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夢縈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風和日麗,花香鳥語,整個壯暮居都顯得恬靜安逸。

    難得今日不用埋首於文卷政務中,戴鐸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躺在屋中竹榻上小憩,門簾忽被撩起,闖入一人,驚了他一番好夢,抬眼望去,原是四爺的親隨侍衛溫同青。

    戴鐸略有不快地從榻上坐起身來,瞇眼看著跑得滿額微汗,氣喘不停的溫同青,伸手掩住呵欠道:「怎麼了?用得著跑得這麼急嗎?咦,這時候你怎麼不在爺那當差?」

    戴鐸邊說邊示意近旁隨侍的下人們去取來浸濕的毛巾,擠了條遞給溫同青道:「先擦了汗再說吧。」

    溫同青接過毛巾,胡亂地擦了把臉,趕緊揮退了他房中下人,又跑至門前,掀簾子向外看看人都走開了,才轉身湊近戴鐸身旁,著急地開口道:「出大事了!你還睡得著,我真是服了你。」

    戴鐸乍一聽這話,有些吃驚地瞪大眼,他看著溫同青非同一般認真焦慮的眼神,狐疑道:「最近府裡忙的不就是宛格格的婚事,是,她被皇上配與十四阿哥了,爺心裡定會不痛快,可聖旨難違,男人嘛時間久了不就那麼回事。」

    「哎呀,那你就在這等死吧!」溫同青恨得猛一跺腳,對他耳語起來。

    「什麼?不可能!」戴鐸驚得從竹榻上猛站起來,一把拉住溫同青急問:「你有沒有搞錯?爺怎麼可能辦這樣糊塗的事?」

    戴鐸他怎能相信一向清冷自律的四爺竟會為了個女人捨棄一切?想他這壯暮居還是當年爺給取的名,源自曹操詩句『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那年他辦錯了差,有些灰心,想就此退隱,爺不許,特為他居所改了名,激勵他要有股鍥而不捨的進取精神,可如今竟是爺要退隱了?

    「萬萬錯不了,我也是不能信呢。爺讓府裡如常準備婚事,只讓傅鼐與我秘密準備出走之事。」溫同青頭頂直冒冷汗,他七歲入選隨爺,快二十年了,忠心耿耿,爺吩咐的事從來不打半點折扣,無不辦得妥妥當當,可這回事情太過重大,簡直不是爺的行事風格。爺定是被那個女人給迷糊塗了,他不能眼睜睜地讓爺毀了自個。爺讓他和傅鼐下了死誓,可他那笨腦袋瓜子實是想不出法子來,萬般無奈只得違誓求助於戴鐸,日後爺若恨他,他就拿命相抵吧。

    戴鐸撩起竹榻上外袍披上,拖著溫同青就往外跑:「走,咱們一塊去見爺。」

    「你如今怎麼比我還糊塗,沒用的了,爺那是聽勸的人嗎?」溫同青反手拉住戴鐸,阻住他步伐。「再說爺現在也不在府裡,他一早吩咐過我後,只帶了傅鼐一人出去了。」

    倆人一時沉默,熟悉四爺的人都明白,他從來就是個油鹽不浸的脾氣,天底下除了他那位身居九重宮闕中的皇阿瑪外,鮮少有人能勸動他改變自己的想法,除了宛格格是個例外,可眼下偏巧就是為她出的事。

    「我瞧那宛格格倒也是個識大體的人,應該不會跟爺一樣昏了頭吧。」

    「只怕去找她也沒用,」溫同青無奈的搖搖頭,「爺就是怕她阻撓,連她也一塊瞞著的,就算你我去和她說明,爺也不會改變心意。」

    「是啊,只怕到時白白犧牲了你。」戴鐸冷靜了下來。

    溫同青溢出絲苦笑,「我既然選擇將這事告訴你也就做好了準備,只是不能讓爺一時糊塗真做了,成了千古恨,那才叫白白犧牲。」

    戴鐸緩緩舉步,沉默片刻,方才道:「這事太過要緊,萬不能再洩露出去,可只怕你我二人也難以成事。如今這府裡就只有一人可相助,我們分開行事,你先只管去辦爺吩咐的事,不能讓他起了疑心,不然咱們什麼消息都不清楚,那可就真完了,我一人去找福晉。」

    「去找福晉做什麼?」溫同青很是不解的追問道。

    「哼,這府裡厲害的就是這位福晉了。」戴鐸不待溫同青明白過來,當先出了屋門。

    四月的天已綠草如茵,桃花盛開,她卻依然覺得冷,福晉佇立在菏塘邊久久不動,四周那般寂靜,只有她偶爾的咳嗽聲打破這沉寂。今日他一早就匆匆的出府了,例行公事般到她屋裡轉了下,沒與她多說一句,沒多看她一眼,不曾發現她反常的天明之後還躺在床榻上,更忘了昨日晚膳時她還猛地咳嗽過。如常的漠視,彷彿她只是屋子裡的一件擺設。

    福晉微微一笑,是真的不在乎嗎?她捫心自問,只怕在乎也枉然吧。可惜這世上誰也不能隨心所欲的活著,如果可以,她立時便要將府裡的女人們統統趕了出去。可她自小所受的禮教不容她言行舉止踏錯半步。她不能為他傳宗接代,他納妾生子,她歡喜接納。她知道,宛琬是一直欣賞八福晉寧被人指責妒婦險惡也不許八阿哥再納妾室的所言所為。可她卻不以為然,八福晉如真愛八阿哥,又怎會不知他最想要的是什麼,那又怎能讓他因無子而授人以柄?她若真愛他,又怎能讓天下人皆恥笑他素受制於妻?

    福晉深吸了口氣,總覺得心裡堵得發慌,似乎一切都不像表面那樣的塵埃落定,卻又不知究竟是哪裡不對了。對宛琬,胤禛最終還是放手了。那日他和她說了許多關於宛琬的事,她到這時才知宛琬竟也不能受妊了,可是多年的夫妻相處還是能讓她捕捉到他話語中的一絲歉意,他為什麼要對她抱歉?這決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他。

    福晉忽被匆匆的腳步聲驚醒,抬眼望去,戴鐸已近身前。他還算鎮定的臉色難掩慌張,他會跑來找她,是出大事了吧?福晉正欲啟步,又停了下來,還是這沒遮沒攔的地方好。她眉色稍動,安嬤嬤已心領神會的退去甬路徑口,候守一旁。

    福晉聽完戴鐸的一番言語忍不住抬首,身子微微顫抖,難以置信地將目光轉向戴鐸,落在他身上,彷彿那裡佇立的是胤禛般。她手指頭擰著繡花的前襟,用力的似能擰出水般。她緩緩轉身垂下了頭,不願再去面對任何人的目光。

    怪不得他有歉意,原來他竟想拋下所有的一切走了?他們的愛就那樣偉大嗎?偉大到以愛為借口就可以肆意地傷害別人了嗎?偉大到需要犧牲了所有人的幸福來成全嗎?他如何還能像個孩子般的天真任性,這世上又有誰是只為他自己獨自活著的?他難道不知還有他必須要承擔的責任嗎?他早已是人子、人夫、人父,他有什麼權利拋下他們一走了之。他到底有沒有替留下來還要繼續活下去的王府上下幾百口人想過?替這府裡沒有任何選擇權利的女人們想過?替他唯一的阿哥弘時將會一輩子生活在別人的恥笑之中想過?他又有沒有想過他還有兩位待產的妾室?他怎麼就能無所顧忌的作出這般輕率的決定!

    是的,她永遠不能理解他們所謂的愛,也永遠不會原諒他這樣自私的拋棄,如果可以,她真想成全了他,她倒要看看捨棄傷害了所有人的他們究竟能幸福快活多久!她恨他的不負責任,恨他的無所畏懼,恨他自以為是的激情狂熱。他要毀了他自己,可她不能讓所有的人為了他那可笑的愛而一同陪葬!

    福晉深深地吸了口氣,糾起的眉眼凝望那泛著詭譎波光的流水,緩緩道:「成大事者,必然捨小,爺是一時糊塗了,可為妻為奴的總不能讓他再錯下去。」

    戴鐸側立一旁,他還是第一次這般就近的看她,心中暗歎,真是個美人,皎好的面容,清雅端美,晶瑩剔透的明眸似兩潭秋水,澄澈深邃,彷彿無論拋進什麼都寂靜無聲。她猛一眼讓人覺得嫵媚柔順,細品才知道似弱柳扶風又韌而不折。

    兩人對看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發現因相同野心而閃耀的光芒。

    戴鐸如來時一般匆匆離去,四周又恢復了寂靜,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又至掌燈時分。

    宛琬不知在看什麼十分入神,嬌艷的紅唇微嘟,勾出令人心動的優美弧度,可胤禛這輩子所聽過最令他難堪的話也正是從這張紅唇中吐出。

    那日她不知怎麼就感應到什麼似的不高興,他有些猶豫轉身正想要安撫她兩句。

    她忽就幽幽地譏嘲道:「是又想要去播種了吧?去吧去吧。」話語中滿是失落。

    胤禛萬料不到她會突然噴出句全然不顧他顏面的話來。他生來榮寵不盡,縱然是皇阿瑪也不曾給過他這樣的難堪,朝廷內外,王府上下,除了巴結奉承就是畏懼惶恐,他何曾受過這樣的尷尬?

    他知道那始終是她的心結,胤禛微閉雙眸,皇額娘既已瞧出端倪,遲早皇阿瑪也會知曉,依胤禵的性子,只怕是兩敗俱傷,皇阿瑪定不會放過宛琬。可只要他還是雍親王就算這時讓宛琬詐死,他們定然起疑,日夜追查,恐也瞞不長久,不如索性破釜沉舟,生便同生,死便同死。違抗君命乃不忠,不顧兄弟之情乃不義,違父之願是為不孝,拋妻棄子是為不仁,可要他棄了宛琬卻萬萬不能,便讓他就做那不忠不義不孝不仁之人罷了。他知道,就算決心要走,他們的劫難,也遠遠未能過去,他和她,還有著更大的難關要闖,可天地之廣,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個平凡的男人和他平凡的妻吧。

    宛琬見他心事重重,面容悒鬱,只苦於不能開口勸慰,放下手中書卷,強作歡顏,故歎氣道:「這世上若真有『情盅』便好了,我定要去尋了來,下在你身上,讓你時時刻刻也離不了我,省得你老心不在焉的。」

    胤禛讓她一驚,回過神來,攬住她纖細的腰,詫異道:「啊?你還沒有找到嗎?我還以為你早就在我身上種下了。」他低頭凝望她,見她噗哧一笑,眼中深情無限。

    宛琬只怕此番離去,再難相見,滿腹積鬱,又恐他看穿心事,伏在他懷裡,背心微微起伏。胤禛輕撫她秀髮,心中一片平靜溫暖,他何其有幸遇到了她,她值得他全心全意地對待,心底不由平添了幾分柔情,唇邊露出絲微笑,從此便是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也豈不快意?

    宛琬趴在他的胸口,「胤禛,你現在是不是很喜歡我,離不開我了?」她輕得像是自喃般。

    久久,胤禛輕輕道,「傻瓜,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經離不了你了,又何止是現在?」

    「很早?是因為那支箭嗎?」不知是不是因為躺在他溫暖的懷中,宛琬覺得昏昏欲睡。

    「不,比那還要早——」胤禛淡淡笑著,陷入了往昔美好的回憶中,「早在你無賴的對我哭哭笑笑時,問那些千奇百怪的問題時,替別人挨了打委屈又倔強時,伶牙俐齒得總是有理時……那時,我就覺得,如果能陪著你一輩子的話,一定會很快活。琬,我們就這樣兩個人一輩子在一起,你說好不好——」久久沒有回音,胤禛低頭瞧去,她睡著了,都沒有聽見。那也無妨,以後,他們會有許多個無人打擾的夜晚,他會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說與她聽。胤禛貪看著宛琬靜靜的睡顏,輕輕吻了吻她的髮鬢,心頭的滿足似乎無窮無盡地在蔓延著。

    翌日,側廳內裁縫日夜趕工,一室的花裙繡襖重重堆疊,異寶奇珍隨處擱置,滿屋珠圍翠繞,將這寢室映得金碧輝煌。宛琬撫過鳳冠霞帔,珍珠滴寶嵌金絲,倒是富貴氣派只是觸著有些扎手,她倒忘了這可是皇上特許只有嫡福晉才能穿的命婦冠服。

    終於選定婚期,皇上親自下令,成婚規格參照納娶嫡福晉儀式,納采禮、問名禮、納吉禮、放定禮、納幣禮、請期禮、親迎禮、合巹禮、慶賀禮、賜宴禮,十大禮儀缺一不可。

    消息傳出,雍親王府中的女人們是個個真心歡喜。一連數日,雍親王府張燈結綵,大擺宴席,送禮之人絡繹不絕,皆由福晉親手料理,賞銀從重不從輕,其風光隆重簡直更勝當年王爺納福晉那會。

    隱隱樂聲傳來,宛琬搖椅至窗前側耳聆聽,她腿壞了倒也好,省得再練穿那『花盆底』鞋了。只可惜因這腿須半夏同她一起走,雖半夏說自己的命都是她救下的,可總是要拖累她了。

    耿碧瑤扶著她屋裡丫鬟玉竹撩簾入內,才一進門便對宛琬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地關照她成婚時該提點的地方。見宛琬淡淡的,也不起勁,她倒也不以為然,依舊熱情不減,瞧著滿室耀眼生花的綾羅綢緞,樂得合不攏嘴,不住口道:「這可都是皇上的恩寵呀,雖說照十四爺這般寵你,那邊府裡什麼沒有呀,可你姑姑說了,這嫁妝轎子畢竟是從咱雍親王府抬出去的,可萬萬不能太寒酸了,叫人看著笑話,一切可都是揀最最頂尖的置辦呢。」

    玉竹拾起掛著的羅裙嘖嘖歎道:「這朱紅雲緞顏色可真叫好看,這種正紅最是難染,著色稍有不慎,可就偏紫了。看這鏤空印花定是夾纈的,所上之色就算日曬水洗也不會脫減半分。還有這寢衣的絲可是黎族進貢來的,最矜貴不過了,從養蠶、繅絲、扎花到靛染、漂洗、去浮,沒個一年時間可成不了一匹紗,穿著冬暖夏涼,用來做寢衣最是愜意不過了。」

    聽憑她主僕二人如何一唱一和的讚美,宛琬只是置若罔聞,淡然處之。好不容易等這兩雀兒走了後,年佩蘭倒又進來了,她遞過一錦盒於宛琬,讓她打開瞧瞧可喜歡。

    宛琬無奈只得打開一看,裡面是塊無暇白璧,最奇的是上面生成一對紅綠鴛鴦,紅似朱丹綠似翠,怕是外邦珍寶,宛琬欲退還與她。

    年佩蘭忽就收起笑容,正色道:「宛琬,你莫要推辭,從前我不知道你的事,言語中多有苛詞。現福晉都告訴了我,你原也是和我一樣有苦處的,唉,不提那些了,從前的事你若不介意了,便只管收下。」

    宛琬一怔,覺得她這話裡像是另有玄機,便做出歡喜樣收下錦盒,小心套問。

    幾番言語後,年佩蘭道:「可你也算是有福之人,十四爺他多疼你,必是不會介意的。」

    「可男人過了新鮮哪有不介意的?」宛琬愁結道。

    年佩蘭愣了愣,旋即點點頭,「這倒也是,你瞧,我嫁進這府裡幾年了,竟是一子半女也沒生下來,王爺嘴裡雖沒說什麼,心裡難保不怪我。你年紀輕輕竟不能再受妊,日子久了,只怕——」

    宛琬聽得有些呆了,也不知再和她東拉西扯了些什麼。待年佩蘭走了出去,半夏進來見她臉色煞白,忙近前輕輕道:「格格,怎麼了?身子是不是又有些不舒服?」

    宛琬隨口吩咐:「我要去爺那。」

    半夏聽了,摸不著頭腦,卻也不敢違拗,只得推著她到四爺書齋這邊來。

    兩人到了東院,半夏掀起外間簾子進來,卻是寂然無聲。只有李青聽見簾子響,從小閣間出來一看,見是宛琬,忙說道:「正好福晉在爺屋裡,我這就去傳。」

    宛琬伸手攔住,「不用了,我自個進去吧。」

    李青想是宛琬,便也沒再跟進。

    福晉將十四阿哥的放定禮單和她擬定的嫁妝單子遞於胤禛過目。

    胤禛瞥了眼,不甚在意,「十四弟那什麼沒有,要你這樣熱心幫她準備,再說也未必都用得上。」

    福晉難得反駁道:「他有是他的事,總不能虧待了宛琬。」

    「爺,我看宛琬心裡總悶悶不樂的,要不要再進宮去求求德妃娘娘?」福晉試探著說。

    胤禛一怔,淡淡道:「不用了,再多說只怕適得其反。」

    「可爺,宛琬她已不能受妊了,現又瞞著她,還讓她留著念想——她也太苦了,爺,咱們是不是對她太過無情了?」

    胤禛皺了皺眉,沉沉道:「我何嘗願意無情?她因我而不能受妊,我知她心意,也有心迎娶。只是世事不盡如人意,如今也只能務求施得其當罷了,她就算再難過,等日子久了也就好了。」

    宛琬聽了這席話,如萬箭攢心,酸麻苦辣滋味,齊湧心頭,渾不知身在何處,慌忙無聲搖椅退出。

    李青見她很快出來,有些詫異。宛琬勉笑道:「我才想起來,今日藥都沒吃,只怕等下爺問了又該挨罵。我先回了等下再來,你別和爺說我來過了。」

    宛琬停在湖邊,岸邊那樣艷麗的春色投於湖中都被鍍上了層淡淡的灰意。

    她想了很久很久,就算走,就算一輩子再不能相見,她也總想知道,難道他只是因為她為他擋了那一箭,無法再生育了,他才會那般對她,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涸轍之魚的臨死掙扎。

    宛琬才一入院,便見胤禛急得滿院亂轉,屋裡屋外來回踱步。

    待得丫鬟、婆子們推她入屋,兩人一時竟又無語。

    半響,胤禛自背後環住她,道:「你跑哪去了?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她垂著睫毛,貝齒咬得下唇發白,停一停,勉笑道:「我還能走到哪去,屋裡有些悶,去荷塘那透透氣。」說著眼角漸漸濡濕了。

    「你今日的藥都沒喝,我讓她們重熱了下,快喝了。」

    宛琬難得痛快的一口喝乾,舔了舔唇邊殘汁,唇際滲出了血腥味兒,反倒覺不著苦了,幽幽道:「胤禛,你有沒有什麼事瞞著我?」

    胤禛接過藥碗的手有些微顫。「你胡說什麼呢?好好的整日瞎想?」

    宛琬的身子輕輕抖了下,「那我為何整日要吃這麼多藥呢?」她又自言自語道:「哦,是補身子的藥對吧,你以前說過,我又忘了。胤禛,十四他把放定禮單給送來了,彩禮很重呢,怕是要把他那府都給掏空了。」

    她以為他總該反駁,結果仍是沒有聲音。她實在是問不下去了,她總不能一點餘地都不留給他。其實她早就清楚,他們倆便像那一同溺水的人,每一分用力的糾扯只會讓他們陷得更深一分,終有一天他們會共同滅頂,溺死其中,不如放手,各自生活。

    可他為何要這般殘忍,就連一點念想也捨不得留給她,這樣也好,她便再無牽掛了,可心口卻還是攢心般痛,宛琬一時間萬念俱灰,她在他心裡到底算是什麼,他如何到這時還不肯跟她說一句真心話,種種念頭在她心頭顛來倒去,總是心灰。

    「宛琬,你不要想得太多了,你只要相信我便好,」胤禛伸手為她攏上髮絲,澀澀道:「我還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待著等我。」

    他又有些猶豫,沙啞著開口,「相信我,以後就會好了。」下垂的眼瞼完全遮掩了他眼中的情愫。

    他轉身走了,表情是那樣的疲倦,宛琬癡癡地望著他頎長的背影,穩健的步伐,步步走出她的視線。

    他讓她相信他,是,她該信他,再深的痛等時間久了就會好了,她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卻惟獨沒有相信書中那個蓋棺定論的他。

    宛琬喃喃道:「你不累嗎?每天要偽裝自己,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做著違背心意的事,你這樣不累嗎?」她伸手扯過紅色嫁衣,靜靜地撫著流光溢彩的霞帔,忽拿起剪子,「哧」地一聲,一剪為二,如翩翩彩蝶,輕輕飄落。

    宛琬俯身拾起破碎的嫁衣仔細疊好。

    胤禛,胤禛,可那是胤禛,是她在心底輾轉低喃過無數次的名字,是她在這世上唯一深愛著的男人,她怎能甘心?!

    宛琬奮力搖著輪椅追了出去,「胤禛,胤禛,」她拚命搖著輪軸,呼喚著他,明明他就在前方一地春光裡。

    他的背影怔了怔,卻越走越快,沿著長廊轉彎不見了。

    宛琬茫然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徒然停下,他是不要她了,她心中潛藏的那一丁點希望的火星也被澆滅了,從此後他的腳步再不會為她停駐,再沒有一雙堅實的手臂會將她環起,再沒有一具寬闊的胸膛能讓她依*,再沒有那溫暖的氣息會環繞著她。

    起風了,揚起了漫天的柳絮飛舞得仿若席天大雪,空曠的園子裡透著股淒涼仿滲進了骨子裡,讓宛琬打了好幾個冷顫。她忍不住輕笑了起來,覺得真是荒謬透頂,她飛快地轉著輪椅,只覺身輕如絮,被風吹起,飄飄蕩蕩,好不快活。

    遠遠地胤禛佇立在拐角處看得滿心愴惻,他不知宛琬心裡是怎樣的煎熬,幾忍不住就要奔上前去說了出來,見已有丫鬟尋了過來。

    「宛琬——」胤禛輕輕低喃,只要再過兩日就好了,他狠狠心走了開去,再沒有回頭。

    一雙手拉住了宛琬的輪椅,停了下來,繡帕捂上了她的鼻唇,宛琬的身子慢慢耷拉了下來。

    庭院中徒留下空無一人的輪椅,只有陣陣風嗚咽著那不為人知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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