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鬼墓 第四部 3解夢大師鐵蘭(下)
    「昨晚,我又一次做了那個夢,陷在黑死星的恐怖環境裡之後,那個男人也再次出現,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面容——」她一聲長歎,好看的眉蹙起來,十指焦灼地交叉糾葛在一起。

    如果小北在的話,對這個問題一定高度關注,並且會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去。

    她陷入了沉默,並沒有說出那個人是誰或者什麼樣子。

    「也許,你可以再次去向鐵蘭大師請教?」我試探著對她提出建議,潛意識裡,其實從昨晚開始就想到銀海天通大廈裡面去,借拜訪大師之名,驗證自己對於方星的懷疑。

    葉溪一愕:「沈先生,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夢很怪誕?很多人,包括我爸爸都指斥鐵蘭大師為唯心主義異端,從來不相信對方的話。」

    解夢圓夢這門學問,在普通人心目中一直都呈兩極分化的態勢。相信的人會對鐵蘭大師頂禮謨拜,將他當神仙一樣供奉著,有任何疑惑不解的事都來請他決斷;不相信的人則對他嗤之以鼻,把他說的話,都當成滿紙胡言亂語。

    「用人不疑,用人不疑,對不對?如果你對自己的夢念念不忘,一定要探究其中的奧秘,自然要找精通圓夢的高手答疑解惑。我剛好有事去他那裡,方便的話,我們一起過去?」

    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昨晚經過銀海天通大廈下面,直覺地判斷方星一定就是進了大廈,並且很可能是去找鐵蘭大師。

    葉溪猶豫了一下:「好吧。」

    她的表現有些奇怪,至少與第一次到訪時的驕傲態度截然不同。

    走出房門,院子裡陽光普照,辛勤的蜜蜂嗡嗡嚶嚶地在花叢中飛舞著。

    這幾天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早就顧不得這些花花草草了,幸好有關伯一直在細心照料著它們。

    「小哥,早去早回,自己當心點。」關伯提著水壺站在牆邊澆水,對我和葉溪相偕出門有些不滿。如果把葉溪換成方星的話,大概他就變得眉開眼笑了。

    對於方星,我的心底深處,似乎每時每刻都存有戒心。她也很漂亮,行事機敏,很懂得揣摩別人的心思,但我明白,她為碧血靈環而來,在真正得手之前,做任何事都有可能是偽裝出來的。

    在老杜的停車場裡,方星表現出了自己的真實本色,那種情形反而讓我覺得安心,因為那才是真正的她,不加掩飾、毫不修飾造作。關伯不明白,要想與方星那樣的女孩子深入交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她是縱橫江湖的大盜「香帥」,應該早就遇到過無數精明灑脫、腰纏萬貫的男人,怎麼可能輕易付出真心?

    葉溪的腳步也顯得很沉重,彎腰拉開車門時,不停地偷偷打量我。街道對面,曾經燦爛荼蘼的薔薇花已經開始紛紛凋零,只是那些層層疊疊的綠葉仍舊遮擋著方星設置的監控設備。如果她此時坐在監視器面前的話,就一定會看到我和葉溪的動作。

    「她會怎麼想?會不會懷疑我做事的動機?會不會跟蹤我?」我下意識地左右一掃,長街上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車影。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坐進車裡之後,幾乎同時一聲長歎,繼而相視一笑。

    葉溪無言地發動了車子,匯入長街盡頭的車水馬龍裡,駛向鐵蘭居住的銀海天通大廈。

    進了大廈電梯,葉溪忽然歉意地一笑:「沈先生,關於雅蕾莎那件事,或許是我太多心了。如果連你也覺得她只是普通孕婦的話,一直以來,應該都是我的神經過敏。我已經跟她談妥,請了一位保姆到別墅去照顧她的起居,以後不再頻繁地過去打擾她,直到生下孩子為止。」

    這次輪到我苦笑了,雅蕾莎的事懸而未解,我又遇到了隧道裡那個脈象奇怪的孕婦。現在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的是,港島真的存在具有十根脈搏的孕婦,即使雅蕾莎不是,另外一個女人也肯定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唔,那就最好了。」我含混地回答。

    葉溪長出了一口氣,大概能順利解決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卸下了心頭一件重重的包袱。不過,於我而言,「冰島降魔手」戈蘭斯基提到過納蘭小舞屬於越南的異術師世家,這必將牽扯到別墅的三樓上那個奇怪的陣勢。

    「納蘭小舞與葉離漢到底在那個保險櫃裡放了什麼?值得興師動眾地佈陣禁錮它?」我挺了挺腰,肩頭、心頭都是沉甸甸的,彷彿那些層層疊疊的困惑問題,都化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塊,重重地向我壓下來。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我和葉溪跨出去,沿著長廊向左,走到一扇嵌著「圓夢師鐵蘭」五個漢隸銅字的自動門前。

    不等我按門鈴,門已經開了,有個老氣橫秋的聲音響起來:「小沈,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門後接待室裡的秘書小姐吃驚地抬起頭盯著我,大概從沒有人享受過鐵蘭親自招呼的尊貴待遇,所以才令她大為奇怪。

    鐵蘭站在十步外的辦公室門口,一手扶著門框,一手舉著一個紫黑色的木質茶葉盒子,仰面大笑:「剛有人送了絕頂烏龍茶過來,就有貴客登門,小沈,我真是佩服你,每次都能趕得恰到好處。」

    他穿著月白色的中式長衫,身材高大魁梧,平頭短髮,蓄著一把已經斑斑白白長鬍子。任何時候,他的兩隻眼睛都微微瞇縫著,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僅從別人身上掃過一眼,幾乎就能把對方的心思看得通通透透。

    「葉小姐?」他看清了我身邊的人之後,長眉微微一挑,扶在門框上的手向下滑落,五指不停地屈伸著,陡然低聲笑起來:「嗯,你又做了那個夢?難道這一次,已經自己找到了問題的答案?那可就真的是功德圓滿了。」

    報紙上批駁詆毀鐵蘭的一派,曾經多次指責他「語無倫次、不知所以、瘋瘋癲癲、胡說八道」,但我明白,除去朋友之間開玩笑的話之外,他的每一個字都別有深意。

    一個高明的圓夢大師,並不是只抱著心理學與解夢學那些厚如磚頭的典籍死記硬背就行,而是必須具有極其靈敏通透的第六感,在咨詢者還沒有意識到自身問題之前,搶先一步獲得那些玄妙的信息,然後加以組合排列、去蕪存菁,直到找出問題癥結所在。

    他有一句經常掛在嘴邊的名言——「人必自救,然後人救之」。

    在他面前,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細心聆聽教誨、仔細觀察學習,因為他絕對是我所誠心尊敬的江湖前輩之一,這種人在今日的港島已經越來越少了。

    葉溪的臉又紅了起來,映在側面的玻璃窗裡。

    秘書小姐望著我們兩個時那種傾羨的眼神,讓我心裡也起了火辣辣的異樣感覺,直到進入鐵蘭那間寬大閒適的辦公室裡,緩緩關閉的磨砂門才隔斷了她那種讚賞的目光。

    我想她一定是徹底誤會了,或許她把我和葉溪當成了雙宿雙飛、鴛鴦交頸的金童玉女,當然,從表面來看,這種猜測是完全順理成章的事。

    陽光從寬大的落地窗裡潑灑進來,掛在窗前的一隻虎皮鸚鵡在金絲架上歪著頭打量葉溪,不時地眨著小眼睛。

    「兩位請坐,稍等片刻,我來沏茶。」鐵蘭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淺笑。

    鸚鵡歪著頭,陡然撲扇著翅膀叫起來:「貴客到,沏茶;貴客到,沏茶。」

    葉溪走向窗前,對那只鸚鵡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貴客到,沏茶;貴客到,沏茶……」鸚鵡似乎受到了鼓勵,不住口地叫起來,惹得葉溪忍不住伸出手指,撫摸著鸚鵡的五彩羽毛。

    「葉小姐,當心點兒,它會啄人,而且到這裡來的人,十有八九都被啄傷過。」我善意地提醒葉溪,因為這種事也曾被別有用心之徒在報紙上大肆渲染過,攻擊鐵蘭豢養怪鳥傷人,並以此傳播鳥類疾病,危害港島人民的生命安全。

    「貴客到,沏茶……」彷彿是故意與我作對,鸚鵡的叫聲越來越甜,並且乖乖地站在那裡,任由葉溪撫摸。

    鐵蘭是個非常尊崇中國古代文化的人,辦公室的四壁上掛著古色古香的字畫,其中一幅赫然是「草聖」張旭的「酒醉上馬篇」真跡。左側牆角下,更是擺著白瓷蘭花魚缸和一對大號的鎮宅碧玉貔貅,令所有走進辦公室的人,都能感到主人自身具備的深厚文化底蘊。

    左側套間裡傳來名茶芳香,鐵蘭再度走出來時,手裡捧著一隻小小的烏木托盤,上面是一隻扁平紫砂壺,外加三隻紫砂懸膽茶盅。

    「港島現在流行的茶道文化,沾染了太多日本人裝腔作勢的歪風,所以,我們還是返璞歸真一些,倣傚古人單壺杯茶、誠意敬客的形式。」鐵蘭瞇起眼睛大笑,不過眼神中掩藏著一絲疑惑。

    葉溪是他從前的客戶,他大概不太明白,我跟葉溪怎麼會走在一起?

    我閉上眼睛,深深呼吸著茶香。

    鐵蘭深為厭惡現代化的合成香精,房間裡從來不噴空氣清新劑,每天只是例行公事一樣開窗換氣。所以,我聞到了自己意料中的味道,一個極其淡雅幽遠的女孩子香水的味道。那種香氣來自方星,正如我能夠在幾百種藥材裡準確地分辨出生地、黨參、雞血籐、當歸、血竭等等的不同味道一樣,精準的嗅覺系統,也能讓我絲毫不差地記錄下女孩子身上稍有差別的香水氣息。

    「方星一定來過這裡,而且是待了比較長的時間,至少超過五個小時以上。」在鐵蘭略顯倦怠的黑眼圈裡,似乎也能印證這一點。

    「在想什麼?」鐵蘭的眼睛倏地一亮,凝神盯著我的臉。除了圓夢之外,他的意念催眠術也有很高的造詣,所以,我馬上扭開臉,裝作欣賞那幅張旭的草書,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探詢。

    「大師,我跟葉小姐是普通朋友,她昨晚又做了那種怪夢,本來就要過來請教的,恰好我也想來看你,所以,我們就一起上來。」我掩飾著自己的真實意圖,腦子裡努力思索著方星到這裡來的目的。

    她從老杜那裡離開時,似乎是受到了某種聲音的召喚。可以設想,她的耳朵裡攜帶著微型通訊系統,是接收到了某個人的訊息後,才決定暫時放棄停車場裡的事而匆匆離去,然後直接到了這個辦公室裡。

    「鐵蘭與方星之間,會有什麼關聯?如果只是圓夢師與客戶的關係,難道方星也像葉溪一樣,也受了某種怪夢的困擾嗎?」我暫時想不通這一點,方星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在我和關伯面前,很少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小沈,別想太多,你是中醫,當然明白『思多血氣衰』的道理對不對?你稍坐一下,等會兒我先跟葉小姐談。別擔心,葉小姐來這裡至少有二十幾次,我跟葉先生又是老熟人——」他握著茶壺的竹枝形把手,斟滿了三碗茶,舉手相邀。

    極品烏龍茶的產量非常少,看剛剛那個包裝盒上的七彩紫荊花印鑒,我能準確地判斷出那屬於港島回歸時的紀念茶,限量供應一千九百九十七盒,只有各國政要才有機會得到它。九七回歸日已經過去了十年,這種茶葉早就成了無價之寶,真不知道鐵蘭是通過什麼渠道得來的。

    「好茶可以清心,對不對小沈?」鐵蘭雙手碰杯遞給我,我坦然雙手接過來。

    「茶是好茶,但我懷疑它的來路。」我輕輕啜吸了一口,頰齒留香,無法用言辭表達,從舌到心,如同經過了最熨貼的撫慰一般。

    由方星留下的香味到這種已經在港島絕跡的好茶,我能把所有的經過聯繫在一起。

    鐵蘭皺了皺眉,低頭歎息:「像你這麼聰明的人,只修醫道,不學其它,簡直是太浪費了——」

    我們之間的對話,看似不著邊際,但彼此已經對茶葉的來歷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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