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一卷 阿勒壇山以北 第七章 長生天之佑二
    夜深沉,夜晚干冷的空氣中散發著青草的味道。這是成吉思汗最熟悉的味道,每當他嗅到這種味道之時,就代表著他已經將戈壁與沙漠甩在了身後,離家更近一步了。

    作為成吉思汗最忠誠的衛士,值夜班的怯薛軍1將宮帳圍的密不透風,他們肩負著自己的職責:入夜後,不許任何人在宮帳周圍活動,有圍此者,宿衛怯薛歹立刻圍捕,次日審問,未經允許闖入者,怯薛歹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殺死。

    今夜人人都看出來,成吉思汗的心情極差,臉色如鐵一般寒冷,讓人不寒而慄,並且據說在今晚用餐時,大汗不小心連續打碎了從唐兀惕人那裡掠奪來的三隻精美的瓷器,儘管地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

    成吉思汗在自己的這個由三十匹馬拉的宮帳裡,來回踱著步子。內心的那種複雜感情,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那種感覺。

    說熟悉,是因為他曾經三次有這樣的感覺,說陌生,是因為自從他當年在不兒罕山之巔向長生天保證過後,就不再發生過。如今這種感覺又來了,並且還讓他有莫名其妙和無辜之感。

    「木華黎2那裡,有什麼最新軍情?」成吉思汗陰沉著臉問道。

    「木華黎太師派人送來的軍情,跟以前一樣,都是七天一次最新的報告,一切正常。太師秉承大汗『招集豪傑,勘定未下城邑』之策,建行省於雲、燕,以圖中原,並安集百姓,以為經久之計。史秉直、史天倪父子,劉伯林、劉黑馬父子俱追隨我蒙古軍,一統天下,指日可待!」回話的是近侍劉仲祿。

    他是個漢人,原是金國的一個官員,現在抱上了蒙古的大腿。他之所以能以漢人之身,成了成吉思汗的近侍,這察顏觀色的本領自是不凡,此外他還有一手制鳴鏑的好工夫。今天成吉思汗的心情很差,就連怯薛歹在眼前走動都讓他感到心煩,成吉思汗不是那種動輒責罰下屬的人,只要下屬沒有違犯他頒布的法令,成吉思汗都不會隨意責罵任何一個人。

    但是成吉思汗要是真的發怒了,那麼犯錯之人就只要被處死這一個下場了。劉仲祿膽戰心驚,唯恐惹火燒身。

    「烏圖撒合裡在做什麼?」成吉思問道,劉仲祿注意到成吉思汗在提到這位烏圖撒合裡大人之時,臉色緩和了不少。

    「烏圖撒合裡大人正在他的氈帳裡看書!」劉仲祿連忙道,他不忘補充了一句,「烏圖撒合裡大人一有空就看書,真稱得上是飽學之人!如今他也為我汗效勞,看來我蒙古一統天下,是眾望所歸啊!」

    「讓他過來,給我算一卦。」成吉思汗命令道,劉仲祿正當準備躬身答應之時,只聽成吉思汗又道,「算了吧,夜深了,還是明天宣他來見我吧!」

    ……

    就在成吉思汗煩躁萬分的時候,趙誠掉進了河裡。

    之所以說「掉」進河裡,是因為這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來是想跳進去,只是這茫茫的黑夜,讓他的視線受到了限制,一腳踩空。逃出生天的慾望也讓他一時有些驚慌失措,拚命地往河邊跑,所以他「掉」進了河裡。這一「掉」正救了他的性命,身後那位監視者的箭矢擦著他的脖子飛逝而過,他只覺得火辣辣地生疼,然後就是冰涼的河水包圍了他。

    巍峨阿勒壇山連續不絕,那積存了一個漫長的冬季的雪川,早已經開始融化,然後通過千條萬條小溪匯成更大的河流,北方的無數條河流匯成了亦馬兒河,一路向北,滋潤了無數的戈壁、綠洲、草原和森林。趙誠掉進的這條河流正是一年中流量最大的季節,這種情況要持續到夏天乾旱季節的到來。春天,這些平常很窄小的河流在這個季節都變得粗野無比,如脫韁的駿馬。春夜裡那冰冷刺骨的河水讓他渾身顫抖,但是他的心中是火熱的,因為他知道他至少安全了。

    趙誠一頭扎進河底,如果有蒙古人要跟他比試水性,他一定能輕鬆獲勝,在草原最炎熱的時候,他甚至乾脆將自己泡在河裡。河水咆哮著向西北方向奔騰而去,等他露出頭來,已經在三百步開外了,岸上火把亮了起來,古兒汗大聲地責罵著他的手下,馬兒不安地嘶叫著。

    強忍著冰冷刺骨的河水,趙誠奮力地揮動著手臂,一邊小心地避免被急流帶著撞向河岸的柳樹。他還不想上岸,他期望急流能帶著他流向更遠處。

    在東方發白的時候,他終於上了岸,小心地觀察了一下方面,他緊摟著自己的凍得發僵的臂膀,向草原深處走去。

    「沿著河往前走,應該更安全些。那些亡命之徒應該直接殺向自己棲身的蒙古聚居地吧?」趙誠這麼想,「他們這時候去,應當會撲個空。」

    正在這時,有四匹馬,沿著自己來時的方向急馳而來,趙誠連忙翻身躲在柳樹下。

    「不兒罕、不兒罕,你在哪裡?」有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在呼喊。趙誠聽出來了,這是莫日根的聲音。

    「不兒罕、不兒罕!」一個粗獷的聲音此起彼伏,這聲音中帶著顫音,表明這聲音的主人十分焦急。這是曲律和莫日根兄弟的父親忽都的聲音。

    趙誠從樹下跳出來,迎著那幾匹馬高聲喊道:「忽都大叔,我在這裡!」

    聽到了他的呼喊,那幾匹馬奮力向自己急馳而來。一個蒼老的身影將他摟在自己的懷裡,泣不成聲:

    「偉大的長生天保佑,我的不兒罕孩兒平安無事!」

    「忽圖勒爺爺,我不是好好的嗎?長生天站在我的一邊!」趙誠笑著道。

    曲律兄弟倆跳下馬來,緊緊地摟著趙誠道,痛哭流涕,趙誠反過來安慰這對比自己年長的兄弟倆。

    「不兒罕,下次不要這麼出頭,這次真夠危險的。我們本來想救你出來的,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就在一旁盯著,夜裡發現這群強盜亂了,往河裡亂放箭,我們猜你一定跳河了。所以我們等強盜離開,才沿著河岸尋找你!」忽都大叔說道,關愛之心溢於言表,但仍心有餘悸。

    趙誠三言兩語將昨天傍晚一直到現在的情況說了一遍。

    「我們的不兒罕自有神靈庇佑,昨夜你的舉動配得上一個『把阿禿兒3』的稱號!」忽圖勒爺爺爽朗地笑道。

    「大伙都轉移了嗎?」趙誠這才問道。

    「昨天曲律回來告訴我看到的事情,我立刻吩咐讓所有人都騎上馬,趕著牛羊往阿勒壇山轉移了!」忽都大叔說道,「曲律和莫日根這兩小子,丟下你不管,真丟我和他爺爺的臉!」

    曲律和莫日根大窘。

    「忽都大叔,這不怪他們,當時的情景不允許他們留下,他們要是回頭,就一切都完了!」趙誠解釋道,卻又很驚訝地問道,「忽都大叔,你剛才是說,大伙都趕著牛羊移營?那怎麼能跑的快?」

    「是啊,不兒罕,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是那顏4們帶著青壯男人們在外打仗,我說的話他們又不太聽,他們將財產看的比什麼都重要!」忽都大叔道。

    「錯!牛羊少了,可以再養,金銀財寶丟了,可以再掙回。可是這性命丟了,就再也無法享受了牛羊和金銀財寶了!」趙誠大聲地道,他光潔的眉間擰成了「川」字形狀。

    「這都怪我沒往壞處想,現在想來不兒罕說的是對的,枉我六十歲,還不如不兒罕考慮周全!」忽圖勒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天要是大亮了,強盜一定會循著腳印追過來的。我們馬上追上我們的人,讓他們丟下牛羊,快馬加鞭躲進阿勒壇山裡,還來得及!」

    大家不再言語,趙誠跳上莫日根的馬,兩人共用一匹馬,跟在後面往西南方向追去。

    ~~~~~~~~~~~~~~~~~~~~~~~~~~~~~~~~~~~~~~~~~~~~~~~~~~~~~~~~

    注1:【怯薛歹】即蒙古大汗的護衛軍士,複數為「怯薛丹」。由怯薛歹組成的護衛軍,叫怯薛軍,此時大約有一萬人,由蒙古大汗直接掌控,這些軍士的社會與政治地位極高。

    注2:【木華黎】較早追隨成吉思汗的一員大將,「四傑」之一,左手萬戶,1217年秋,成吉思汗封木華黎為太師、國王,賜誓券、黃金印,經略中原,十分受成吉思汗重用。

    注3:【把阿禿兒】即「巴特兒」,勇士的意思。成吉思汗鐵木真的父親也速該也有「把阿禿兒」的稱號,但未稱汗。

    注4:【那顏】即「首領」、「官人」,是從奴隸制下形成的貴族階層。其他有屬民、隸民等階層。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