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風流 正文 第十九章 陰山教主
    陰山教主說完,慢慢摘下面具。她看了看狼人和小喬,說道:

    「除了本教中人,你們是第一個見到我真實面目的人」

    她的眼神似乎又變得遙遠,眼睛漫上憂傷的薄霧。難道這就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陰山教主」?倒像個觸景傷懷的多情仕女!小喬揉了揉眼睛,歪著頭仔細打量,打破頭她也不相信。陰山教主轉過頭看著小喬,笑了笑:

    「你不相信?」

    她目光中竟然露出溫柔,笑道:

    「你實在不輕,還不老實,居然咬了我一口,不點睡穴,恐怕不出一天,就得讓他追上」

    說著朝狼人點點頭:

    「你破了我的『水雲袖』,我卻只能躲過你半招!」

    如果不用小喬作肉盾,那半招下去會怎樣?狼人緩緩道:

    「到現在止,還沒有人能躲過我一招!」

    他目光冷漠,似乎對自己的出手很有把握。陰山教主點了點頭,是不是她也認為,自己躲不過狼人的雷霆一刀?

    小喬忽然看著陰山教主,目露祈求,陰山教主鬆開了小喬手臂,小喬奔了過去,一頭撲在狼人懷裡,剛叫了一聲:

    「狼哥哥!」

    淚水已泉水般湧出!無望的相思和連日的波折,讓小喬扔掉了少女的矜持,就算有一百個人圍觀,小喬也會這麼做。狼人的心從未跟小喬貼得這麼近,這麼緊過,他似乎被小喬的舉動嚇了一跳,然後哆嗦著手臂環住了小喬肩膀,他的淚水也已流下,他沒有看陰山教主,就算有再多的人在場,他也不在乎,他的世界裡豈非只有小喬一個人?他的淚水,豈非也為一個人而流?陰山教主看著二人,眼眶似已發紅。

    許久,狼人抬起頭,看著陰山教主,眼神複雜,問道:

    「你為什麼這麼做?」

    陰山教主眼神竟也有些複雜,她低頭考慮了半晌,忽然對狼人說:

    「跟我來!」

    走了兩步,忽又站住,看著小喬,說道:

    「你留下!」

    小喬抓緊了狼人手臂,好像生怕他突然插翅飛了。狼人看著小喬眼睛,點了點下頜,又捏了捏她的手,小喬放開狼人,臉雖急得通紅,卻又無可奈何,只好眼巴巴地看著狼人隨陰山教主轉過屏風。她只好坐下來,耐心地等待,她已整整等了五個年頭,就在絕望時,突然峰迴路轉,在情感的大起大落中,她漸漸變得成熟,她不但學會了珍惜,也學會了等待。等待豈非是女人們特有的品德?翻開詩詞曲賦,又該有多少描寫這種等待的無聊和淒苦!

    狼人跟陰山教主轉到後院,越過幾重房舍,來到一所小院,院中只有三間青磚灰瓦小屋,但卻防衛森嚴,崗哨密佈,門前站著一個白袍人,正是方纔那個引路人。陰山教主吩咐道:

    「雪飛,去前面看看」

    白袍人應聲出去。陰山教主朝左右擺了擺手,兩旁警戒哨也井然而退,一瞬間,院內空無一人,顯出說不出的寂靜。陰山教主伸手推開房門,只見正中是間客廳,一張古舊的方桌上,擺著一套細瓷茶具,左右兩把椅子,白粉牆掛著幾幅卷軸,下面一溜書架,兩旁各有一間臥室。陰山教主掀開左側臥室門簾,狼人越來越糊塗,有話什麼地方不能說,非得到臥室裡?但他沒有多問,低頭邁進門檻,等抬起頭,他一下子驚呆了!

    只見臥室床頭牆上掛著兩幅墨畫,一張畫中人長身玉立,眉目中赫然有上官雲飛的神韻,讓狼人驚訝的是另一幅畫,竟然畫著自己!陰山教主看著狼人,目光複雜,神情有些激動,但臉色卻更加蒼白。狼人轉過頭來,對著陰山教主的眼睛,嘴角緊緊抿著,眼裡的迷霧越積越濃。

    陰山教主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想不想聽故事?」

    狼人沒有回答,也沒有搖頭或點頭。他知道,即使自己不想聽,陰山教主也準備說給他聽,況且自己此刻實在想聽。陰山教主目光一下子變得遙遠和迷離,眼角微微跳動,似乎還有些痛苦。她慢慢把頭轉向窗外,似不願正視狼人的眼睛,她語調舒緩,可狼人仍能感覺到聲音的激動。

    「多年前,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她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因為那個男人已經有了意中人,而那個女人正是女人中的女人。如果不是那個女人,她有沒有機會?答案是也沒有,自古正邪不兩立,少女恰好是天下最大魔教教主的獨生女兒。被相思啃噬骨髓的滋味,雖不至於致命,卻容易在衝動下作出衝動事」

    陰山教主回頭看了一眼狼人,幽幽說道:

    「這一點你沒法理解,因為你不是女人。對一個女人來說,感情是她的全部!」

    她又轉過頭去,看著窗外,一陣風吹過,窗紙發出令人心顫的嗚嗚聲,像是有人傷心痛哭。女人,豈非生下來就是為愛而活的?如果沒有女人,世界上就不會有愛,反過來,沒有愛的女人不能算真正的女人。

    陰山教主停了半晌,似在躊躇,她該不該告訴他?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已經長成了一顆瘤,每次觸動,都會引來鑽心的刺痛。逃避,她始終在逃避,但這逃避遠比面對痛苦得多,而到了真正面對的時候,啟齒卻又談何容易!狼人在等,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所講的故事,到底跟自己有什麼聯繫。

    陰山教主長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開了口:

    「這個少女從小嬌生慣養,性格偏激執拗,甚至連父母也拿她沒辦法,但這件事,他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總不能把那個男人搶過來吧?!他們甚至還真動過這樣的念頭,雖然明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卻也不是阻礙他們的理由,他們掌握著武林中讓人膽寒的門派,能令人膽寒,行事原則當然往往出乎常人意料,他們本來就從未將世俗規矩放在心上。真正的原因是那個男人有一把獨一無二的快劍!他們也沒有抵擋的把握,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就在他們勸女兒打消念頭的第二天,少女走了」

    狼人雖不能肯定少女是誰,但可以肯定少女鍾情的男人是誰。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床頭的畫,這是誰的臥室?臥室主人豈不就是那個相思成疾的少女?如果主人是陰山教主,她豈不正是在說自己?還有誰能比當事人本身更瞭解自己?可又跟自己有什麼關係?狼人並沒有問,陰山教主也沒有解釋,她還在說,好像一旦開了口,竟發現心情好受了很多。

    「少女徑直來到京城,因為她知道,那個男人就在京城,而且正在一個名叫蘇薇的女人家裡。她已在暗處偷偷地跟蹤了他好幾天,甚至在哪間房裡睡覺都一清二楚。她看到蘇薇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心都要碎了,最後她竟做出了一個讓自己嚇了一大跳的決定:夜闖臥室,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她為這個決定緊張得發抖,畢竟她還是個小姑娘,但這個想法一出現,就立刻在腦中生根,牢牢抓住了她的意識,只有一個聲音在一遍遍催促自己:快去!快去!

    「少女當晚準備停當,她半夜翻牆進入蘇家,悄悄來到窗戶下,拿出一根細竹管,點破窗紙,將一屢淡淡的清香緩緩送了進去。她在等,等得心驚肉跳,臉上都快噴出火來!她相信這種的藥效,過了一刻,她挑開門閂,走了進去。

    「男人雖然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動,意識卻絕對清醒。一切都似乎順理成章,她頃刻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雖然有些痛苦和疲憊,更多的卻是滿足。直到她穿衣下床,摸出火折子,準備再看一眼夢中情人,也讓好讓對方認清自己,她為這個想法高興得快跳起來!想想他明天面對蘇薇的表情,她快樂得都快發瘋!但等到搖亮了火折子,她卻一點也快樂不起來了,床上男人竟不是他!少女渾身哆嗦一伸手摸出短刀,厲聲喝問:

    『你是誰?』,男人還如墜在夢裡未醒,喃喃地說出了三個字。少女驚呼一聲逃出門去,轉過身時,她的心已粉碎!

    「更可怕的是少女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身孕,父母雖然知道後反覆盤問,發誓要把造孽者碎屍萬段!但她一個字也沒說,父母雖然恨聲不絕,卻也一點辦法也沒有。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總不能派人大張旗鼓地去調查吧?況且少女心裡明白:自己才是事情的始作俑者。只好偷偷把苦水往肚子裡咽。

    「等到分娩後她只看了孩子一眼,眼淚就已流下,這個孩子算什麼?甚至連孩子的父親她都沒見過!她囑咐父母把他送走,越遠越好,發誓今生不再見面!十幾年後女人的父母相繼離世,母親臨終前,歎了一口氣,說道:

    『你終歸是他的母親,領回來吧』,又告訴了孩子的寄養人家。女人安頓完母親喪事,趕到孩子落腳的地方,卻發現他已經失蹤。不過她總算打聽到了孩子的名字!」

    陰山教主說到這,忽然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狼人,腮上已全是淚水。狼人心裡一跳,問道:

    「叫什麼名字?」

    陰山教主咬緊了牙關,牙逢裡迸出兩個字:

    「狼人!」

    狼人身子一搖,扶住牆,接著又聽見陰山教主說道:

    「我就是那個魔教教主的女兒!」

    狼人如同被焦雷擊中,一屁股堆在地上,他想扶牆站起來,一下又扶錯了方向,又一次摔到在地。陰山教主沒有動,但眼裡卻有淚花迸碎,是不是她本已傷痕纍纍的心,忽又頃刻間紛紛碎裂?

    狼人終於站起來,眼睛充血,嘴唇也已咬破,他直盯盯瞪著陰山教主,有如受傷的野獸,叫道:

    「我不信!」

    連聲音也像狼號。陰山教主又歎了一口氣,透著說不出的疲憊,她緩緩說道:

    「如果沒記錯,你左腿根應該有塊紅胎記」

    狼人身子又搖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那塊胎記,胎記若長在臉上,人人都能看到,陰山教主說出來也沒什麼意義。但是長在那個部位,即使不穿褲子,別人也看不到,算上褲頭,狼人至少已經穿了十九年半的褲子,他今年正好二十歲。

    狼人懵了,一個孤兒,平白無故冒出個媽來,你會有什麼感覺?而且這個媽甚至一口奶都沒讓他吃,就轉手把他拋棄了,更可悲的是自己不但不知道父親是誰,即使知道,自己的母親也不會認。狼人覺得自己才是整個事件的受害者,他是這段孽緣孳生的櫱種!狼人呆滯地看著陰山教主,喃喃道: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為什麼?」

    有時候不知道遠比知道要好得多,真相往往更殘酷!

    陰山教主看著狼人臉上的表情,心中似有鋼刀亂攪,眼中的痛苦之意也更濃:

    「你難道真不想知道?」

    狼人做夢都想知道,可這又是怎樣的事實!他打了個哆嗦,猶如剛淋了場暴雨,身子還在發抖。他看著陰山教主,一字一頓地問道:

    「他是誰?」

    陰山教主已經明白他在問誰,頓覺一股寒意襲上脊背,臉色更蒼白,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她扶著窗台的手越攥越緊。這個人給她帶來的傷害竟如此深,但卻又不能怪他,這一切豈非都是自找的?!陰山教主緩緩說道:

    「吳正義」

    狼人身體像被抽了一鞭,又搖晃了一下。陰山教主接著說道:

    「如果他不死,我不會說出他的名字」

    這個秘密實在太大,牽扯著兩大武林人物的名譽,如果稍稍透出一點,肯定會掀起一股血雨腥風!狼人點了點頭。陰山教主又說道:

    「我沒有撫養過你,不配作你媽,那個人是你爹,但我永遠不會承認,所以你也權當作沒有爹。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你有這個權利」

    狼人又點了點頭,好像自己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成了局外人一般。他是局外人嗎?他身上流著他們的血,他是從陰山教主身上掉下來的肉呀!但那又是怎樣的父母?!一個是自己想認,但不願意認,另一個是想認又不能認。狼人又抬頭看著陰山教主,問道:

    「那麼我們的條件還生效嗎?」

    陰山教主搖了搖頭,苦笑道:

    「我原本就沒打算留你們,那不過是一個借口,我當時順口說出來的,你當然不必遵守」

    狼人掉轉頭往外走,陰山教主嘴張了兩張,可是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手臂抬了抬,又頹然落下。狼人走了兩步忽又停住,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

    「我雖然不用留下,但會回來看你」

    陰山教主淚水忽地湧出眼眶,她倒在床上咬著被角,哀哀地哭泣起來,狼人走出門口,眼淚也已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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