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二 國之干城 七十八回
    那時桓震已經回覺華島上去了,袁崇煥叫人召他來寧遠議事,見面便問他有甚麼法子從海上取利。桓震神神秘秘地一笑,道:「卑職想先請督帥見一個人。」說著拍了拍手,門外一人應聲而入,在袁崇煥面前跪下,道:「覺華島水師左營標下水軍吳用參見。」袁崇煥疑心不定,瞧了桓震一眼,心想你叫這個水軍見我作甚?

    桓震叫他起來,道:「將你昨日對我所說之話,對袁督師再說一遍。」吳用躬身道:著將自己南下聯絡鄭芝龍的經過細細講了一遍。他自從在山東詐作落水,便帶著桓震給他的佛郎機手炮,一路直奔泉州,尋到了鄭芝龍。也是他趕得巧,再有幾日,鄭芝龍就要出海,那時等個半年一年,也是尋常。

    鄭芝龍聽他說明身份來意,看了那手炮,果然十分感興趣,只道桓震想要賣火炮給他,當下叫一個兄弟鄭芝豹,隨同吳用一起來覺華島看貨。吳用不敢隨意帶人進島,因此將他留在了登州,自己先行回來向桓震稟報。

    袁崇煥聽得吳用說道要賣火炮給鄭芝龍,眉頭愈皺愈緊,忽然道:「不可!彼海盜耳,怎能以利器相授!」桓震暗歎袁崇煥的觀念果然也是這個時代的產物,當下委婉勸說一番,只說鄭芝龍雖然曾經橫行海上,現下已經歸順朝廷,做了鎮海總兵,同是一朝之臣,總比建虜外人要近上許多罷?何況鄭氏海軍實力很強,倘若以後能夠為我所用,從海上出擊建虜,也不是沒有可能。他的設想,便是提供船載火炮給鄭芝龍,作為啟動股份,在鄭氏貿易所得之中分紅。以後賺得了錢,便可用銀子入股。言語之間,極力誇大海上貿易的利潤,說得彷彿只要參與進去,遼東軍餉便不用擔心了一般。

    袁崇煥聽了,固然有些心動,卻仍是不能完全放心,一來他雖曾聽說桓震主持火器局,大大提高了造炮的效率,卻並不知道究竟能造得多快;二來私自買賣火炮,萬一給人參了,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自己一旦給撤職查辦,遼東誰來經營?沉思良久,只說要再深思熟慮一番,叫桓震等人先行休息。

    他的這些擔心,桓震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次日求見之時,便力請袁崇煥親自往覺華島火器局視察。袁崇煥看過了寧遠城中裝備的新制式大炮、火槍,也想去瞧瞧製造這些火器的作坊是個甚麼樣子,當下欣然答應。好在寧遠去覺華島很是近便,自己離開一兩日也不打緊。

    到得島上,桓震領著他逐個作坊參觀一番,火器局開辦近一年來,已經從當初下轄炮場、槍坊兩個部分,發展成了一個擁有槍、炮、彈、藥、火雷五個專業部門的大兵工廠,島上工匠除朝廷調撥的之外,還有桓震從山東河北等處招募來的,共計一千二百人,分在各處工作。場地也已經不局限於龍宮寺,在寺南又擴建了一個新局,專事製造彈藥。現在如果材料供應能夠保證,全力開工,生產能力可以達到日產炮三十門,槍五百支,火藥三百斤。只是煤鐵等物都要從關內運來,加上朝廷撥款總是不足,因此實際上遠不能達到這個水平。槍炮的品種也有了很多發展,採用了定裝子彈之後,後裝槍終於給研製出來了,限於士兵使用教學上的困難,還沒大規模投產。不久之前還有工匠發明了一種五彈連發槍,不過性能上存在一些問題,仍在試驗之中。

    炮這方面,桓震自己設計了一種炮架,能夠上下左右多角度旋轉,安裝在炮身同炮座的連接處,大大提高了瞄準的效率。只是這種炮架需要強度較高的材料,不太容易製造,因此並沒普及。佛郎機炮在桓震手裡得到很大發展,開發出了許多新品種,比如叫吳用拿給鄭芝龍看的那種手炮,採用小型開花炮彈,單人發射,射程可以達到二里,傷害力也很強。

    袁崇煥試放了前裝火槍,跟著拿著一支後裝火槍,不知道應當怎麼裝彈。桓震接過來,伸手向一名親兵要了一顆紙殼彈,從槍尾裝上,遞給袁崇煥,示意可以放了。袁崇煥舉槍瞄準,擊中二百步外的靶子,鉛彈在靶心穿了一個洞,嵌在了靶裡。轉頭對桓震道:「此槍固然利害,只是要士兵學習使用,實在太過麻煩。」

    桓震見他一語道破自己遲遲不大規模投產後裝槍的緣由,不由得十分敬佩,躬身道:「正是。」話頭一轉,又道:「然而若換用後裝火槍,填彈至少快了六七倍不止,一旦士卒操習熟練,那可就銳不可當。」孫元化在旁道:「正是。元化從軍若干年,製造的槍炮數不勝數,如桓大人這般的奇才還是第一次遇到。桓大人所言很是有理,請督帥詳加權衡。」

    袁崇煥素來相信孫元化的眼光,聽得他也如此說,不由得有些心動,思索片刻,道:「那麼寧遠、錦州兩城,每城先裝備一營,待其練習熟稔,然後相互教授。初陽,你從島上揀選善用此槍之人,到寧、錦二處教習士兵。」孫元化很是高興,當即答應下來,隨即請他給兩種火槍命名。袁崇煥想了一想,道:「這一種前裝火槍,可以叫做鎮虜,另一種便叫做破虜好了。」

    他又去看了線膛炮試射,跟著一一檢閱島上各處,很是滿意,大大表彰了桓震一番,卻絕口不提與鄭芝龍合作一事。當晚,桓震獨自去他房中求見,這才明白,原來他是擔心如此利器,流入外人之手,會不會輾轉為建虜所得?當下笑道:「督帥有所不知。便是我們再怎麼防備,建虜早晚還是要得了去的。卑職以為,只有咱們自己不斷造出更加厲害的火器,才能永遠蓋住建虜一頭,所謂鎮虜破虜,也才當真可以槍如其名。」他在火器局近年,對於中國工匠的創造力愈來愈有信心,許多東西自己只是知道一個大概,然而描述之下,他們有了創意,經過一番刻苦研究,有的居然就能造成。因此說不斷創新,這並非一句空話。

    袁崇煥沉吟道:「百里所說固然有些道理,然而倘若再也不能更上一層,那又如何?」桓震躬身道:「卑職有個請求,還望督師允准。」袁崇煥道:「你且說來。」桓震正色道:「卑職想設立一個炮學,專收工匠子弟,教以火器製造之學,不以門戶師徒藏私,俾能博采眾家之長,這才能屢有所得。」袁崇煥點頭道:「主意甚好,你自己去辦,不用再行請示。然而名字叫做炮學,未免太過不雅。」想了一想,道:「不如叫做定遼書院罷。」桓震大喜,順勢請他題寫匾額,袁崇煥也不推辭,欣然寫了。

    桓震心想,鄭芝龍之事終於還是要解決,當下又小心翼翼地提起。袁崇煥歎道:「本院實在不敢如此冒險!然而若能彌補遼東軍餉,本院一身榮辱,又能算得了甚麼!百里,上奏折之事不可再提。此事萬不能給人知道,明日本院便上奏,要你獨任覺華島總兵,以後這樁事情,就在你的身上了。若有甚麼麻煩,本院自然一力承擔。」桓震一轉念間,便即明白,他是要自己私自去做這件事情,調開陳兆蘭諸葛佐,這島上便是自己全盤作主了。他心中十分感激,聲音不禁有些發顫。袁崇煥又囑咐兩句不可洩密之類,就送他出去。

    果然次日袁崇煥回了寧遠,立刻上奏,要求撤去遼東、登州二巡撫,另外將關外總兵也盡行裁撤,僅留趙率教守關門,祖大壽駐錦州,何可綱駐寧遠,是為陸上三總兵,又以桓震領覺華島總兵,轄水軍四營。孫元化本來是白身,也由他奏為山東右參議,兼整飭寧前兵備,留在自己帳前贊畫。然而這樣一來,桓震這邊就少了一個幫手,袁崇煥記起當年在孫承宗部下的時候,同僚之中有一個叫做茅元儀的,也是精研火器,後來做到南京工部郎中。孫承宗給閹黨罷官,他也就跟著賦閒,至今仍未起用,當下又請開復茅元儀官職,授副總兵銜,任職覺華島。

    那時正是崇禎與袁崇煥的蜜月期,奏折上去無有不准,很快便批了回來。桓震走馬上任,倒也簡單,只消從龍宮寺搬到都司衙門去便了。孫元化卻仍留了一段時間,等待一個月後茅元儀到任,這才離開覺華島前往寧遠。

    茅元儀這人,桓震以前只是知道個名字,見面交談之後,才知道自己無意之中居然碰到了一個博學多才、文武兼備的軍事科學家,他有一本著作《武備志》,今年二月間曾經上呈崇禎皇帝,很得嘉獎,然而嘉獎之後卻也就再沒甚麼作用,叫他很是鬱鬱。桓震讀了之後,拍案叫絕,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諸如屯田、水利、河漕、馬匹,他書中都有詳細論述,特別是其中《占度載》一卷,關於海防、江防的議論,正是他眼下需要的。於是便將整個火器局交給了茅元儀管理,自己只是帶著幾個技能熟練的工匠,繼續研究改進新的槍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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