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鬼墓 第四部 7魘嬰(下)
    今天的鐵蘭給我的感覺,已經不是那個料事如神的解夢大師,反而變得像個初出茅廬的新手,行事莫名其妙,說話語無倫次。有好幾次,他甚至忽視了我的存在,一個人對著那只鸚鵡大段大段地自說自話。

    葉溪的確很漂亮,這一點已經被媒體反覆吹捧過了,稱她是「盛開在聯合國核查小組中的戰地之花」。有其母必有其女,反之,她的母親納蘭小鳳也一定漂亮,否則就不會令鐵蘭這麼多年來一直難以忘懷了。

    我看過納蘭小舞的照片,帶著一種使人迷醉的古典之美,想必她們姐妹品貌極其相近。葉離漢真的很有艷福,能找到兩位才貌雙全的女孩子為伴,鐵蘭念念不忘的,大概也有對葉離漢的深刻嫉恨吧?

    離開鐵蘭辦公室的之前,我再次重複了自己提到過的那個問題:「葉溪夢裡出現的,到底是誰?難道是她認識的某一個人?」

    我必須得向小北有所交待,他肯帶我去那個地方喝酒,已經是把我當作了自己的朋友。

    鐵蘭露出了莫測高深的笑容:「那是個秘密,我答應替葉小姐保守它,一直到死為止。」

    異術師是非常忌諱「死」這個字的,我們兩個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鐵蘭尷尬地笑起來:「不不,我只是說這個秘密需要你親自去問她,她也許會很樂意告訴你。」

    我的手裡捏著葉溪留下的名片,上面清清楚楚地印著她的所有聯繫方式,也包括詳細的家庭住址。

    「小沈,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別像我一樣——」鐵蘭越來越口無遮攔,跟我以前認識的那個解夢大師嚴謹的說話方式大相逕庭。

    走出銀海天通大廈,站在一家咖啡廳的廊簷下,我仰天吐出一大口悶氣。在鐵蘭那裡聽到了太多灰色的往事,自己的心境也隨著蒼老了很多。

    面前是港島繁華優美的街景,我真希望鐵蘭講過的魘嬰不過是一段魔幻電影的橋段,那麼只要電影結束,大家仍可以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生活,不必懼怕任何突如其來的危機。只是,理智清清楚楚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真的,魘嬰不除,港島將永遠籠罩在屠殺的陰影之下,只是那個邪惡的東西破關而出的時間無法確定。或許五年,或許十年,總有一天會現身人間,把港島變成恐怖的屠宰場。」

    所以,不論採取何種過激的行動,都要消滅那個髒東西。

    以葉溪的安危來要挾葉離漢,雖然方法有些無恥,但鐵蘭的出發點卻是好的。必要時,我會請方星出手,把納蘭小舞布下的「九宮八卦陣」完整資料偷出來。

    與葉離漢為敵,就是與他麾下的高手小北為敵。我取出電話,沉吟著撥了小北的號碼,也許適度的溝通,能夠緩解即將出現的水火不容的局勢。

    小北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憂鬱:「沈先生,有什麼事?」

    我故意裝出輕鬆的語調:「小北,鐵蘭大師對於葉小姐夢裡出現的人緘口不語,說那是個巨大的秘密,他必須得終生保守。如果你真的關心這個問題,直接問葉小姐不就好了?」

    小北一聲輕歎:「她已經無法開口回答了,剛剛回來之後,昏倒在客廳裡,到現在還沒甦醒。醫生正在給她檢查,大家都在擔心,她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鐵蘭的蠱蟲開始發作了——」這是我腦子裡跳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沈先生,葉先生要我追查這件事,少不了還得驚動你,希望你不要介意。」小北的語氣漸漸變得陌生而疏遠。

    鐵蘭必定是大家懷疑的第一個目標,而我也極有可能被列為嫌疑人員,這種局面是早就可以預想到的。不過一旦葉離漢發現是納蘭世家的蠱蟲作怪,馬上就會聯想到鐵蘭身上去。

    我在人行道旁的木椅上坐下來,不著痕跡地問:「醫生怎麼說?要不要入院治療?」

    現代社會,有病進醫院休養,已經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如果不是有什麼異樣的徵兆,很少有人向其它方面亂猜。

    小北遲疑了一下,緩緩回答:「葉先生說不必去,葉溪一定會醒過來。」

    我聽出了一種潛藏極深的殺氣,葉離漢既然敢如此肯定,想必早就識破了鐵蘭的計策。高手過招,勝負往往在沒有出手前已經決定了,鐵蘭的智力水平與葉離漢根本不在一個級別上。

    「葉先生還說,港島已經不很太平了,大家盡量以和為貴,不會妄動殺念。他聽說過你,也很欣賞你,有時間請賞光到公館來吃頓飯,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沈先生千萬不要推辭。」小北在機械地複述別人說過的話,以他的邏輯方式,是不會使用這種措辭的。

    收線之後,我忽然覺得鐵蘭今天的做法大失水準,這根本不是他的做事方式。既然能成為港島首屈一指的解夢大師,他在異術方面的修行不會太差,應該與師兄鬼手達在伯仲之間。那麼,他怎麼會忽視方星留下的那些監控設備?

    上一次,達措進入我的住所時,第一時間就感知到了監控設備的存在,不動聲色地輕鬆發力將其破除。

    毫無疑問,鐵蘭一定知道方星做過的手腳,卻故意裝作毫無察覺,這是第一個疑點。

    第二,納蘭世家有那麼多種控制別人精神的異術、蠱術,他都不用,偏偏採用了毒性最小的冬眠蟲,其用意何在?很明顯是不想激怒葉離漢,不願意與對方正面為敵。

    還有一點,葉離漢能夠娶納蘭姐妹為妻子,一定與鬼手達、鐵蘭相識,難道會不在乎鐵蘭的嫉恨,大搖大擺地讓葉溪來鐵蘭這裡解夢?我的結論,鐵蘭一定做過複雜的整容手術,將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才瞞過了所有人的視線。

    綜合以上三點,我只能說鐵蘭矢志消滅「魘嬰」的背後,另有其它的如意算盤。

    「我在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鬥中,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呢?」我輕拍著額頭,陡然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別人早就編好的無形大網中。

    這一段極度混亂的日子,是從方星出現尋找「碧血靈環」開始的,然後梁舉的死牽扯出「十根脈搏」的奇怪孕婦,唐槍寄來的石板畫令達措中毒,而後是司徒開引線接觸到老龍的底下艷妾,直到現在,竟然不由自主地介入到「納蘭世家」的上一代恩怨糾葛中。

    每一件事,看似毫無頭緒,但很明顯的,全部都是圍繞「孕婦」這件事展開,包括神神秘秘的方星,她要找的「碧血靈環」,不也是在「青龍白虎龜蛇大陣」的封印點上?

    我下意識地輕輕拂掃著衣袖,彷彿身子已經被層層蛛網纏繞住了,只有借助這個「掃除」的動作,才能令自己掙脫束縛。

    此時,有一輛計程車在我左側約五十步外停了下來,旁邊是銀海天通大廈的一個員工通道。有一個身著灰色西裝套裙的女孩子匆匆走出來,低頭鑽入了計程車。

    她雖然自始至終沒有轉過臉來,但我還是一眼認出,那是鐵蘭的女秘書小賢。

    我看了看腕表,距離我告辭出來,只過了十五分鐘。

    「從員工電梯出來?舉止又如此詭異,難道有什麼隱情?」我立刻彈起來,攔了一輛計程車,指向前面:「跟上那輛車。」

    正常情況下,大廈的辦公室人員都會乘坐客梯,從大廈的正門出來,但小賢經過的那道門,卻是僅供維修工、保安、保潔員等人出入的,這是一個相當大的疑點。

    前面的車子拐了三個彎之後,在一條僻靜的小街路口停下來,小賢下了車,快步走進小街深處。

    我驚詫地發現,那是仙迷林酒吧所在的釘庫道。

    「她為什麼會來這裡?」我帶著滿腹疑惑下了車,沿著街邊慢慢向前走。

    街道兩邊,種植著枝葉婆娑、鋪天蓋地的法國梧桐,遮住了全部夕陽,小街彷彿提前進入了黃昏時段。

    釘庫道的全長大概有三百米,兩邊零散開著幾家茶葉店、冷飲店,小書店,招牌最顯眼的,就是仙迷林酒吧。

    小賢腳步很急,一路頭也不回地走到酒吧的白色大門前,晃身閃了進去,身手敏捷得像是江湖女俠一般。

    那時我剛剛走到茶葉店與冷飲店之間,看到她進入酒吧的那一幕,忽然覺得方星的心機真是深沉到了極點。她只去過鐵蘭的辦公室幾次,非但到處安放了監控設備,並且收買了鐵蘭的女秘書。

    「她到底要做什麼?鐵蘭那裡到底有什麼能引起她興趣的?」我的第六感永遠都不會錯的,從方星第一次在我生活中出現,我已經對她的真實目的開始懷疑。

    茶葉店裡坐著的四個人忽然站了起來,大步往外走。

    前面的冷飲店櫃檯外坐著的三個人也跳起來,迎面走向我。這七個年輕人有一個相同的動作,便是右手摸向腰後,做出要掏什麼東西出來的動作。

    空氣中突然出現了殺機,我覺得自己停頓的地方便是殺機匯聚的中心,立即向側面閃避了三步,手腕一振,飛刀彈落在掌心裡。

    小賢進入酒吧後,整條街上空無一人,雖然距離剛剛下車的繁華大街還不到一百步,卻等於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不想殺人,因為跟這七個人素昧平生,無冤無仇,根本找不到殺人的理由。

    他們臉上的表情讓我記起了被小北刺傷的那群黑社會年輕人,同樣的桀驁不馴,同樣的對生命的冷漠,同樣的不知天高地厚。

    「各位冷靜點,是哪一路的江湖朋友?大家不要衝動——」我希望能用言語勸止他們。

    七個人同時拔出了手槍,撥開保險栓時還得動用另一隻手,動作也極不熟練,可見都是倉促上陣。沒有人開口回答我,或許在他們的心目中,殺人是一種有趣的消遣,比在遊戲機房裡打電動要刺激得多。

    他們的年齡最大的一個也不會超過十八歲,無一例外都是臉色泛黃、眼圈發黑、頭髮蓬亂,完全符合整日泡在網吧、彈子房、街機房的不良少年的標準特徵。這樣的群體,往往會為了幾百塊錢鋌而走險,打人砍人拿到酬金後,繼續鑽進街機房裡玩得昏天黑地,不計後果。

    我是江湖人,但卻不是小北那樣的殺手,面對一群懵懂無知的小孩子,不忍心出手。

    「嗖」的一聲,有一條白色的影子從茶葉店的後堂裡旋了出來,在七個人身前一閃而過,「嚓嚓」聲連響了七次,影子已經停在我的身邊,淺笑著揚起右手:「喂,大家看好了,彈夾在這裡,要想學黑道殺手,還是等下次練好了拔槍手法再來吧!」

    她的手裡,滿滿地握著一把黑色的彈夾,露在最上面的子彈泛著黃澄澄的寒光。

    方星能在這裡出現,令我感到十分意外。她又一次展示了自己的輕功,談笑間繳了這群無知少年的子彈,瓦解了突如其來的一次襲擊。

    年輕人愣了愣,隨即醒過神來,拋掉手裡無用的空槍,從褲袋裡掏出寒光亂閃的彈簧刀。

    方星冷笑著搖頭:「你們是哪一幫哪一派的?老大是誰?否則別怪我打得你們頭破血流去看醫生。」

    晚風拂起她的長髮,以參天大樹、幽僻小街為背景,詩情畫意之極。即使她大聲喝斥這群無知少年時,臉上也在煥發著一種艷光逼人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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