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隼展翼 第七卷潛龍於海 第六十五章 恩與仇
    我緊緊抱著小比特就像是一團棉花般輕飄飄的身體,我每邁出去的一步,都在消耗著小比特用自己生命為我換來的營養與力量,我每掉下來一顆眼淚,都是小比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為我找來的蘿蔔裡吸取出來的生命之源。

    大顆的眼淚,順著我的臉龐不斷滑落,一顆顆的墜落到融合著小比特鮮血的大地上,鮮血與淚水,伴隨著我的腳步,一步步向前不斷延伸。

    我踏出的每一步,小比特都曾經在三個月時間裡,重複了上百遍,在它用自己越來越衰弱的身體,一天天踩出來的小路上,我可以從鬆軟的泥土中,找到小比特因為身體過於衰弱摔倒後,又掙扎著爬起來的印痕。

    三個月前,在激烈的戰鬥中,我失去了自動步槍,沒有了手榴彈,就連兩枝九點八口逕自衛手槍也因為子彈用盡,被我隨手丟掉。現在我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一把純手工製造,比虎牙更勝一籌的格鬥軍刀「藍光」!

    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砍傷小比特的兇手,用這把「藍光」,溫柔的刺進他的胸膛。我會刺得很慢很慢,我會很小心的避開他的內臟,不會讓他一刀致命。我要他親眼看著自己身體內的鮮血慢慢滴落,我要他感受著自己的生命力,一點點流失。

    我要他死!我要他慢慢的死!!我要他死在最恐怖地等待與折磨中!!!

    就是這樣一個信念,讓我支撐著自己只要鬆下一口氣。就會立刻散架的身體,慢慢走完了二十公里山路。汗水斷從我的身體裡淌出來,在這個幾個月時間裡,我很少能接觸到富含油脂的食物,我更嚴重的缺乏食鹽的攝入,從額頭上滲出的汗水,順著我地臉龐流淌到我的嘴唇裡。我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輕舔。

    從我身上流出的汗水,竟然是淡而無味的!

    我就像是一個山野峭客。頭髮和鬍子長得掩住了我整張臉,我身上更帶著令人側目的酸臭,手裡還抱著一隻全身鮮血流盡的比特犬。

    當我終於重新走進代表人類文明的城鎮時,所有人都對我側目而視,就算是和我隔著十幾米距離的人,也忍不住伸手摀住了自己地鼻子。

    「叮噹!」

    有人一邊掩住自己的鼻子,一邊對著我拋出一枚不知道面額是多少的硬幣。這枚硬幣就落在我的腳下,碰到堅硬的地面後,這枚小小的硬幣又輕輕躍起,帶著金屬特有的悅耳低鳴,在空中翻出一個小小的漂亮圓弧,撞到我地腿上後,緊貼著我根本看不出原來是軍裝的褲腿,再次落到了地上。

    受到啟發的其他鎮民。都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口袋,上百枚硬幣在空中隨之飛騰翻舞。

    「看他的樣子,大概是從西部戰場上逃過來的難民吧!」有一位老人輕歎道:「真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麼,看他整個人都被嚇傻了。如果沒有親人或者朋友照顧,我怕他這個樣子,活不長了。」

    「是啊。」帶著兔死狐悲地同情,一位鎮民接口道:「其實我們這裡也不安全,天知道修羅軍團的游擊隊什麼時候就會打到我們這裡,在我們的飲水中投放病毒,在我們的城市裡使用『髒彈』這種可怕無恥的武器!」

    看到我直直的踏著那些平鋪在路面上的硬幣,毫無表情的慢慢走過,那位老人好心的提醒道:「年輕人,看你的樣子一定餓壞了吧,拾起地上地錢,去買一些食物吧。」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我勉強讓自己處於呆滯地大腦略略恢復了一點思考能力。在進入日本戰場前。我已經對日本名古屋附近的所有地形,進行了最細緻地研究。並把它們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大腦中。

    如果我沒有判斷錯誤的話,我現在身處的,是日本靜崗縣、山梨縣和長野縣的交匯處,這個大約有五六百人的村鎮,應該是鬼面山山腳下的喬木村。日本著名的作家驚鴆十,就是出生在這裡。

    我舉起手中小比特的屍體,送到那個老人的面前。

    老人疑惑的看著小比特已經再沒有血液可以流淌的傷口,皺起了眉頭,道:「這是你的狗嗎?它已經死了,把它交給村鎮上的動物保護協會,請他們幫忙把它掩埋了吧!」

    我仔細觀查著這位老人的表情,慢慢收回了手中的小比特。我走到另外一名村民面前,再次把小比特送出去,低哼道:「嗯?!」

    我就像是一個瘋子似的,不斷把小比特已經冰涼的屍體,送到一個又一個喬木村村民面前,面對我這樣一個瘋瘋顛顛,明顯不是正常人的傢伙,所有人四下走避,唯恐我突然狂性大發,做出什麼不可理喻的事情。

    我抱著小比特慢慢的在喬木村這個小小的村鎮中穿行,當我突然聞到一股烤麵包的誘人香氣時,我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快滾,不要站在這裡耽誤我做生意!你一身酸臭,你再多站上幾分鐘,我的麵包就只能拿出去餵豬了!」

    在麵包房老闆不耐煩的叱罵聲中,半根長麵包丟到了我的腳下。

    如果沒有從中間掰開的話,這根長麵包應該像我吃的那根一樣,足足有我的手臂長吧?我死死盯著腳下這半根被人隨手撕開的長麵包,慢慢抬起腿,在所有人莫名其妙的注視中,我一腳狠狠的踏了下去。

    半根長麵包在我的腿下,發出一聲柔弱的呻吟,沙拉醬就像是被坦克履帶輾住地屍體。猛然**出兩三尺遠。踏在這塊別人用來打發叫花子的麵包上,我將手中的小比特高高舉起,狠狠瞪著麵包店老闆的眼睛。

    麵包店老闆驚愕的望著我手中的小比特,很快他的眼睛裡就騰起一股怒氣,「原來這只天天在垃圾箱裡亂翻,又喜歡跑到我地麵包店裡偷東西的狗是你地啊,它和你在一起。賴皮狗和叫花子,到真是絕配!」

    「立刻給我滾蛋!」麵包店老闆順手抓起一根從烤爐裡取麵包的鋼叉。對著我叫道:「再不滾蛋,我就好好的揍你一頓,他**的,白白浪費了老子半根麵包,我就算是把它丟給一隻狗,那隻狗也會對我搖搖尾巴呢!」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我伸手輕輕撫摸著小比特犬身上那道又深又長的傷痕。我說普通的刀,怎麼會在它的身上留下那麼地重創。

    對格鬥技巧有最充分理解的我,眼前幾乎可以浮現出小比特是如何受到的那致命一擊!

    為了幫助我恢復體力,小比特這只世界上最凶悍的格鬥犬,不惜冒著被人暴打的危險衝進了麵包房。它成功的叨住了一塊長麵包,但是它的後腿受傷,再加上幾個月來它把找到的食物大部分都丟給了我,身體過度虛弱。使它沒有及時逃出麵包房。

    這位面對自己因為戰火漫延而成為流浪者地「同胞」,都沒有任何由情心麵包房的老闆,面對一隻敢於跑到自己地頭「鬧事」的流浪狗,當然更不會有什麼好臉色。他毫不猶豫的抓起手邊取麵包的鋼叉,狠狠刺中了小比特的身體。而我地兄弟小比特,如果在這個時候。它丟掉嘴裡的長麵包,向麵包房老闆擺出求饒的姿態,它也許還可以得到寬恕,至少它還可以不用死。

    但是……它是世界上最凶悍的格鬥犬!它是我的兄弟,小比特!!!

    我不知道它哪來的力量,能讓它能在鋼叉的鉗制下,生生撕裂了自己的身體,以生命為代價,獲得了這場力量角逐最悲慘的勝利。在麵包房屋外的牆壁上,還有幾縷沒有擦洗乾淨地血痕。從那些鮮血斜斜劃出。濺成「一」字型地印痕上。我可以想像得出,小比特當時的掙扎是多麼地用力。

    鋼叉叉進身體裡。它還要拚命掙扎,它……難道不痛嗎?

    受了那樣的致命重創,它還強行掙扎著的跑了二十公里山路,它……難道不怕死嗎?

    我慢慢將小比特的身體放到了地上,我明白,到了這一刻,我和這位麵包店老闆之間,必然要有一個人死在小比特的面前,再不會有其它任何可能。

    當他用手中的鋼叉狠狠刺中小比特的身體,當小比特為了一塊只值幾塊錢的長麵包,拚盡全力從鋼叉下掙脫出來,當小比特受了致命傷仍然叨著那塊它用自己生命換回來的長麵包跑了二十公里山路,當我把小比特當成了自己的兄弟,發誓要榮辱與共的時候……我寧可是我自己挨了這一叉!

    「兄弟,你等好了,我們馬上就要一起陪你上路了!」

    我掃視了一眼圍在麵包房周圍看熱鬧的其他村民,我必須用雷霆萬鈞的手段一舉擊殺掉麵包坊的老闆。但是以我現在已經處於崩潰邊緣的體力,我絕對沒有辦法再從村民一擁而上的圍攻中成功逃脫。

    我傅吟雪這一生叛經離道,當真稱得上是肆無忌憚橫行不法。我不知道多少次從死神大爺的鐮刀下僥倖逃脫,我轉手又指揮著死神大爺,在戰場上用最瘋狂的手段,去收割敵人的生命。

    我已經活過,愛過,恨過,我的這一生,比普通人要精彩上一百倍,我得到的歡呼與榮譽更是普通人的一千倍!現在我已經風光夠了,已經玩夠了,我的兄弟大部分都陪著我在日本這片群魔亂舞的土地上永遠長眠,就連小比特也為了幫我搶一塊長麵包,灑盡了體內的鮮血。

    現在孤獨的我,可以為自己的兄弟們放手一戰,拉著最痛恨的敵人一起踏上黃泉之路,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時候。男人就應該當一回傻瓜,做一次傻蛋!!!

    我真是他**的要……笨死了!

    我伸手抓住了「藍光」格鬥軍刀,這位陪伴我在戰場上拚死血戰地夥伴,發出一聲快樂的低鳴,它在渴望再次重新痛飲人血。

    「戰鬥吧!陪我一起去……死吧!!!」

    在心裡發出最瘋狂的嘶吼,我猛然挺直了身體,我死死盯著在我面前色厲內荏。身體都開始微微發顫的麵包店老闆,像他這樣一個沒有拉受過任何軍事訓練的平民。我只需要一刀,就能輕鬆的刺穿他的心臟。

    我全身充滿爆炸性力量地肌肉猛然緊縮,就在同時,我的耳邊突然傳來「轟」得一聲巨響,緊接著我地眼前一片灰白。

    感覺就像是被人用一柄巨大的鐵錘狠狠砸在腦袋上,一時間天眩地轉,眼前冒起無數顆燦爛的金星。我不由自主的仰天狠狠向後摔倒。

    雖然吃了一根長麵包,但是我的身體還太虛弱,更不要說我抱著小比特,強撐著穿越了二十公里山路。

    我在短短幾小時內,就經歷了大喜大悲,痛極、恨極、怒極,當我集中全力準備對麵包房老闆發出最凌厲的攻擊時,我的身體終於超過了承受地極限。

    我在心裡發出一聲不甘的詛罵。就在我閉上眼睛等待自己身體和堅硬的地面,進行的最親密接觸時,我整個狠狠撞進一個柔軟的懷抱裡。

    似乎有人想抱住我,我雖然在赤石山脈那個十幾米深的山洞裡半死不活的餓了三個多月,但是我的體重仍然非常可觀,在一聲女孩子地驚叫聲中。我們兩個人抱成一團,不由自主的一起狠狠摔到堅硬的地面上。

    「啊唷!好痛!」

    我的耳邊傳來一聲女孩子的痛呼,「你的身體又重又硬,就像是一塊大石頭!」

    她地抱怨很快就變成了驚叫,「這不是我今天剛剛放出去的那只比特犬嗎?!」

    我勉強睜開自己的雙眼,一個容貌清秀可人的女孩子,蹲在小比特的面前,晶瑩的淚珠,正在她美麗的大眼睛裡迅速聚集,她小心的撫摸著小比特早已經失去光澤的皮毛。悲叫道:「是我錯了!我不該把你放出來。你在我們動物保護協會裡,雖然一直不願意進食。一直不停的用自己地身體去衝撞純鋼焊成地籠子,但是至少你不會死!你真的累了,餓了,就會去休息,就會去吃我們給你準備地食物,對不對?是我害死了你啊!!!」

    我不知道她一邊哭,一邊在喃喃自語的對著小比特在說些什麼,但是我能感受到她面對小比特的屍體時,那種發自內心的悲傷,當我的目光轉到她隨手拋在地上的幾個紙袋時,雖然我一向對日本人沒有什麼好感,現在更處於敵對立場上。但是我對她,卻再也沒有絲毫的敵意。

    那幾個紙袋我見過,小比特丟給我的兩顆大大的紅蘋果外面就包著相同的紙袋,當時我餓極了,在連皮帶核的把兩個蘋果都送進胃裡後,我還嘗試的吃過紙袋,我必須要承認,它們的味道實在是……難吃極了!

    也許老天就是要和我開上一個大大的玩笑,也許老天就是想看著我為難。

    那個剛才還一臉蠻橫,揮舞著鋼叉的麵包店老闆,現在卻帶著幾分慈祥,帶著幾分愧疚,走到那個終於忍不住失聲悲泣的女孩面前,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髮。

    看著他們之間只可能屬於親人的體貼與關切,再看看他們之間細節和神韻上幾分模糊的類似,傻瓜也知道,他們是一對父女。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幫助過小比特和我,慷慨的送給我們兩個蘋果的恩人,和為了一條長麵包,用鋼叉殺死小比特的仇人,竟然是一對父女!

    當這個女孩從麵包店裡拎出整整一塑料袋長麵包,還細心的找了兩瓶果汁,一起送到我面前時,我深深凝視著她充滿歉意的雙眼,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我更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非常有骨氣的將這些麵包狠狠甩到一邊,還是夠聰明理智的接受她的好意。

    「對不起!對不起!」她輕輕的抽著鼻子,用渴求得到願諒的目光望著我,她將大袋的麵包塞到我的懷裡,從地上拾起幾枚硬幣,強擠出一個微笑,溫柔的道:「這些麵包不是施捨給你的,你已經付錢了。」

    頓了一頓,她又道:「你沒有自己伸手去拾地上的錢,所以……你也不是乞丐!你仍然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我呆呆的望著面前這個眼睛中帶著難解溫柔的女孩,在她的眼睛裡,我看到了同情和理解,更看到了一絲莫明的感覺。

    她是沒有惡意的,我遲疑了很久,我才抱起大袋的麵包,慢慢的爬了起來。

    這個女孩飛快的拾起喬木村村民丟給我的錢幣,她將這些錢幣收攏在一起,小心的放進我的手裡,「如果你餓了,就來我們麵包店裡用錢買麵包吃。它已經不在了,你更需要好好的照顧自己,努力讓自己好好活下去。只有這樣,你才對得起它這樣忠心耿耿的朋友!至於我的父親……求求你原諒他,好嗎?!」

    這個女孩在我面前,深深彎下了腰。

    當你的一位救命恩人,對你鞠躬行禮,懇求你放過一個殺了你兄弟的仇敵時,你應該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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