楚材的主張可以歸結為一點,就是加強中央集權制,不管是治權、財權都收歸中央汗廷。

    「不兒罕,你說說看。你有什麼主張?」耶律楚材求助於趙誠。

    趙誠想了想道:「大汗,吾圖撒合裡的主張臣完全贊成。首先,拜答兒說漢人無用,完全是一派胡言,臣在西域治理河中府主政多年。為蒙古貢獻多少財賦?昔年我等隨成吉思汗經略西域。也有人主張悉空人口,將田地變成牧場。可是成吉思汗聽從臣的主張,所以才有今日撒馬兒干之富庶。其次,軍民分治本就是統治之道,若是地方一路元帥,既掌大軍,又掌民政,難免不會有人心生二心,恐怕會對大汗有所不敬。其三,中原施漢法,蒙古施原有之法,兩者可並駕齊驅,並不矛盾,若是吾圖撒合裡大人能夠得銀錠萬錠,那不是一件大好事嗎?我們豈能對還未施行的事情下定論?臣建議大汗不如讓吾圖撒合裡從明年開始實施新政,以一年為限,他若是能得銀萬錠,那就證明他是對地!」

    趙誠這話其實也是抓住了窩闊台的心理,他剛即位,對政權的掌控還不夠火候,將地方權力嚴密控制在自己手中正是窩闊台希望做到的。

    「好,不兒罕所言甚合我意。」窩闊台大喜。

    眾人見窩闊台決定聽從耶律楚材的主張,又開始琢磨了。比如對蒙古草原上的牧民征不徵稅,中原如何徵稅都各有主張。前者是因為蒙古本部從來就沒有交稅的傳統,更多地是通過對外掠奪獲取財富,並且將其中地一部分上貢給最高統治者。而後者又有一個焦點,有人說要以丁為戶計稅,這是蒙古在西域的做法,也是西域原有的習慣做法,包括趙誠主政西域河中府時都遵守當地這一行之有效的習慣,但中原卻是自唐末兩稅法以來,是根據土地和財產多少來徵稅的,若是不問財產,按人頭徵稅,只會導致百姓逃亡,或成為隱匿人口。事實上,眼下中原存在著大量流動人口,所以他們當中有相當一部人才會逃亡至河西趙誠的治下,除此之外,在蒙漢權貴的手下有大量的「驅口」,即奴隸,若按丁徵稅,也征不到權貴的頭上。

    甚至有人認為應該用「撲買」之法來徵稅,也就是趙誠在賀蘭所搞地包稅,這種徵稅法就是由包稅者上交給讓蒙古大汗滿意的數目,至於如何徵稅征什麼稅種,全憑包稅者的自己做主,這當然是耶律楚材竭力反對。若是中原也實施這樣的包稅法,天下大亂了,對於河北燕京諸路百姓來說是雪上加霜,因為羊毛是出自羊身上。這下,趙誠都無法站在耶律楚材一邊,因為他是始作俑者,他不好反對自己。

    耶律楚材成了眾矢之的,他一個人舌戰群臣,好不激烈,最終窩闊台還是認為應以人丁來徵稅地主張。耶律楚材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只得接受這個結果,這是眼下最好地結果。他這些已經提出和還未提出的主張已經觸犯了權貴們地利益,甚至在那些對他寄以希望的中原漢人世侯看來,這些主張也對他們在中原地方的權勢有了侵犯。因此耶律楚材將會不可避免地面臨一個又一個困難。

    就在這一年稍晚些時候,窩闊台命耶律楚材主持中原稅賦。試行之,命牙剌瓦赤主持西域稅賦,同年冬十一月。敕諸王、眾官人管轄之地僉軍事理有妄分彼此者,罷其達魯花赤以下等官。是年,始立漢軍三萬戶,以劉黑馬、粘合重山、史天澤為之。

    趙誠很佩服耶律楚材地正直與勇氣,然而他更多的卻是同情。他想當然地將這一切與自己分隔開來。這種事情就由耶律楚材這個大忠臣去操心,他有自己的重要目地。

    某日,趙誠面接窩闊台,提出自己要接自己妻小回中興府的要求。

    「大汗,臣在賀蘭主政兩年有餘,今秋才有小成,臣預測明年稅收收齊的時候。將會得銀二十萬兩。糧二十萬石,帛二十萬匹。到時,臣會遣人將稅款送至蒙古草原。」趙誠道。

    「哦?」窩闊台眼中一亮,面有喜色,「不兒罕你若是能兌現你的諾言,可是大功一件啊!」

    「小臣哪敢在大汗面前誆語啊,若是言而無信,豈不是有負大汗的期望?」趙誠恭敬地說道。

    「不兒罕,這次大會你地表現讓我很滿意。我一向是看重你的,只要你好好幹,我一定會讓你子孫世代享受榮華寶貴。」窩闊台許諾道。

    「臣對大汗的恩澤銘記在心,這次來蒙古草原,除了參加忽鄰勒台大會。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忘大汗許可。」趙誠道。

    「不兒罕,你有什麼事就說吧。只要我能辦到的都依你,我一向視你為臂膀。」窩闊台說得十分大度。

    「前年時,我妻分娩時,臣正奉成吉思汗之命急趨河西諸郡,不敢懈怠。蒙大汗愛護,將我妻接至蒙古,因而產下一子。這幾年我奉拖雷的命令,治理賀蘭,雖日夜思念妻小,但也不敢拋下身上重責。故而,這一次臣膽斗大汗看在我這些年為蒙古兢兢業業的份上,允許我將妻小接回中興府。望大汗成全臣這一心願。」趙誠道。

    「這個嘛,你這個要求並不為過,也是人之常情。」窩闊台臉上仍掛著笑意,「你那兒子我倒是見過,聰明伶俐,不愧為不兒罕之子啊。大概是我上了年紀的緣故,上了年紀地人看到孩童都會感到十分親切,你若是將他接回去,我想見見他恐怕不是那麼太容易。這樣吧,你將你妻子接回去,你兒子就留在這裡,我會將他當作我孫子來撫養地,絕不會虧待他。」

    「大汗……」趙誠的臉色變了。

    「怎麼,你想跟我拚命嗎?」窩闊台不悅道。

    「大汗,您也是位父親,現在也有自己的親生孫子。難道您就忍心拒絕一個才當了父親之人的心願嗎?」趙誠道。

    「不兒罕,你莫不是想違抗我的旨意?」窩闊台怒斥道,「我不是一心想拆散你的家室。我這是為了你好。」

    「請大汗示下。」趙誠反倒是被窩闊台這話弄得摸不著頭腦。

    「正如吾圖撒合裡所說,他奉我命徵收賦稅,所得錢谷可供軍需。而你為我治理賀蘭,明年就要交給我大量的錢谷,如此,我明年秋天,就可憑借你們兩位交給我的軍需,南下一舉奪取汴梁。此情況之下,我需要你為我勤於政事,保我軍馬不時之需。」窩闊台道。

    「可是這跟我家小團聚,並不相背啊!」趙誠繼續申辯道。

    「我聽說有人想謀害你跟吾圖撒合裡兩人,小人陰毒,我不可不防。而你賀蘭唐兀惕之地卻又是重中之重,我父汗逝前留有遺策,若想率軍平定中原,割了那女真皇帝的腦袋,必須經唐兀惕之地,借宋地,從背後直攻開封府。若是有人想從中作梗,想陷害你,這可是我地一大損失,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將你唯一的兒子留在蒙古,也是為你著想,你可不要辜負了我的良苦用心啊!」窩闊台道。

    他的臉上一片赤誠,彷彿完全是替趙誠的家室安全考慮,又像是成全趙誠一片忠誠之心。他這樣做,無非是在自己政權未穩之時,控制趙誠,不讓他有任何反對自己之心,又可得軍需物資,壯大自己地實力,要知道成吉思汗死時未明確將西夏封給誰。他口中所說地小人,就是拖雷,拖雷手中的實力讓他不得不防。窩闊台為了報答那些支持他地人,準備將中原土地與人口分給自己忠臣的打算,裂土分封,而這又將會與耶律楚材即將實施的中央集權新政相違背,這是後話。

    帝王之術,都是無師自通的。趙誠的心中一片恨意。

    窩闊台想從趙誠的臉上找出任何不滿的跡象,卻沒有找著,一邊許諾,一邊有些警告的意味:「三年,我預計只要三年,我就可平定中原,到那時,我就不再擔心有人想試圖謀反,而你不兒罕就可家庭團聚。你的功勞我會放在心中,不會虧待你,你也不要讓我失望哦!」

    又是一個三年之約。

    烈焰是一匹兩歲的小馬駒,它也許是赤兔馬與烏騅馬的最後一個後代,烏騅馬老了,赤兔馬也略顯老態。趙誠這次特意將這匹小馬駒帶來送給自己的兒子趙松。

    趙松在草地上奔跑著,年幼的他,在地不平的草地上跑得並不穩健,一次又一次因為太急於抓住在草地上不安份的烈焰而摔倒在地,他一次又一次爬了起來,因為成功地抓住了烈焰的尾巴,而勝利地笑著。

    趙松玩耍累了,才坐在父親的身邊。

    「松兒,你說一個人若是想讓自己心愛的馬匹忠誠於自己,應該怎麼做?」趙誠問道。

    「爹爹,那得好好照料馬兒,用最好的草料餵養它,最乾淨的河水讓它解渴,還得時常給它梳理一下皮毛。就像爹爹照顧赤兔馬那樣做。」趙松歪著頭,有板有眼地回答道。

    兒子天真無邪的快樂眼神,讓趙誠心頭一片顫抖,他愛憐地將兒子攬進自己的懷中。

    「爹,娘說這次我們都要跟你回家,是這樣的嗎?」趙松忽然問道,「聽娘說,那裡有好多好多大房子可住,有許多許多新奇的東西可以給我玩耍。」

    「是的,會有很多很多新奇的東西。」趙誠道。趙松見父親面有難色,卻很敏感:

    「爹爹不會騙我吧?要麼就是不帶我跟娘走,爹爹不要當騙子。」

    「對不起。」趙誠將兒子抱得更緊了,「三年,松兒要好好成長,要比烈焰還要茁壯。三年後我就來接你,到時候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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