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需要在某個時期停下來，重新尋找自我。
當江雁落再次醒來，睜開沉重的雙眼，先映入眼簾的是爸爸斑白的兩鬢和關切的目光。
「醒了？要喝水嗎？」爸爸現江雁落醒了，微微欠起身靠近江雁落的枕邊問。
「雁落，你可嚇死爸爸媽媽了！打你的電話和手機都沒人接，趕到住處，一開門就見你倒在樓梯上，急得馬上叫了救護車。雁落呀，你這麼不愛惜自己，真是要嚇死媽媽啊！」站在床頭另一側的媽媽看見江雁落醒過來，忍不住一邊落淚，一邊訴說。
「對不起，媽，讓你們擔心了。」江雁落聲音嘶啞，她側過身，想伸手去撫慰一下媽媽，卻被爸爸一把按住：「別動，還輸著液呢。」之後，他抬頭責怪江媽媽：「女兒剛醒，說這些幹什麼，先給孩子倒點兒水喝。」又轉向江雁落，盡量放柔了聲音問：「想吃點兒什麼？爸爸下去買給你。」
江雁落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說：「我還不餓。」
「哎，不餓也要吃點兒，多吃飯才能好得快，才能少吃藥呀。醫院旁邊有家小飯館，爸爸現在就去請他們幫著先熬點粥。明天讓媽媽從家裡做了你愛吃的帶到醫院來。」爸爸用哄孩子的口氣勸說江雁落。迎著爸爸慈祥的目光，江雁落心裡湧上一股暖流。她點了點頭，沒有再拒絕。看著爸爸轉身慢慢走出病房的門，江雁落忽然意識到父母無論自己長到多大，即使他們已經花白了頭，佝僂了身軀，已經不再年輕，不再強壯，還是會盡力為自己提供一個避風港。這讓她既覺得幸運，也感到愧疚！
連續高燒了六天的江雁落在住院後的第七天終於退燒了。主治醫生說：再觀察兩天，如果體溫不再上來，週一就可以出院了。在江雁落住院期間，雷翰打過一次電話，他想來醫院探望，被江雁落回絕了。雷翰沉默了一會兒後說：「你好好休息吧，不用急著回公司上班，等身體完全恢復了再說。」
一連下了幾天的雨，週六是個難得的晴天。江雁落坐在醫院小花園裡樹蔭籠罩下的長椅上，頭枕著爸爸的肩膀，說起了趙芳。爸爸始終沒有**話，安靜地聽著女兒的敘述。講完趙芳的故事，江雁落歎了口氣，道：「趙芳自從進入公司後，我們相互信任，彼此支持。我們有個共同的目標：就是通過努力，在曼潔利獲得成功。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她和我一樣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江雁落回想起與趙芳一起打拼的日子，心中酸楚：「除了個人的職業展，作為一位母親，趙芳還希望升職和加薪後可以改善女兒的生活。她曾經告訴我，是我為她提供了機會並改變了她的命運，我是她的榜樣，我曾為此感到驕傲。」
江雁落說到這裡，慢慢闔上眼睛，頭仍然靠在爸爸的肩膀上。「可最後卻因為我的選擇，她不得不離開。她走的時候，很……」江雁落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停下來，想了想，聲音中透著悲傷，「很絕望，她的絕望讓我意識到，是我毀了她所有的希望，甚至讓她懷疑我們曾經的友誼究竟是友誼還是利用！」
江雁落痛苦地皺起眉頭，繼續說：「爸爸，我很怕。我怕因為我的錯誤，不但毀掉了趙芳的前途，還讓一個善良的人失去了對別人的信心。趙芳走後，我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迷惘。我曾為了達到目的，為了給自己爭取機會，或僅僅是為了保護自己，在別人身上使手段。每次這麼做了以後，我不是沒有自責！可看看周圍的人，似乎別人也在這麼做，如果我不做，吃虧的就是我。爸爸，我一直認為職場遵循叢林守則，要達到目的、要生存、特別是要比別人生存得好，就必須成為最強悍的獅子，在前進的道路上保護好自己，並剷除一切競爭對手。如果不這樣，下場不是永遠默默無聞，得不到機會;就是乾脆成為別人的獵物。可是，做獅子並不快樂。」
江雁落歎了一口氣，繼續說：「在自己獲得展機會的同時，我還奢望周圍的人也是快樂的，希望他們能信任我，喜歡我，支持我，讓我覺得坦然;而不是懼怕我，痛恨我或防備我，讓我感到愧疚。可是，如果不做獅子，又想實現職業展的理想，我到底該怎麼做呢？」
爸爸靜靜地聽江雁落講完後，抬手輕輕拍了拍江雁落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頭說：「會思考這些問題，說明爸爸的小女兒真的長大了！雁落啊，爸爸沒在外企待過，不能給你具體的建議。不過，爸爸想問你幾個簡單的問題。如果你的身邊有一個總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甚至損人利己的人，你會怎麼做呢？」
江雁落認真地想了想後，回答道：「我會提防他，遠離他。」
「那麼如果是一個正直善良、樂於助人的人呢？」爸爸繼續問。
「我會信任他，接近他。」江雁落不假思索地說。
「那麼當這兩個人都需要幫助的時候，你會幫助哪一個呢？」爸爸又問。
「當然是後一個。」江雁落不明白爸爸為什麼問了她這麼多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
爸爸聽了江雁落的回答，點點頭後，語重心長地講：「古人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個人要在社會上生存、展，就離不開周圍人的支持。爸爸想，職場上也是一樣的道理。我們有時候看到一個人使用不光明的手段損害別人為自己謀取到利益，於是就認為這個社會是黑暗的，我們自己只有效仿才不會吃虧。人們會有這樣的想法，往往是短視造成的。你想想看，一個一貫損人利己的人是沒有人願意信任他，與他共事的;而當他遇到困難時，也不會有人伸出援手。一個這樣的人即使能一兩次得逞，卻怎麼可能走得長遠，更不要說獲得成功了！雁落啊，一個能不被短期的既得利益蒙蔽雙眼而看得更遠的人，爸爸自己的閱歷證明，這個人一定比其他人更有機會獲得成功！與人相處，必須堅持謀求互利，久而久之才能獲得周圍人的支持，他們也才會幫助你，為你提供更多的機會。這是個簡單的道理，遺憾的是不少人一輩子都沒想明白！雁落，人的一生是一個不斷嘗試、學習和思考的過程。在這個探索的過程中，你可能會迷惘、甚至會犯錯誤。這時不要急躁，更不要全盤否定自己。而是要停下來，好好地思考。如果你覺得自己錯了，就要承認和接受這個事實，想辦法去改正和彌補，折磨自己並不能解決問題，而且會讓關心你的人傷心。其實無論你做錯什麼，你永遠都是爸爸心裡那個最聰明、最善良的小女兒！」
聽了爸爸的話，江雁落伸出手臂環住爸爸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肩頭，輕輕叫了聲：「爸爸！」
「爸爸還有個禮物送給你。」江爸爸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進口袋，從裡面掏出一個小名片夾遞給江雁落。江雁落接過來，翻開後驚異地現裡面珍藏的是自己進入曼潔利後曾經使用過的每一張名片：市場總監助理、總經理助理、渠道推廣專員、渠道推廣經理、安潔助理品牌經理、安潔品牌經理、洗滌品類經理、曼潔利中國品牌展總監。看著這些名片，江雁落的眼睛**潤了。
「你每一次職位變動，爸爸都會找你要一張名片。」江爸爸繼續說，「爸爸保留它們不是為了向誰炫耀，而是想把它們收集起來作為你人生的一部分珍貴記錄。雁落，爸爸活了六十幾歲，到現在回想起自己的過去，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那些成功或失敗的結果，而是經歷的過程。一個人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體驗過程，結果能帶給我們的喜悅或傷心持續的時間要短得多。所以，不要為了達到某個目的而放棄原則，更不要強迫自己去做不快樂的事。決定你選擇的不應該僅僅是一個目標，還有達到目標需要經歷的過程！當你盡情享受了過程，並且在過程中堅持做了正確的事情，到最後你會現：得到的必定是個意想不到的好結果。」爸爸慈愛的聲音和著清涼的風溫柔地穿過江雁落的稍，拂過江雁落的耳畔。江雁落緊緊握著手裡的名片夾，認真地點了點頭……
江雁落週一出院後，在家裡又休息了兩天才回到公司。週三像往常一樣，江雁落提前半小時到達了辦公室。一進門，碰到清潔工阿姨正在打掃前台：「江小姐，你來了！好久沒見到你了。」阿姨看到江雁落後，高興地和她招呼。
「是，我生病了，在醫院住了幾天。」江雁落站住回答。
「哦，那好了沒？你工作那麼辛苦，可是要當心身體哦。」阿姨想著每天早到晚走的江雁落，禁不住提醒。
「已經好了，謝謝。」江雁落對阿姨笑笑，走到通往辦公區的玻璃安全門前，刷卡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因為到得早，整個二十一層的辦公區裡靜悄悄的。外面**沉沉的天空讓完全封閉的辦公區顯得更加壓抑。江雁落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事別兩個多星期，重新坐回到這個辦公室裡，江雁落覺得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了。透過玻璃牆望出去，江雁落的目光落在那個曾經屬於趙芳的小隔間的隔板上，趙芳的名字已經從嵌在隔板外面的名牌上取下來，露出名牌白色的底。
江雁落望著趙芳的小隔間了一會兒呆後，打開筆記，進入公司郵箱。望著一片片紅色的未讀郵件，江雁落歎了口氣，從緊急的郵件開始，起來。
九點鐘左右，張薔走進辦公區，習慣往江雁落的辦公室看了一眼。現門敞開著，江雁落正坐在辦公桌前，一面盯著電腦顯示屏，一面在鍵盤上敲擊。看到江雁落回來，張薔非常高興。她走到江雁落的門外，抬手在敞開的門上敲了敲。江雁落聽到敲門聲，抬起頭，現是張薔，江雁落將前傾的身體靠回到高背椅上，看著張薔微笑著說：「早，張薔。」
「雁，太好了！你終於回來！」張薔走進房間，站到江雁落的桌邊，放低了聲音，「我真擔心，怕你不回來了。你的病完全好了嗎？我打過你的手機，一直聯繫不上你。」
「已經好了，謝謝。」江雁落知道在她生病期間，不少同事打過電話，但除了雷翰的電話，其他的她都沒有接。
「哦，我……」張薔的話還沒說完，門口又傳來敲門聲。江雁落和張薔同時看向門外，現雷翰站在門邊。
「雷總。」張薔和雷翰打了個招呼。
「你好，張薔。」雷翰回道。
「雁，那我先出去了。」張薔轉回頭，跟江雁落說。江雁落笑著點點頭。張薔走出江雁落的辦公室，並隨手帶上了門。
雷翰走到江雁落的辦公桌前，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你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為什麼不多休息兩天呢？」
江雁落斂起笑容，回答道：「想早點兒回來處理乾淨手裡的工作。」
「工作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完的。等身體完全恢復了再回來上班也不遲。」雷翰望著臉色蒼白的江雁落，忍不住關心地勸說。
「沒關係，早些處理好，我也可以早些離開。」江雁落盯著面前的鍵盤道。
「離開？！」雷翰重複著這個詞，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是的。我已經決定辭職了，今天下班前會把辭呈給你。」江雁落沒有抬眼，目光仍然停留在鍵盤上。
雷翰重重地出了一口氣，把心裡的火氣壓下去，停了一會兒，輕聲問江雁落：「你這樣做，是和我賭氣嗎？」
「不是。」江雁落肯定地回答，「我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
「需要休息，我可以再批給你一段時間的假期，你並不需要辭職。」雷翰妥協道。
「可是我不想繼續做了。」江雁落疲憊地靠到椅背上，有氣無力地說。
「遇到一點兒問題就退縮，這可不是我認識的江雁落！」雷翰皺起眉頭，希望他的話能激起江雁落的勇氣。
「小問題？哼。對你來說，趙芳的離開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員工離職，可對我來說，她是我決策失敗的犧牲品！」江雁落反駁道。
聽了江雁落的話，雷翰壓不住心裡的火氣，開口道：「我看你是在逃避，你要辭職不是因為趙芳的離開，而是因為你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
「你說得不錯。」江雁落抬起頭，眼圈紅地瞟了雷翰一眼後，把目光掉到別處，「不過，只說對了一半。我想離開既是因為我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也是因為我覺得對不起趙芳。」
雷翰靠到椅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望著江雁落，平緩了一下情緒後，句慢慢地說：「我明白你的感受。淨妍的失敗我也有責任，但逃避不解決問題。」
「不，你不明白，趙芳的離開不僅宣告了我在淨妍決策上的徹底失敗，也昭示著我在失敗後連承擔責任的勇氣都沒有了！」江雁落看著雷翰，眼睛裡泛起淚光，「你知道嗎？這些年，我一直把你作為我的榜樣。我向你學習商場策略、職場權謀。正如你所說的，我付出了很多努力，才走到今天的位置上。我也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得到了很多：別人的尊重和羨慕，高層職業經理人頭上的光環，豐厚的薪水，未來更多職業展的機會。我甚至為這些回報感到過得意。但淨妍的失敗讓我看到了自己在商業決策上的不成熟，打擊了我的自信。而趙芳的被迫離職更讓我鄙視自己，為了保住我在曼潔利的職位，把一個比我更無辜的人推到前面做了替罪羊。到頭來，除了光鮮的表面，我連失敗後承擔錯誤的勇氣都沒有了！」江雁落聲音哽噎，眼淚從眼眶裡湧出來，「我覺得，我失去了自我！」
雷翰探身從放在桌邊的紙巾盒裡抽出紙巾，遞給江雁落。江雁落接過來，擦去臉上的淚痕。
「雁落，你想得太多了。」雷翰歎了口氣，輕聲說，「你沒有必要為趙芳的離職而自責，因為這個決定是公司作出的。是公司根據能力，在你和她之間進行的取捨。」
聽了雷翰的話，江雁落不但沒有得到安慰，反而徹底失望了。她抬起頭，看著雷翰的眼睛，激動地問：「如果有一天，公司也要在我和另一個比我能力更強的人之間作出選擇，你也會這樣告訴我嗎？讓我不要想太多了，因為我是弱者，所以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江雁落的質問令雷翰心中一陣不快，很失望江雁落沒有體會到他的良苦用心。
「你今天太激動了，我們找個時間再談。」雷翰不想再和江雁落爭論，決定先冷處理。
「不，我想今天就把話講清楚。」看著雷翰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江雁落堅定地說。
雷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雙眼盯著江雁落，表情嚴肅地問：「那麼，你想怎麼解決呢？」
「請你批准我的辭職！」江雁落的語氣聽起來斬釘截鐵。
雷翰無法再按捺住心中的怒氣，他騰地一下站起身，對江雁落說：「如果你執意要辭職，我也不會刻意挽留！要知道，沒有人在曼潔利是不可替代的！」
說完，雷翰轉身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忽然停下來，背對著江雁落，雷翰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其實，你和我是一樣的人。所以，你該知道這個決定是最現實的決定。我們真的有必要為了它這麼彼此折磨嗎？」
「你我是同類？」江雁落望著雷翰的背影，「哼」地輕笑了一聲，喃喃道，「我曾經也這麼以為！」
聽完江雁落的話，雷翰沒有再停留，他打開門，大步走了出去。透過大開的門，江雁落瞟到靠近她辦公室的幾張檯子上坐著的同事偷**探她的眼神……
週三下班前，江雁落將寫好的辭職信到了雷翰的電子郵件。週四、週五她照常去上班，處理前段時間因為休假而積累下來的工作。雷翰沒有回復江雁落的郵件，也沒有再來找江雁落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