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四卷 賀蘭雪 第七章 東返之路一
    紀元227年初春,春和日麗,水波不興。

    一個龐大的隊伍在撒馬兒干城的中國門前集合,五千匹駱駝駝著糧食和上百口巨大的鐵鍋,正整裝待發,這支駝隊恐怕是撒馬兒干人所見過的是龐大的隊伍,幾乎將附近各地的所有駱駝搜羅一空,除此之外,還有兩千名配備精良武器的士兵及他們的坐騎,並且還有數十支準備與這支隊伍結伴而行的商隊。

    趙誠偕著自己的妻子騎馬從自己的官邸出發,穿過城市中無數精美的花園,沿著撒馬兒干城中長長的街道,向著城外緩緩走去。那宏偉的清真寺前,有趙誠親筆簽名的「宗教自由碑」仍然屹立在寺廟的前面,仍然如神聖不可侵犯的聖物一般得到撒馬兒干人的愛護。教眾、商人及平民百姓們站在街道的兩側,默默地注視著年輕的總督那熟悉的身影向前移動。

    他們跟在趙誠的後面,隨著他的身影往城門的方向湧去,如波浪一般連綿不絕。突然有人暴發出一聲吶喊:「總督閣下,承蒙您的愛護,讓我一家老小撿了性命,又讓在下在撒馬兒干城開了個小店,您對我們一家的恩情,我難以回報。請總督閣下再品嚐一下您命名的包子吧!」

    來人是那家名叫「狗不理」的包子店老闆。

    「好,我再嘗一次!」趙誠彎腰從老闆高舉的蒸籠中拿了一個。

    這似乎成了導火索,撒馬兒干城內所有的商人們紛紛拿出自己烹製地食品,盛滿葡萄酒的玻璃杯。精心製作的工藝品,販賣的貨品,往趙誠面前遞,結果是徐不放等人人人提滿了禮物。

    「夫君應該感到驕傲,河中府的百姓可不拿你當外人!」梁詩若道,「這也是你善有善報的結果。」

    「我其實並沒做什麼對他們特別好的事情,我只不過讓他們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而已。」趙誠感傷地說道,他像是很遺憾地補充道。「其實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

    「夫君不要太掛懷,撒馬兒干雖好,可是我地故鄉還有很多人需要你的救濟。」梁詩若道。她的目光越過前方不遠處的中國門,似乎穿過了千山萬水,回到她的家鄉賀蘭山下,看到無數的死者倒在無人的原野之上,城市在燃燒。嬰兒在啼哭,農田在毀滅,更多地人等待的是死亡。

    古老而又嶄新的中國門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之下,折射著令人奇異的色彩,每一塊石料都生動地記載著桃花石總督地豐功偉績。中國門外的大道上一眼望不到邊的是駝隊與趙誠的私屬。除此之外更是擠滿了人,撒馬兒干城內的居民似乎是傾城而出,他們踮著腳,期盼著能最後看到趙誠這位年輕卻享受著君王般威望的總督一眼。

    趙誠給撒馬兒干以及整個河中府留下了什麼,除了每一座清真寺前的宗教自由碑,中國門上親書的三個巨大漢字,一個借鑒於中原地官府制度,完全照搬於中原的度量衡制。還有新鑄的銅幣——圓形方孔的規式及上面地漢、波斯及阿拉伯文的完美合一,因為過於稀少而讓後世的收藏家們瘋狂。

    除此之外,關於這位桃花石總督救人無數的故事,及種種善舉讓河中人民永遠銘心刻骨。並且留傳下去,在歷史上典籍之上留下濃墨的一筆。

    而趙誠卻覺得自己得到地卻更多:

    西域地特色物種,棉花、葡萄、核桃、胡蘿蔔、胡椒、胡豆、波菜(又稱為波斯菜)、黃瓜(漢時稱胡瓜)、石榴等的,每樣又有多個品種地種子。它們將在東方落地生根。

    用波斯文、阿拉伯文寫成的詩歌、神話故事、建築、醫學、音律、數學、天文及阿拉伯人的航海書籍,總共兩千多冊。不帶重複的。這此西域文明的代表。將因為趙誠和劉翼等人的細心搜集及妥善安置,而發揚光大。

    各色手藝人。不花剌城技術精湛的地毯、棉紡織工及相關繪畫家,撒馬兒干內的銅器藝人,呼羅珊的石匠,甚至包括赫赫有名的印度烏茲鐵匠。

    還有河中百姓對自己發自內心的尊重及愛戴。

    宗教法官瓦希德丁領著一群教長攔在趙誠的面前,他看上去像是有幾天未睡覺,蒼老了許多。

    「總督閣下將要遠行,我等昔日曾受過您的恩惠,真主告誡我們,對於那些對自己有過恩惠的人,要心懷感激。」瓦希德丁一躬到底,「我等無以回報您的善舉,只能花費數日鑄有一塊金牌,特獻給總督,願總督閣下在遙遠的東方不要忘了撒馬兒干人對您的恭敬之心!」

    趙誠跳下赤兔馬,鄭重地從瓦希德丁手中接過這塊用精美木匣裝著的所謂金牌,正準備打開看一看,只聽瓦希德丁又道:

    「總督還是在路上再看吧。」

    趙誠愣了一愣,也沒在意,轉頭遞給徐不放收好。

    「諸位還是回去吧,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趙誠雖然對河中府立有小功,但是我心中仍然有所遺憾。這一次離開,也許我就再也沒有機會重回撒馬兒干,但是我希望我能在有生之年,再一次重臨撒馬兒干,親手將所有的遺憾都丟入烏滸水中。」趙誠騎上馬回頭衝著送行的人群道,「我發誓!」

    「稟主人,全體人馬已經準備好,請主人下令!」蕭不離來到趙誠的面前,請示道。「全體上馬,目標正東方,出發!」趙誠命令道。

    何進已經領著先鋒隊先行出發了,陳不棄和蕭不離帶著自己的人馬護衛再側,他們持槍佩弓。精神抖擻地躍上了戰馬,跟隨著自己的主人踏上去東去地路途——那裡是他們當中大多數人祖先生活的地方,這似是一種回歸,他們懷著憧憬與渴望而去,也多了幾分對撒馬兒干的離愁別緒。而長長的駝隊在一聲令下,如蠕動一般緩緩地前行,迎著東昇的太陽,向著東方走去。

    趙誠向身後揮了揮手。猛地一回頭,策著赤兔馬奔馳而去,在這一揮手之間他告別了過去,在這一回頭之間,他奔向了未來既可測又未知的東方。撒馬兒干人良久地注視著他背影消失的地方,直到長長的隊伍再也看不到,才悵然若失地回到城內。繼續著自己平淡重複地生活,他們當中也許有人會忘記曾經有一個桃花石人曾經是他們的長官,但卻有更多的人將更加懷念這位桃花石人,正所謂失去才知珍貴。

    趙誠趕上了隊伍中間的王敬誠等人,王敬誠回頭笑著道:

    「撒馬兒干人送給你什麼金牌?」

    趙誠命徐不放打開那個精美的木匣子。只見裡面又一塊絲綿包裹著的金牌,趙誠將它取出來,金光閃閃的牌面上用波斯文與阿拉伯文各寫著一行文字。

    「國家地支柱、教團的桂冠、真主的寶劍、桃花石汗!」劉翼湊過去念道。

    「好東西啊!」王敬誠笑著道,「只是沒有多大用處。」

    趙誠和王敬誠等人站在一處高崗之上,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駝隊從眼前走過,在駝鈴聲聲之中他們看到腳下的路,穿過沙漠與草地,越過高山與雪川。伸向遙遠地東方。也是在這樣的駝鈴聲中,他聽到了術赤病死的消息。對於趙誠來說,這只不過是一位他曾抱有好感的蒙古貴族死亡了的消息,說不上是壞消息。只是術赤如此靜悄悄地死去,遠離自己的出生之地和自己最親密的親屬,死時一定是有些落寞的吧?

    一個人無論生前曾是多麼地榮耀,臨死時一定都大徹大悟了,無論是不世的功勳還是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都成了過去。而世界卻總是掌握在活人的手中。趙誠和王敬誠、何進等人地心中對未來充滿著期待,儘管對未知的未來還心存幾分擔憂。

    然而在趙誠抵達畏兀兒的時候。他得到了一個既喜又憂的消息:他的妻子梁詩若懷孕了。

    夜晚帳篷之中,趙誠和梁詩若說著悄悄話,兩人都是滿臉地喜悅,梁詩若地臉上像是一夜之間就多了些母性的光輝。「我終於修成正果了。」趙誠笑著道,又想起當前自己地狀況,「不過,來的也太不巧,讓你受苦了。」

    「你這說的是哪裡話?」梁詩若嗔怪道,「這有什麼巧不巧的。」

    「長途遠行,本就是很辛苦,而又有孕在身,萬一要是出意外……」趙誠滿臉愧疚,梁詩若卻將他的嘴摀住了。

    「呸!你又說胡話了,有什麼意外可發生的?」梁詩若道。

    「對、對!」趙誠連忙點頭糾正道,「沒什麼意外可發生的,我這嘴太破。」

    「夫君擔心的也不是多餘,如今我夏國不知道是個什麼模樣了,潰兵、流民和瘟疫橫行,而你帶著我一女流之輩也不好行軍。」梁詩若幽幽地說道,「聽說耶律楚材連著遣人催你好幾次了?」

    「是啊,這個契丹傢伙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成吉思汗都不著急,他倒是一副古道熱腸的模樣,好像我晚到一步,就是欠了全天下百姓無數條性命,只要是有人餓死、病死、凍死都成了我的罪過。有本事,他能讓天下和平,能讓天下沒有戰爭,人人都安居樂業,哪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趙誠抱怨道。

    「呵呵,夫君也不必抱怨。」梁詩若道,「耶律楚材大人也很不容易,他恐怕是全天下最希望夫君能夠平平安安之人了,他指望著你能夠讓他如願以償,少一些人丟了性命。」

    「可是他這一連催了好幾次,分明是嫌我太慢嘛,我們哪一天不在趕路?」趙誠還是很不高興。若是換作平時,他倒不會抱怨,甚至會沒日沒夜地趕路也不會感到太辛苦,只是如今自己的妻子懷孕了,他所有的不滿就記到了耶律楚材的身上。

    「如今我們就要到達別失八里了,在那裡夫君就把我丟下來吧,然後你們就可以急著趕路,能多救一些我夏國的百姓,這也是讓我很高興的事情。」梁詩若道。

    「在這個時候,我怎麼可以丟下你不管呢?」趙誠反對道,「別人的死活難道比我自己的家更重要?」

    梁詩若緊摟著趙誠的脖子道:「夫君把我放在心上,我很知足。可是像我這樣的曾經家破人亡之人,才知道在兵荒馬亂的日子裡,百姓們最期盼的就是有人搭救他們。夫君是心有大志之人,怎麼能只惦記自己的小家,而忘了大家呢?」

    趙誠明知道梁詩若說的有理,事實上就是她不說,他也知道什麼才是最正確的事情。因為他無力去改變戰爭和殺戮,無法去阻止這一切發生,所以他對自己總是被動地去接受一件又一件事實的發生及其後果,這讓他感到無比的壓抑和苦悶。「到別失八里城,我給你找一幢房子住下,看來我們得分別一段日子,你要照顧好自己!」趙誠輕聲說道。

    「但願夫君不要讓我等太久!」梁詩若摟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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