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一卷 阿勒壇山以北 第二十六章 夜談會二
    「商人怎麼了?所謂士農工商,商人排在最後。須知無農不穩,無工不強,無商不富。沒有糧食,不僅是餓死人的問題,百姓就要造反,這當然是最重要的,有道是:有糧在手,心中不慌。工,就是百工,沒有鐵匠,就沒有鐵製農具,沒有士兵手中的兵器,沒有戰馬的馬蹬,沒有石匠,沒有人修路築橋蓋房,沒有織戶,何來諸位身上衣?更何以談治國?商,這是一個大有可為的偉大的事業。在你們讀書人的眼裡,商人不事生產,賤買貴賣,投機取巧,一無是處。這大錯特錯了,這裡面可是大有學問了。你們別瞪眼看著我!」

    「這是積累與消費之間的關係。所謂積累,比如我每年養羊百隻,當糧食自用。消費就是你們三位中原的漢人不吃米面了,改吃羊了。我的管家耶律文山是商人,他將我的羊賣給你們,可是你們還覺得太少,他就回頭找我再多買一些,我覺得不過癮,因為有利可圖啊,所以來年春天我就會養二百隻三百隻。蒙古大汗覺得他虧了,因為我多養了羊,他覺得他應該向我多收稅,而我的管家販賣羊只,要經過他派人把守的關隘,也要交過路錢。這一來二去,蒙古人也賺了,正所謂國強民富是也。而你們中原的銅錢或者糧食、絲稠就成了蒙古人的財產,這個道理很簡單吧?」

    「商人穿綢布足叢襪,有辱斯文,你們酸書生只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見過葡萄嗎?李太白有詩曰:葡萄美酒夜光杯。士排在前面,並且在士人中擇人做官,這樣讀書人就永遠掌握話語權。所謂上下有序,可見一斑。」

    「要是將商人利用得好,利國利民。朝廷多收了商稅,並不會讓百姓都去經商,因為今年茶貴了,明年可能就有更多的人種茶,這樣種糧的人就少了,又引起糧價上漲,那麼後年就可能是有人轉而多種糧食了。關鍵是,朝廷如何去治理生產,勸農稼穡。怎麼辦?比如朝廷要適當儲存一些糧食,糧貴時,輸出以平抑糧價,糧賤時,就買入。再說,朝廷有了錢,就可以強兵,可以與農休息,可能修路疏渠,可以扶危救困,這都是學問,光靠讀死書的人,如何懂得這些?文景之治時,據說國庫之聽拴銅錢的繩線都腐爛了,這是不對的,重要的是投資,擴大內需與外需,錢能生錢。看,你們受打擊了不是?」

    「此乃經時濟世之學,謂之曰『經濟學』,這是我命名的,你們不要跟我搶冠名權!你們可別以為讀一萬遍四書五經就可以治國。那趙普不是說,半部論語治天下嗎?嗯,又是一個姓趙的!我不是對儒學有意見,儒學可以脫蒙昧,教化百姓,讓百姓知禮儀等等,可是用來治天下就太不足了,漢以來實行尊孔之制,因為讀了儒學,就會上下有別,長幼有序,所有寒窗苦讀當了官的,只知要忠於朝廷忠於王事,沒多少人會一心想著當皇帝,這樣皇家人就放心了。皇帝也是順天意而牧萬民,天經地義。古往今來,皇帝只是披著儒家的龍袍,行的卻是法家的實,只不過不如秦時那樣苛刻而已。在我看來,這蒙古人行的就是秦國那一套,用軍紀治民,用軍功激勵百姓。這當然也不能長久,但要比匈奴、突厥好了百倍,這也是有缺點的……」

    「我不是亂說,更不是誹謗。那書中只告訴我們要以仁治天下,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誰都知道。要知道作為一方父母官,最起碼要識數,治下有多少土地,有多少戶,有多少丁口,每年可以收多少糧食,萬一遇到天災,要準備多少救濟糧?要是豐收了,米面的價錢卻賤了又怎麼辦?官府每月要多少費用最合情合理?要收火耗錢幾何?這都是學問。這就要牽涉到算術了,要是一見數字就頭暈,那還談得上治理一方?你們知道大食數字嗎?不知道吧?這可是所謂『番邦』發明的,為什麼不能拿過來。古為今用可以,番為中用也是可以滴,我剛才說過,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要是抱殘守缺,只知道在老祖宗留下的東西裡引經據典,那是不夠的,還要學習別人的長處。比如這蒙古人的騎兵十分厲害,不是說我們漢人弄些馬匹來,就成了騎兵滴!還要學習蒙古人養馬之術,馬戰之術和練兵之法,這就要從蒙古人行獵時的習慣說起了……」

    「這是權利與義務的問題。中了進士當了官,不是帶著大印從公堂之上收稅就行了,如果百姓交納錢糧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那麼官府或者朝廷就有義務撫育百姓,百姓窮苦,就得減稅,百姓飽受盜匪之苦,官府就得保一方平安。世間從沒有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扯遠了!」

    「我的理想?你們士大夫,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不想這樣,我想的就是有一些財產,將來娶妻生子,好好過日子,就太好了。你們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敢說我這個理想代表這全天下之人,百姓可不管誰來當皇帝,只有能養家餬口,官府不要太過分,逢天災皇帝減點稅賦,就算得上百年難遇的盛世了。所以,一個好朝廷,就看百姓有沒有飯吃,有沒有衣穿。判斷一個官吏稱不稱職,也是如此,光自己清廉,那還是不夠滴!」

    「朝廷是朝廷,國家是國家,二者不能混為一談。為什麼?朝廷乃一家一姓之朝廷,而國家卻是千家萬戶之組成。所以說,朝廷滅亡了,也就是改姓了,但是國家卻存在。當今天下,西夏、金、宋與蒙古皆是一國。你們三位要承認,你們忠的是金國皇帝,如果你們真的是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就要恢復漢家天下,最起碼要恢復到徽欽二帝之時的宋朝吧?要是沒有了漢人皇帝,那真是亡國了,至少要一碗水端平吧?你們可不要去蒙古人那告密,我可不會承認說過這樣的話!」

    「我心目中的盛世,可不是萬國來賀,四夷皆服之類的。那都是虛的,你們知道這天下到底有多大?所以只要是我漢人兵鋒所指,皆以操漢話為榮,異族百姓皆習漢字改漢姓,對了,還要習慣使筷箸!要有實實在在官府治理。」

    「這天下並非越大越好,要是嶺南發生叛亂,我們身處這阿勒壇之北的所在,恐怕最快也要一年半之後才知道,這如何及時平亂?要是傳驛的路上有所阻隔,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知道呢!更可怕的是,要是遇到一個不肖的地方官,那就小事變成大禍事。正所謂,鞭長莫及,遠水解不了近渴。唐時,安西都護府北庭都護府何其廣也,若一小族反叛,長安的皇帝卻茫然不知……」

    ……

    眾人圍做火堆旁,一邊啃著鮮美的羊肉,一邊品嚐著梁詩若小妹妹穿花般斟上的馬奶子酒。趙誠一邊塞滿了嘴羊肉,一邊高談闊論著。

    王敬誠、劉翼和何進起初還比較拘謹,一旦談開了,就熱烈了起來,耶律文山也偶爾插上一兩句。可是趙誠一番上通天文下達地理,博古通今和有理有據的論點,讓所有人都放棄了辯論的權利,只有洗耳恭聽的份了。

    「余自以為學貫古今,今日方知,余不過是一坐井觀天之輩!」王敬誠歎道。

    「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劉翼將手中的骨頭扔得老遠,「盡信書不如無書,從今往後,當別尋治天下之法!」

    「這個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也,有識不在年高!」何進恭敬地行了個禮,讓趙誠覺得挺得意。

    梁詩若一個晚上,就半張著小嘴盯著趙誠天花亂墜地胡侃,看她的那兩位新任西席如孩童般頻頻點頭,最後不敢有一句反對之語,她對趙誠開始崇拜起來。

    耶律文山今天挺高興,趙誠那一番關於商人的言論,讓他有茅塞頓開兼揚眉吐氣之感,對趙誠愈發尊重起來。

    夜深了,趙誠講了一個晚上,已經十分睏了,連打了幾個哈欠,起身睡覺去了。幾位新來者看著趙誠小小的背影,一時有些荒唐的感覺。王敬誠對著耶律文山問道:

    「管家,趙公子真的沒有老師嗎?他小小年紀,學識卻如此廣博,縱是一老學究窮極一生,恐怕也不及他學識的十分之一。」

    「這個嘛……」事實上,耶律文山也只比這幾位早那麼一些天,所以他自以為高人一等,有些擺架子,「這說來就話長了,傳說中……」

    耶律文山半是道聽途說,半是添油加醋地將趙誠那傳奇的出身說了一遍,王敬誠等人俱都震驚無比,他們被蒙古軍擄至蒙古,雖都學會蒙古語,但從未有蒙古人會跟他們這些漢人奴隸談這些隱秘之事。

    「要不是天意如此,倒也無從解釋這其中的緣故!」王敬誠道,旋而又問,「他果真姓趙嗎?」

    「只可惜,他生在蒙古。」劉翼卻說道。

    眾人一時無語,久久才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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