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 第二卷 純陽卷 第十一章 撥雲見日
    梁蕭失了出洞良機,懊喪之極,轉頭細看,又吃一驚。敢情來人竟是雷震、楚宮和楚羽,三人手箍鐵鐐,均是委頓不堪,雷震額上更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三人也認出梁蕭,面有訝色,驀地散開,各站一方,將梁蕭團團圍住。楚羽雙眉陡豎,厲聲道:「小賊,我找得你好苦。」梁蕭沒好氣道:「你自有丈夫,找我做什麼?」楚羽不料他死到臨頭,還敢口出輕薄,氣得柳眉倒豎。雷震將手中鐵鐐抖得嘩啦作響,正欲撲上。楚羽使個眼色阻住他,寒聲道:「小賊,星兒是你殺的麼?」原來雷公堡被焚之後,楚羽久尋雷星不見,終在後山發現兒子屍體,她悲憤欲絕,左思右想,疑到梁蕭與柳鶯鶯身上,此時發問,只為印證心中所想。

    梁蕭尋思道:「他兒子雖不是我親手所殺,但我傷他在先,他也算因我而死。」他平生不喜推諉,便道:「一半算是我殺的。」雷震夫婦聽得這話,止不住渾身發抖,均想:「是了,他與那賤人聯手殺害星兒,故說殺了一半,哼,他算半個兇手,另半個兇手便是柳鶯鶯那賤人。」楚羽粉面鐵青,還未說話,雷震已按捺不住,一拳襲向梁蕭後心。怎料鐵鏈縛手,還未出拳,便已叮噹作響。梁蕭聞聲,移步轉身,運掌將雷震拳勢撥開;楚羽見梁蕭這一撥迅疾如風,後著無窮,心頭一凜,生怕丈夫吃虧,嬌叱一聲,抬腿飛踢,卻也忘了足上鐵鏈,一個踉蹌絆倒在地。

    楚羽雖然被絆倒,但楚宮雙掌卻至。梁蕭無奈揮動算籌,使招「負心薄倖」刺他右掌掌心。楚宮乃是用劍的行家,見他出劍角度刁鑽,慌忙縮手,口中咦了一聲。楚羽站起身來,抓起一枚算籌,扔給楚宮,揚聲道:「大哥,這小子班門弄斧,給他點顏色瞧瞧!」楚宮會意,以籌代劍,使招「金風弄菊」,刷刷刷連出三劍,可惜手足被縛,便有十分劍法,也只使得出一分兩分了。

    梁蕭覷得真切,避開楚宮劍勢,使招「撕心裂肺」,算籌又快又狠,刺他心口。楚宮手腳有礙,躲閃不得,「膻中」穴頓然挨個正著,後退半步,一張臉變得血紅。楚羽見兄長吃虧,忙拿起一枚算籌,使招「七彩虹霓」,算籌連振,暗伏七道殺機。

    梁蕭欺她行動不便,使招「心灰意懶」,退後三步,誘她進擊,洩其銳氣,只聽「嗒嗒嗒」兩籌交擊。楚羽前招後勢均被梁蕭化解,不覺心生懼意,急使一招「長恨春歸」,逕取守勢,算籌紛紛揚揚,宛若春城飛花;梁蕭見她手足被縛,攻守仍合法度,不由暗自佩服:「天香劍法果真有些門道。」兩人鬥得數招,楚羽礙於鐵鏈長短,雙手施展不開,左右均露破綻,梁蕭看得清楚,使招「心腸寸絕」,算籌自右刺中楚羽肩窩。楚羽算籌拿捏不住,「啪」地墮地。

    雷震生怕梁蕭再下毒手,情急間大喝一聲,將石桌掀起,掃向梁蕭。石室逼仄,雷震拿到這般沉重兵器,大佔便宜,當下憑著一身蠻力,將百餘斤的青石桌舞得呼呼生風。梁蕭無隙還手,片時間便被逼到角落處。雷震心中暗喜:「老子把你砸成一團肉餅,以慰我兒在天之靈。」想著聚起渾身氣力,將石桌奮力掃出。梁蕭背抵牆壁,情急智生,忽一蜷身,貼地滾出,耳聽得上方轟隆一聲響,石板砸在牆上,石屑紛飛,整座石室都為之震動,好似地動山搖一般。

    梁蕭輕叱一聲,彈腿橫掃。雷震無奈雙腿被縛,躲閃不及,當即馬步下沉,氣貫雙足,欲要硬接。怎料梁蕭這一腿本是虛招,趁他沉樁站馬的當兒,忽地收足,閃電般搶入他懷,一肘撞中「氣海穴」。雷震身形一僵,手上石桌墮下,堪堪砸中腳背,痛得他慘哼一聲,仰天栽倒。

    梁蕭好容易擊倒三名高手,已是氣喘吁吁,還未說話,肩頭突被一物打中。梁蕭只當是暗器,心頭一驚,誰料那物滑不溜秋,骨碌碌又滾落地上,定睛看去,卻是一顆指頭大小的明珠。只在他一愣神間,那穹頂上的明珠紛紛落下,叮叮打在地上,一跳數寸。原來,適才雷震砸中石壁,竟爾震鬆了穹頂上的明珠。一時間,室內四人或站或坐,瞧著這明珠雨落的奇景,都不禁目瞪口呆。

    待得明珠落盡,梁蕭抬眼望去,只見那幅七夕星圖幾乎蕩然無存,唯有「牛郎」、「織女」二星,仍然嵌在穹頂,發出淡淡光芒。

    楚羽見梁蕭蹙眉望天,若有所思。只當他在尋思如何擺佈自己三人,心中忐忑,色厲內荏道:「小賊,要殺便殺,不要想些惡毒法兒折磨人。」梁蕭瞥了三人一眼,尋思道:「韓凝紫必是恨我不肯打開鐵盒,是以明知我內力已失,仍將這三個大對頭關進來折磨我。若沒有陰陽球之助,眼下情形須當掉個個兒。」略一沉吟,問道:「你們為何被關來這裡?」

    那三人輸了一陣,氣焰大減,對視一眼,雷震哼聲道:「你幹什麼不先說你怎麼關進來的?」梁蕭微一冷笑。楚羽怕他立時要下毒手,忙向丈夫丟個眼色,著他閉嘴,嘴裡卻道:「也罷,大家境遇一般,告之你也是無妨的。咱們追蹤那賤……嗯……那柳鶯鶯時……」她本欲直呼賤人,又恐激起梁蕭之怒,半途改口道,「忽地聽到風聲,『純陽鐵盒』落入韓凝紫手裡……」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問道,「此話當真麼?」

    梁蕭淡然道:「後面又如何?」楚羽聽他答非所問,心中暗惱,偏又不敢發作,只得道:「韓凝紫出身大雪山,與柳鶯鶯蛇鼠一窩,也是出了名的女賊!」偷眼瞧去,見梁蕭神情木然,不覺心中怪訝:「柳鶯鶯被我含沙射影地辱罵,這小子怎不生氣?」略一沉吟,又道,「我們幾經曲折,找到這個殘紅小築,哪知莊內機關重重,我們一個不慎,竟被陷住。」她說到此處,露出懊惱之色。

    梁蕭點了點頭,忽地揮籌,解開三人穴道。三人甚奇,卻聽梁蕭道:「你們想出困麼?」三人一怔,雷震跳起來,叫道:「那還用說,看老子砸破了門,再與你算賬。」不由分說抓起石桌,用力砸向石門,只聽一聲巨響,石桌粉碎,石門卻只多了一道凹痕,雷震虎口流血,傻在當場。

    梁蕭冷笑道:「這石門厚達三尺,外面還有半尺厚的鐵板。蠢驢啃石頭,當自己牙口很硬麼?」雷震一張臉漲得醬爆豬肝也似,怒道:「你這小賊,只會說大話。」梁蕭道:「我倒不是說大話,大家齊心協力,或許真能出困。」楚羽忍不住問道:「願聞其詳。」

    梁蕭淡淡一笑,道:「試想一想,倘若韓凝紫身在石室,外面忽被鎖死,該當如何?」楚羽奇道:「誰敢鎖她?」梁蕭沉默半晌,歎道:「情人尚且變心,夫妻也會反目,韓凝紫未必就沒有吃虧的時候。想她狡如狐兔,焉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他這話本是別有感觸,楚羽、雷震卻想起自己二人為純陽鐵盒反目一事,臉上均是一熱。

    楚宮沉吟道:「如此說來,室內有脫困的機關不成?」梁蕭道:「不錯,但煩雷大郎給楚老大墊墊腳。」雷震跳將起來,叫道:「呸,幹什麼是老子給楚老大墊腳?不是楚老大給老子墊腳?」楚宮冷道:「誰教你長得粗壯些?」雷震面皮泛紫,還欲叫嚷,卻被楚羽在他耳畔竊語了數句。雷震陰沉半晌,咬牙道:「罷罷罷,臭小子,你要怎地便怎地?出了這鳥地方,咱們再來計較。」當下躬身蹲下,讓楚宮踩在肩上,梁蕭則縱身躍起,踩上楚宮肩頭,三人相疊,恰好夠著室頂。

    梁蕭觀察一陣,二指成剪,忽向兩顆明珠插去,但覺應指而入。只聽嘎嘎數聲,左壁石書櫥左移,裂出一道石門。四人均是一驚,梁蕭更覺奇怪,本當開的必是室門,誰料石室中竟另有暗門。梁蕭躍到門前,卻見裡面黑黢黢的,寒浸浸的濕氣湧將出來,激得人汗毛直豎,不由沉吟道:「你們守在此處,容我入內看看。」

    楚宮眼珠一轉,冷笑道:「慢來,若是出口,你怎生辦理?」梁蕭道:「當然招呼大夥兒一同出去。」楚宮搖頭道:「不成,要走一塊兒走,大家人多勢眾,遇上什麼危險,也好應付。」其他二人齊齊稱是。梁蕭心知三人害怕自己尋到出口,將暗門封死,便道:「你們信不過我?」楚宮嘿然道:「這當兒連親娘老子我也信不過。大夥兒要死同死,要活齊活,你獨個兒逃生麼,嘿嘿,決計不能。」雷震也扯起嗓門高叫道:「不錯,要死同死,要活同活。」

    那三人七嘴八舌說個不停,卻無人上前一步,等著梁蕭先入,再好尾隨,倘若前有危險,自也是梁蕭第一個消受了。梁蕭猜到三人心機,甚是鄙夷,冷笑一聲,邁步入門,那三人鐐銬叮噹作響,躡在後面。

    暗道中窒悶陰冷,梁蕭左右觸摸,觸到一片石壁,凹凸不平,冷冰冰滿是露水,頓時猜想此地本是天然山腹,若是一條通道,卻又通向何處。沉吟間,忽聽撲稜稜一聲響,梁蕭微微一驚,抬頭望去,半空中似有黑影掠動,又聽身後楚羽牙關得得直響。雷震倒是冷靜許多,沉聲道:「二娘別怕,多半是蝙蝠!」梁蕭吸一口氣,定住心神,揣摩既有蝙蝠掠過,這洞中該當並非全暗,左顧右盼,走出約有十來步,忽見前方透來一絲微光,不覺心中狂喜,正待搶前看個清楚,忽聽楚羽在右側驚叫一聲,梁蕭未知發生何事,方欲掉頭詢問,忽覺左側勁風疾來,梁蕭往右一閃,偏開數寸,卻覺肩胛挨了一拳,疼痛無比。梁蕭方知楚羽叫嚷,乃是聲東擊西之計,意在掩護雷震偷襲,不由得驚怒交迸。

    卻聽雷震喝道:「小畜生,再吃爺爺一拳!」又是一拳擊出,梁蕭未及閃避,忽覺左方一掌快速襲至,心知必是楚宮,正要後退,卻不防楚羽悄然繞到他身後,揮舞竹籌刺來,黑暗中刺中梁蕭左脅,梁蕭禁不住痛哼一聲,不待楚羽再下殺手,展開「五五梅花步」,向後掠出。

    楚羽一意為兒子報仇,拚力追趕,方才趕出丈餘,肩頭忽地撞上一物。此時四周漆黑,視物不清,楚羽只當撞上石塊,方欲繞行,忽地身側風起,隱有金刃劈空之聲。楚羽縱身急閃,招呼道:「大郎,小賊在這裡。」避過來劍,使招「天花亂墜」,反刺回去,誰知刺中一個硬物,竹籌卡嚓折斷,虎口劇痛,楚羽心覺有異,轉身欲走。誰料回頭一看,卻叫一聲苦,不知高低,原來身後那扇石門不知何時竟已關上。霎時間,只聽楚宮發出一聲痛呼,顯然吃了虧,繼而又聽雷震連聲虎吼,鐵鐐搖得嘩啦作響,似與人鬥得正急。

    楚羽不知究竟發生何事,心驚肉跳,惶惑難言,忽覺左側勁風襲來,她躲避不及,左腿一痛,竟已中劍,楚羽悶哼一聲,但覺四面八方風聲大起,心中大駭:「小畜生武功如此之高,難道早先藏了拙?」想著懼意大生,聽風辨位,向右閃出,可惜手足被縛,腿又受傷,身法騰挪不靈。不消片刻,手臂又吃一劍,同時間,雷震的慘哼鑽入耳中,楚羽驚恐之極,尖聲叫道:「小畜生裝神弄鬼,不算好漢……哎喲……」腰脅再吃一劍,對手出劍奇快,一劍得手,二劍又至,直奔她後心。楚羽眼看難逃,忽覺手臂一緊,竟被人拉了個踉蹌,恰好避過這一擊。

    楚羽當是同伴來救,喜極而呼:「大郎麼?」話音方落,忽聽遠處傳來雷震、楚宮的怒喝聲,恍然驚悟,厲聲道:「小畜生,是你?」運勁一掙,卻未掙開,只聽得梁蕭冷哼一聲。楚羽心冷如冰,暗忖落入大敵之手,不知他要如何折辱自己,一時間恐懼更甚,厲聲道:「小畜生,把……把我放開……」梁蕭一言不發,足下不停,提著她躲過四周縱橫劍風,直到一處角落,方才停住。楚羽驚魂略定,她在暗中呆得久了,目力漸漸適應,隱約瞧得遠處黑影憧憧,似有許多人在暗中移動,但不知為何,除了楚宮、雷震,竟無一人出聲,如鬼如魅,靜靜來去。楚羽不由得牙關相擊,顫聲道:「那……那是什麼鬼……鬼東西?」

    梁蕭冷然道:「不是鬼,是鐵人?」楚羽怒道:「你設下的麼?」出口方覺失言,忽覺溫熱液體滴在臉上,詫道:「你也受傷了?」梁蕭淡淡地道:「皮肉小傷而已。這鐵人陣設在暗道中段,卻不知被誰撞開機關。」楚羽暗叫慚愧,繼而惱怒又生,恨聲道:「韓凝紫那婆娘好生陰毒。若能生離此地……」話未說完,忽聽雷震發出一聲慘呼,顯是中劍,一時也不知他死活,禁不住心如刀割,淒聲叫道:「大郎,大郎,你……你還好麼……」雷震又哼一聲,卻不答話。但楚羽聽他出聲,略略放心,只是淒聲叫喚。

    梁蕭聽楚羽叫得淒惶,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惻然:「她已死了兒子,若再沒了丈夫,孤苦伶仃的,豈不可憐?」他自幼喪父失母,最見不得他人生離死別,霎時間熱血沖頂,將雙方嫌隙拋在腦後,注目一瞧,只見那鐵人移動並不迅快,但因數目眾多,出劍密集,是故令人閃避不及。當下覷了一個空隙,躥入陣內,耳聽得四面八方風聲大起,五六支劍攢刺過來。梁蕭聽風辨位,避過數劍,眼前微光忽閃,雖只一線光明,但梁蕭眼利,已瞧見一尊鐵人舉劍劈來。梁蕭瞧它劍招眼熟,心念電轉間,猛然省起,這鐵人用的竟是穿心七式「摧心斷腸」一招中那名男子的劍招。

    梁蕭不及多想,便依那女子的招式,擰身避過來劍,舉起算籌,砰的一聲刺中鐵人胸口,剎那間,他只覺算籌向內一陷。鐵人發出一聲叫人牙酸的金鐵摩擦聲,遽然停住。梁蕭恍然大悟,轉眼望去,果不其然,那些鐵人使得均是「穿心七式」裡那名男子的劍招,並且每尊鐵人僅會一招,反覆刺擊。梁蕭明白此理,長嘯一聲,全力施展「穿心七式」中的女子劍招,逢招破招,左一刺,右一刺,招招刺中鐵人心口。

    原來,鐵人心口正是樞紐所在,一經刺中,頓然僵止。俄頃之間,梁蕭殺出一條路,搶到雷震之前,只見他與楚宮背*而立,半站半蹲,手中鐵鎖亂舞亂砸,狀若癲狂。梁蕭飛也似的繞二人轉了一圈,得得得一陣亂刺,將週遭鐵人盡數制服。

    那二人傷疲交加,四面威脅一去,身心俱弛,雙雙癱倒在地,不住喘息。梁蕭見他二人如此狼狽,不忍再行問罪,歎一口氣,將他們拖回死角處。楚羽接過雷震,只覺丈夫皮肉翻捲,渾身染血,忍不住抽噎起來。雷震怒道:「二娘,哭什麼?沒得讓小賊笑話。」又向梁蕭喝道:「臭小子,要殺就殺,少要假裝好人,老子不領你的情。」梁蕭見他傷重至此,兀自嘴硬,也有些佩服他的硬氣,淡然道:「我殺你易若反掌,救你倒費力些些。」雷震不禁語塞。楚宮秉性陰沉,始終不發一言。

    梁蕭平靜下來,想起方纔所見光亮,舉目四顧,只見左側似有一個細小孔洞,白光如柱,自外透入,於黑暗中有些晃眼。

    梁蕭料得出口便在那裡,當下制住擋道鐵人,移到近前,摸到一面石壁,小孔便在壁上,他透過孔洞瞧去,卻見壁外竟是一間石室。四壁各燃一盞長明燈,火光搖曳,照得上下通明。地上疊著五口木箱,箱角上均是包著珵亮黃銅。

    梁蕭摸索四周石壁,沒有發現機關,甚感失望,這時,忽聽人語傳來,他心頭一動,透過孔洞瞧去,只見石室門戶突然大開,阿冰笑吟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那個道士羽靈。阿冰掃視室內鐵箱,壓低嗓子道:「死冤家,歡喜了麼,這便是韓凝紫的藏寶窟了。」她一改常態,神色嫵媚,說話也嬌柔了許多,更是直呼韓凝紫姓名,殊無敬意。

    羽靈一雙眼向室內骨碌碌亂轉片刻,猛地一把摟住阿冰,笑嘻嘻地道:「好阿冰,我真愛死啦。」阿冰白他一眼,嗔道:「你愛的是我,還是這些寶貝呀?」羽靈笑道:「那還用問。就算有千萬珍寶,也及不上你一個。」說著輕輕攏起阿冰的秀髮,在她耳邊低笑道:「好阿冰,你是我的活寶貝兒。」

    阿冰粉面羞紅,亦喜亦嗔地瞪他一眼,輕哼道:「但願你心口如一。」羽靈急道:「我對天發誓……」阿冰摀住他口,笑道:「好啦好啦,別說那些嚇人的話,我信你還不成麼……」她往日一派冷淡,此時竟是騷媚入骨,和羽靈調笑一回,忽又秀眉微蹙,歎道,「死冤家,我……我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羽靈笑道:「放心,韓凝紫自身難保,哪有閒工夫來這裡?」阿冰道:「話雖這麼說,但我是她養大的,終究有些過意不去。」羽靈冷笑道:「韓凝紫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稍不順意,她便會取你性命。」

    阿冰點頭道:「但願就此擺脫她了。」羽靈搶上一步,擰斷箱上鐵鎖,揭開一口箱子,頓時寶光四射,耀人眼花。羽靈抓起一串明珠,雙眼似要噴出火來,嘖嘖道:「沒料到,韓凝紫那婆娘攢了這麼多好東西。」說罷放下珍珠,又揭開另外四口木箱,伸手翻揀,阿冰不解道:「你要尋什麼?」羽靈站起身來,皺眉道:「怎地不見那只純陽鐵盒?」

    阿冰道:「是那黑鐵盒子麼?嗯,韓凝紫始終帶著,晝夜把玩,須臾不離身邊。」羽靈面露失望之色。阿冰不禁問道:「那盒子到底是何來歷。」羽靈道:「那盒子乃純陽真人呂洞賓所留。呂真人中唐時得道,伏龍斬蛟,偷天換日,做下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宋哲宗時,他還在岳陽樓留下《步蟾宮》的仙詞。要知中唐至宋代哲宗,悠悠數百年,倘非仙力加身,焉能活這許久歲月。」

    阿冰聽得神往,歎道:「倘若咱們也能活上幾百年的光陰,彼此恩愛,該當多好?」羽靈吃吃笑道:「沒有鐵盒,有這些金珠寶貝卻也不差。咱們出去,便可廣置田產奴僕,衣錦饌玉,那日子也未必較神仙差些。」阿冰輕輕打他一拳,媚笑道:「我才不稀罕,我只要你對我好。」羽靈道:「那還用說,但……」眼見阿冰粉面一沉,便又嘻嘻一笑,道,「但那個丫頭怎生處置?」

    阿冰回嗔作喜,笑罵道:「我還當你這冤家想說什麼?」含笑轉身,拎入一個人來,正是阿雪。只見她身子直挺挺的,望著二人,說道:「冰姊姊,你……你不怕主人怪罪麼?」阿冰冷笑道:「那你呢?你在竹林裡做什麼?還不是來盜寶?哼,看不出你平日裡傻兮兮的,骨子裡倒狡猾得很。」阿雪臉一紅,道:「我……我才不是來盜寶?」阿冰道:「那你來做什麼?」阿雪支吾不語,阿冰冷笑道:「我知道啦,你是為那個窩囊廢麼?」阿雪驚道:「冰姊姊,你……你怎麼知道?」阿冰瞧她驚惶神色,暗暗好笑,說道:「這還用問麼?哼,你每天燉了雞湯讓我送他,又膽大包天,向我打聽竹林陣的走法。還不是為了救那個窩囊廢?呵呵,瞧不出你這傻丫頭也會動春心?」阿雪被她連譏帶諷,又是羞窘,又是難過,一時淚如豆落,啜泣起來。

    梁蕭心道:「她嘴裡的窩囊廢莫不就是我?」回想這些日子用飯之時,總有一罐雞湯,從未斷過,他原本也未在意,此時方知竟是阿雪所燉,心口不禁一陣滾熱,好生感動。卻聽羽靈不耐道:「阿冰,莫要耽誤了時辰。」阿冰俏目中凶光一閃,盯著阿雪,寒聲說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這蠢丫頭殺了。」阿雪嚇得一哆嗦,呆望著阿冰,說不出話來。

    阿冰森然道:「蠢丫頭,你瞧我也沒用的,怪只怪你不該撞破我。哼,下輩子你投個好胎,生得聰明些吧。」梁蕭大驚,但苦於不知如何破壁,眼見阿冰殺機萌動,不覺焦急萬分。這時間,忽聽有人咯咯一笑,嬌聲道:「哎喲喲,冰姊姊,你可真狠,偷了主人的寶貝不說,還要殺害同門麼?」阿冰臉色陡變,轉眼一瞧,只見阿凌一派妖嬈,笑吟吟倚在門前。

    阿冰眉間如罩寒霜,厲聲道:「你這狐狸精來做什麼?」阿凌笑道:「你來做什麼,我便來做什麼。」阿冰冷笑道:「不自量力。」嗆啷一聲掣出軟劍,正欲撲上,忽覺背心倏涼,低頭瞧去,卻見一截明晃晃的劍尖自心口直透出來。阿冰未及細想,軟劍向後疾揮,跟著轉過頭來。定眼望去,卻見羽靈臉色蒼白,咬唇立在牆角,左鬢少了一角,青絲飄飄,落向腳前。阿冰心頭一迷,呆呆瞧著他,嘴角露出奇怪神氣,既似迷惑,又似傷心。羽靈嘴微一哆嗦,卻沒說話,眼瞧著阿冰軟軟倒地。

    羽靈略一失神,便歎了口氣,伸手闔上阿冰的眼皮。卻聽阿凌冷笑道:「好啊,心痛了麼?」羽靈直起身子,笑道:「你說什麼話?我若心痛,怎會出手?但她對我到底真心一場,殺了她,心裡倒有些兒難過。」他嘴裡說難過,面上卻笑瞇瞇,並無半分難過之意。梁蕭瞧得氣破胸膛:「這牛鼻子無恥之極,沒地丟了天下男子的臉面。今趟若能脫困,非宰了他不可。」

    阿凌冷笑一聲,道:「你既念著她,最好陪她上路,哼,省得你的好阿冰寂寞。」羽靈笑嘻嘻地道:「乖凌兒,你吃什麼飛醋?出主意的是你,說嘴的又是你。唉,不過,這阿冰外面是一塊冰,心裡卻是一團火,略加引誘,便難自持;卻不似你,看是一團火,心裡卻是一塊冰。」

    阿凌將臉一沉,嗔怪道:「你變著法兒譏諷我麼?」羽靈右手將她摟入懷裡,左手卻在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道:「我亂說,該打嘴。我的乖凌兒裡外都是一團火,我卻是個雪捏的人兒,一見你面,便都化了。」阿凌面容稍霽,伸指在羽靈白生生的額上戳了個紅印,嗔道:「我好端端一個女兒家,卻讓你這張甜嘴兒給騙啦。」她語發嬌嗔,眉梢眼角卻春意甚濃。羽靈看得血脈賁張,上下其手,恨不得就地和她大肆親熱,阿凌嬌喘微微,作勢躲閃,羽靈看在眼裡,慾火更熾,忽聽阿凌嗔道:「喂,你看這是什麼地方?」羽靈聽得心頭一涼,悻悻罷手。

    阿凌整整衣衫,攏齊鬢髮,踢了踢阿冰的屍首,笑道:「也多虧這賤人,要麼誰知藏寶窟便在這裡?哼,韓凝紫平日盡寵她,但不知瞧見她這副死相,是何臉色。」她平日多與阿冰爭寵,此時得刃夙敵,心頭快意,一轉眼,咯咯笑道,「阿雪,你當真是來救那個窩囊廢麼?」阿雪見得這輪變故,早已目瞪口呆,聽了這話,也不知如何回答。阿凌又笑道:「可惜你什麼都瞧見啦,姊姊當如何是好呢?」略一思索,歎道,「咱們好歹姊妹一場,我不能如阿冰般無情。這樣吧,我挖了你的眼珠,割去你的舌頭,再刺聾你的雙耳,砍斷你的兩手。從今往後,你想要洩漏今日之事,也是不能了。」

    羽靈撫掌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還是阿凌你心慈。」阿凌白他一眼,道:「你這張蜜嘴兒,就會哄我開心。」順手從阿冰屍身上拔出短劍,蛇腰扭擺,走到阿雪身前,方欲動手,卻見阿雪不懼反驚,雙眼瞪著門外。阿凌瞧她容色古怪,也回首顧望,這一看,幾乎兒便叫喚起來。羽靈見她驚恐模樣,猛然回頭,乍見韓凝紫如鬼如魅,靜悄悄立在門前。

    羽靈臉上倏地血色俱無。阿凌嬌軀一陣輕顫,忽地流淚道:「主人……」雙膝一軟,便向地上跪去,韓凝紫嘴角透出一絲冷笑,還未說話,忽見阿凌雙足陡撐,揮劍刺來。原來她自知不免一死,故而示弱惑敵,實則打定主意,拚死一搏。韓凝紫眼中殺機更濃,身子稍側,阿凌短劍刺空。韓凝紫左手一揮,已將阿凌右肘卸下,右掌成爪,卡卡兩聲,又將她左臂右腿卸了下來。羽靈心驚膽戰,趁著二人爭鬥,嗖地奪門而出。

    韓凝紫咯咯嬌笑,奪下阿凌短劍,衝出門外。霎時間,只聽羽靈發出長長的一聲慘呼。俄頃青影晃動,韓凝紫又提著羽靈,笑吟吟閃進門來。卻見羽靈渾身染血,腰部以下盡已不見。韓凝紫又是一聲嬌笑,將羽靈半個身子丟在地上。羽靈尚未就死,口中呵呵,雙手亂抓,一寸一寸地向阿凌爬了過來,並以手指蘸著身下鮮血,就地寫道:「苦,苦,苦……」連寫了八個苦字,爬至阿凌腳前,方才寂然不動了。

    如此慘景,阿凌端地生平未見,不待羽靈爬近,早已嚇得昏了過去。韓凝紫摸摸她臉,寒氣入腦,阿凌甦醒過來,瞧著韓凝紫,牙關得得直響,說不出一個字來。韓凝紫笑容依然極美,說道:「阿凌啊,這次的雷、楚兩家也是你引來的麼?」阿凌兩眼流淚,戰聲道:「阿凌錯了,主人饒命……」韓凝紫笑道:「我問你話呢?」阿凌挨不過,只得道:「都是羽靈這死鬼做的,不干我事。」

    韓凝紫笑道:「你欺他死無對證麼?哼,若非你說,他又怎麼知道純陽鐵盒之事?」阿凌臉色刷地慘白。韓凝紫搖了搖頭,驀地手起劍落,刺入她心口,再不多瞧一眼,拔劍轉身,睨著阿雪咭咭笑道:「笨丫頭,你來做什麼呀?」提著劍步步走近,臉上笑吟吟的,眼神卻猶如寒冰。梁蕭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但偏偏隔了一堵厚厚的石壁,枉自瞧著,卻沒半點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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