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二 國之干城 九十四回
    皇太極給袁蠻子殺得大敗虧輸,狼狽退回營中,心裡又是氣恨,又是惱怒。袁崇煥只有區區九千騎兵,就將他的數萬大軍沖得七零八落,死傷無算,倘若等到大部隊來了那還得了?雖然對付滿桂的代善打了一個勝仗,但是那可不是自己打勝的,也不是滿桂沒有本事,卻是城上胡亂放炮幫了倒忙,否則戰局如何,倒還難講得很。兩邊總起來,自己以將近十倍之眾,打的還是向來擅長的野戰,居然如此大敗,怎麼不叫人惱火!

    他心裡明白,臨陣退卻的阿巴泰,應該負上絕大部分的責任。非但如此,就是左翼主帥莽古爾泰,約勒部下不善,阿濟格、豪格等將領,軍前慌亂,也難辭其咎。然而這些人卻都是燙手的山芋,不好輕易處置的。尤其豪格還是他的長子,倘若處罰其他幾人而單單寬貸豪格,必定引起他們不服,自己這大汗之位可就有些坐不穩當。想想自從自己登位以來,代善一直是極力擁戴,這回他也打了勝仗,想必不論自己怎麼處理,他都不會說甚麼閒話。可是莽古爾泰卻不一樣,這個…………連同尚在薊州的阿敏兩人,自始至終就不曾對自己完全服氣。這次遠征。代善雖然也不贊同,曾經當面反覆強諫,可是最終還是聽了他的,莽古爾泰與阿敏卻是一直消極避戰,毫沒有八旗鐵軍的氣概。

    想到這裡,皇太極覺得也許真的應該殺雞儆猴,處罰個把莽古爾泰的親系,叫他知道老八不是好惹的。反正不管莽古爾泰還是阿敏,手中都是只有一旗,自己卻是除了正黃鑲黃兩旗之外,還控制著代善的正紅旗,阿濟格的鑲紅旗、多爾袞的正白旗、多鐸的鑲白旗,這三個小貝勒年輕識淺,平日唯八哥的馬首是瞻,根本不怕他們給莽古爾泰拉過去。

    可是倘若此刻發難,一舉搬倒莽古爾泰恐怕是辦不到的,軍馬倥傯之間要清理乾淨那麼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皇太極連想也不敢想。萬一下手不慎,反倒將他激反了,那怎麼辦?汗位他是奪不去的,可是自己的征明大業,也就要毀於一旦了。

    大汗在帳中踱來踱去,手下眾將誰也不敢大聲出氣,幾個貝勒之間的明爭暗鬥,差不多的固山額真都十分清楚。這一次對頭犯了軍紀,按說正是大好機會,只不知道大汗要如何裁斷。幾個當事人也都眼睜睜地瞧著他,阿巴泰垂首不語,莽古爾泰兩眼望天,阿濟格一會瞧瞧莽古爾泰,一會瞧瞧八哥,豪格臉色蒼白,惴惴不安,只怕父親拿自己來整肅軍紀。

    好一陣子過去,皇太極終於走回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出了一口長氣,語氣舒緩,道:「人誰沒有兄弟子女?若是我的哥哥、兒子在軍中失散,恐怕我也要回頭去尋、骨肉連心,這可怪不得你。」他這句話是對著阿巴泰說的,他在幾個貝勒當中排行第七,是皇太極同父異母的哥哥。特意將「兄弟」與「子女」連在一起,卻是告訴阿巴泰:儘管放心,你是我的親哥哥,到甚麼時候我也不會拋下你不理。

    阿巴泰自然聽明白了,瞧了皇太極一眼,心中雖然感激,卻也十分清楚,他這無非是要將自己拉攏過去。從他看出皇太極與阿敏、莽古爾泰兩個派系的爭鬥無法敉平的那天開始,阿巴泰便秉承了牆頭草的方針,兩不相幫。可是現下自己犯了軍紀,小辮子撰在人家手裡,哪能不低頭?當下跪了下來,大聲道:「謝謝大汗,阿巴泰一生不忘。」

    皇太極滿意地點了點頭,帳中其他人也都鬆了一口大氣。首要的阿巴泰既然沒事,莽古爾泰等人自然也就不能處罰了。心情剛剛一鬆,卻聽大汗又道:「但這事卻不能就這麼算了。」莽古爾泰一愕,抬起頭來,兩眼盯住了皇太極,雙拳漸漸捏緊,心想難道你這是存心同我作對麼?你不留情面,莽古爾泰也不是好惹的!

    皇太極明明瞧見了他的表情,卻裝作不曾看到一般,若無其事的道:「今日敗給袁蠻子,真是奇恥大辱,必要雪恨!」眾將才知道他說「不能算了」卻是指的袁蠻子,紛紛放了心,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皇太極瞟了莽古爾泰一眼,嘴角微孕笑意,有心叫他瞧在眼裡,彷彿是說「不論你耍甚麼花招,心中所想我全數知道」一般。

    眾將議論一陣,也就漸漸安靜下來,要聽大汗有甚麼對付袁蠻子的良方。皇太極微微一笑,還沒開口,忽然帳簾一掀,一個額真匆匆奔了進來,跪在地下,大聲道:「啟稟大汗,恩格德爾額駙回來了!」皇太極一怔,面色微變,旋即大笑道:「在哪裡?快傳,快傳!」

    恩格德爾應聲而入,魁梧的身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哭道:「恩格德爾喪師辱國,罪該砍頭!只是恩格德爾卻不願死在異國他鄉,求大汗將我押回蒙古再斬,恩格德爾就是死了,也要求長生天保佑大汗萬世功業!」

    皇太極愕然道:「誰要殺你的頭?」一面說,一面快步走下座位,伸手將他拉了起來,叫人搬張椅子給他坐了,瞧著他頭臉上的傷痕,道:「辛苦你了!且下去休息罷,其他事情,慢慢再說不遲。」

    恩格德爾感激涕零,又要下跪,忽然之間想起自己所以拚死逃回來,便是為了報告大汗一件大事,怎地當真見面卻給忘了個乾淨?神色凝重,將自己在押時候聽到的對話,一一說了一遍。皇太極聽了,沉吟不語,若說林丹當真約定了明軍抄自己後路,那倒不是決無可能的,畢竟去年一役,他的元氣並沒傷盡,雖然不能大舉進犯,可是騷擾一下遼沈,叫自己後方不安的本事還是有的。只是明朝向來以蒙古為藩屬,狂妄自大慣了,怎麼忽然與林丹同盟起來?何況這麼大的事情,那許多歸附了自己的蒙古部族,怎地也沒傳出半點風聲來?可是這種大事,原是應當秘之又秘,倘使鬧得人人皆知,不待抄到自己的後路,他林丹的後路便要給自己抄了。

    他在這裡一壁沉思,一時覺得彷彿是真,一時又覺得多半是袁蠻子的退兵之計,若要就此回軍,不但年餘準備盡數付諸東流,就連廣寧義州之失也都是白失了,實在大不甘心;但若堅持不回,倘若遼沈有半分差池,就算拿得下明朝京師,殺了明朝皇帝,又有甚麼用處?

    一時之間,好生難決,只得又叫恩格德爾將所聽到的對話細細述了一遍,反覆推敲琢磨,似乎並沒半點破綻,可是要說是明軍設下的計謀,那也完全講得通。咬了咬牙,揮手叫眾將散去,他要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究竟是不是退兵?想了一想,又補上一句:「達海與寧完我留下。」這兩個人一滿一漢,都是大金的飽學之士,達海自不必說,寧完我更是範文程范先生親自舉薦的,現在在文館之中任個榜式,算是達海的副手,雖然還沒立下甚麼大功,可是大汗對他卻是十分看好的。現下他心中疑惑,不能找范先生商議,莽古爾泰之流的魯漢更是不足與商大事,有兩個這樣的謀臣在身邊,著實叫他十分安心。

    候得眾人散去,達海瞧瞧大汗,瞧瞧寧完我,先開口道:「大汗莫非正在煩惱退兵之事?」皇太極歎了一聲,道:「如同雞肋,食而無味,棄之可惜!」他喜讀三國演義,引的是曹操攻打……時候,楊修所打的譬喻,是說攻下了也沒甚麼意思,就這麼撤兵卻覺得十分可惜。然而他漢學修養究竟不夠,這個比方殊為不倫不類,北京固然不是雞肋,他要將這雞肋一口吃下,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何況在他專注雞肋之際,身後還有一隻黃雀正在窺伺呢。

    寧完我輕咳一聲,開言道:「汗王難道不曾想過,這可能只是明軍的詭計,欲要誘迫我軍退兵?」皇太極道:「自然想到了。可是萬一不是呢?遼沈絕不容有失,寧可無功而返,也不能冒這等大險。」

    寧完我急道:「汗王不可。此次的機會,實在前所未有,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經此一役,南朝必定會加強遵薊防務,下次汗王想再越城入邊,可就不如今日這般輕易了!山海關又有關遼一系把守,就算……就算袁蠻子不在,也不是那麼好破的。何況咱們離開遵化之前,范大人曾經再三囑咐下官,此行的目的不在乎崇禎而在乎袁崇煥……」

    皇太極揮斷他話頭,道:「這我自然知道。但范先生可曾對你說過,林丹將要犯邊?」寧完我給他一句話堵住,一時答不上來,達海接口道:「大汗明鑒。大汗一心求穩,確是用兵的正道,可是為兵之道須要奇正相合,達海倒以為,不論這消息是否明軍有意安排的圈套,咱們都無須退兵。」

    皇太極大驚道:「你說甚麼?倘若是假,自不必言,倘若是真,遼沈有失,咱們可就沒了根本,還談甚麼圖謀遼東!」

    寧完我在達海手下做事時久,已經頗有默契,聽他如此這般地說,當下微微一笑,道:「達海大人所言甚是。臣請為汗王推演一番。設若此乃明軍的詭計,那咱們不必撤軍,不消多說。倘若林丹當真背戈相向,汗王試想,明朝能容忍他佔據遼沈之地否?」皇太極不明所以,搖頭道:「自然不能。」寧完我頷首道:「正是如此,所以兩方一同出兵攻略遼沈,明軍必定要有把握能夠搶佔遼沈之地才行,是不是?關寧之兵總共也就是那麼些,若要拿下遼沈,少也得五萬以上,袁崇煥剛剛奪得廣義,也要分兵駐守,這麼算下來,關寧部隊能夠赴援京師的,還能剩下多少?腹裡軍隊就如三大營一般,毫不足慮,只消解決掉袁崇煥,北京城還不是任由擺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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