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風流 正文 曲陌銀鉤訴淵源
    貓兒和曲陌的關係變得微妙,一同吃飯,一同散步,一同就寢。外每誑譫數個版本盛傳離帝所專寵的女子是何等妖嬈靡麗,國色天香,琴棋歌賦無所不能……

    而實則,貓兒卻與曲陌保持著最微妙的距離。

    一同吃飯時,曲陌為貓兒挑出魚刺;貓兒一氣風捲而過,彷彿要把自己撐死般用力。

    一同散步時,曲陌溫柔相隨,卻不允許貓兒走出自己的視線範圍,而曲陌自己則是只在寢宮與溫泉間走動。貓兒曾偷偷示意小白團亂跑,然後自己假裝著去追,而那小白團卻被曲陌一聲令下抽搐了爪子,比小貓還乖巧地回到曲陌身邊,蹭腿示好。

    一同就寢時,曲陌一如以往那樣和衣躺在貓兒身邊,甚至連鞋子都不脫。貓兒終是忍無可忍,盯著曲陌的鞋子咬牙切齒,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不脫鞋嗎?」此話一出,貓兒就有了撞牆的衝動。

    曲陌卻是笑了,反問道:「貓兒想我拖鞋嗎?」

    貓兒想起曲陌曾與自己坦誠相見過,當即臉紅了,倒入被褥間不再吭聲。

    曲陌輕拍著貓兒,柔聲道:「睡吧。」

    貓兒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在睡前嘟喃道:「你也早點兒休息吧,我也跑不了,還等著你給我治『噬力蠱』呢。別一看折子就是一晚,腦袋不疼?」

    曲陌拍著貓兒脊背的手微頓,笑意從唇角爬入眼底,若寒冬乍暖,蕩漾了一池子的春意盎然。

    在貓兒睡下後,曲陌起身,繼續批改奏折,只不過偶爾抬頭再看貓兒的睡顏時,唇邊有了笑意相陪。

    曲陌聽著貓兒細微的鼻鼾聲,一直忙到午夜,才停下筆,輕輕站起身,踱步到貓兒床頭,久久地凝視後,轉身去了上書房。那裡有一間暖閣,離早朝地點也比較近,若不睏,還可以看些奏折。想著貓兒讓他早點兒休息,他面染笑意,聽了便是。

    貓兒睡得香甜,直到月兒傾斜時,曲陌站在貓兒床頭,伸出修長的手指細細撫摸著那消瘦的容顏,眼中的心痛痕跡若月光般傾灑而下。他輕輕坐到貓兒床沿,俯身,以唇瓣愛憐著貓兒那微張的小嘴,攫取他日夜思念的柔軟,恨不得一口將貓兒吞下腹,好生疼愛一番。

    貓兒在睡夢中吧嗒吧嗒小嘴,含糊地嚷嚷著:「這豬嘴兒沒味兒,給貓爺上點兒帶鹹淡的!」

    曲陌撲哧一笑,原本浸滿相思的眼剎那間流光溢彩,原本儒雅清冷的臉龐染了一絲妖嬈,低頭含著貓兒的小嘴,沙啞地喚了聲:「貓娃……」

    貓兒被人堵住了小嘴,瞬間清醒過來,朦朧中看清是曲陌,當即兩手用力,把他退了出去,人也隨之坐起,瞪圓了眼睛,一手捂著自己的嘴,一手指著曲陌。

    曲陌玩心大起,勾起邪魅的笑,靠近她,調笑道:「小娘子,你就從了孤吧。」

    貓兒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立即一巴掌摑去,狠狠地,不留餘地!

    銀鉤收了笑,愣愣地望著貓兒,微啞地說道:「是我。」

    貓兒瞬間彈起,撲上去拳打腳踢,口中低吼著:「打的就是你!打的就是你!」

    這些天,貓兒已經想清楚了,既然玥姬是三個月前懷孕的,自己就怨不了銀鉤。但一想到銀鉤去親暱玥姬,她就氣得胸口痛,恨不得將兩個人一同劈了才好!如今見到銀鉤,她腦袋裡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若不捶打出來這份委屈,怕是要憋壞了自己。

    曲陌……哦不,是銀鉤,他任貓兒捶打,口中卻是揶揄道:「娘子的氣力小了很多,不然為夫今天鐵定缺少兩顆門牙。」

    貓兒氣極,知道自己用不上力氣,索性一倒頭,蒙上被子,狠道:「你滾!我不要看見你了!」

    銀鉤賴皮地環住貓兒的腰,搖晃道:「那為夫要看貓娃娘子,天天看,夜夜看,時時看,被打也要看。」

    貓兒咬牙切齒:「你無賴。」

    銀鉤點頭:「無賴是我的小名,貓娃娘子好聰慧,連這個都猜到了。」

    貓兒胸口堵塞:「你滾!再不滾我叫人了!」

    銀鉤掀開貓兒的被子就往裡面鑽:「叫吧,大不了我被曲陌抓去,假冒當今聖上,論罪當誅,咱倆一起下黃泉,省得我惦念。」

    貓兒無語,咬住被子,不再吭聲。她覺得在銀鉤面前,她就愛使小孩子心性,總是學不會理智,這一急一怒間,她只覺得胸口的窒息感越來越重。

    銀鉤爬上床,抱住貓兒,自言自語道:「貓娃娘子瘦了好多,那曲陌將貓娃掠來皇宮卻不好生餵著,真是不該,咱等會兒就走,可不在這裡受氣。」

    貓兒的臉色變得蒼白,手指緊緊相扣,硬是將那糾結在胸口的痛楚忍下,不想銀鉤現她的異樣。

    銀鉤依偎著貓兒,嗅著她的氣息,多日來緊張不安的心終於平靜下來了。他男的正經地說道:「貓娃,別氣了,且聽為夫慢慢道來。」

    「為夫墜崖後,被玥姬救起,直接拉回皇城府邸中。待清醒後,才知道你這個傻東西竟然絲誑諞一同跳了下去。你可知,當聽聞你此舉,我卻是氣吐了血?你可知,我最大的念想,就是要你好好活著。即使我出了什麼意外,也不許你有一絲不快。而你,卻為我跳下斷崖,讓我連死都不得消停。

    「無論如何,以後不許你如此任性。要相信為夫,無論怎樣都會回到你身邊。這是你我之間的承諾。可記得了?

    「為夫清醒後,便又出府尋你。因怕與你走岔路,特在府中留了眼線,可惜,那眼線卻被殺死。讓為夫得不到娘子的任何音訊。所幸,為夫尋到斷崖下的一處獵戶人家,那家人一見到為夫,就問我是不是尋人,還只說老天保佑,說貓娃娘子見到為夫一定會非常開心。為夫這才知道,原來貓娃被那家獵戶救了,心裡實在歡喜,便給他們留了些銀兩以示感激,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追回了皇城。

    「回到府邸後,現眼線已死。我急著尋你,顧不得太多,一路尋來皇宮,卻被堵在寢宮外面。

    「那曲陌著實沒安好心,著寢宮外面,裡三層外三層全是護衛,不但需要通關口令,還一個時辰一變,哪怕有只小鳥飛過,都要被射殺下來。

    「所幸為夫沾了貓娃幾分聰慧,就扮那曲陌進來。

    「貓娃摸摸,為夫等在外面都一整天了,曲陌那廝卻一直不走,好不容易等到後半夜,這都凍得變成冰雕了,好貓娃,來給為夫暖暖。」

    銀鉤見貓兒一直不語,又嬉皮笑臉起來,將溫熱的手指沿著貓兒裡衣探了進去,極其口口地撫摸著貓兒的肌膚,一邊挑逗著,一邊委屈地申辯著:「貓娃娘子,若為夫猜測的不錯,你一定是讓玥姬那女人挺起的肚子給欺騙了,這才氣惱得不肯見為夫,是不是?若真如此,你可真是委屈死為夫了。想為夫心心念著貓娃,怎麼可能讓別人懷我的子嗣?那玥姬從中一攪和,你怎麼就傻兮兮地上當受騙,還將為夫如此有前景的大好兒郎給拋棄了?貓娃快來,好生疼疼為夫,為夫準備任君採擷,以慰藉相思之苦。」

    貓兒從喉嚨裡出一聲暗啞低吟,銀鉤察覺出不對,迅支撐起身子,赫然瞧見貓兒頭上大片汗水,臉色慘白一片,正緊緊咬著下唇,隱忍承受著痛苦。

    銀鉤慌了,忙將貓兒抱起,真氣緩解貓兒疼痛,急聲問:「貓娃,怎麼了?」

    貓兒困難地道:「胸口……痛……」

    銀鉤腦中一轉,忙問:「這幾日都這麼痛嗎?」

    貓兒搖頭。

    銀鉤自然猜不出貓兒是因缺了「梵間」疼痛,卻以為是曲陌對貓兒做了什麼,好使貓兒無法離開。他心中氣惱,伸手欲抱起貓兒離開,「我們走。」

    此時,另一個聲音響起:「銀鉤,你以為這裡是你家府邸?可來去自如?」曲陌的身影出現在玄關拐角處,眸子落在貓兒身上,忙疾步走進,倒出「龍香」,欲餵入貓兒口中。

    銀鉤伸手攔下,問:「什麼東西?」

    曲陌冷言掃視銀鉤:「龍香。」

    兩人對話間,貓兒自己動手取過曲陌手中的「龍香」嚥下,只覺得胸口氣息慢慢勻散開來,呼吸也順暢了。

    銀鉤見貓兒好受些,他的頭腦才開始正常運轉,也相信曲陌不會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控制貓兒,這才詢問道:「貓娃,你這胸口痛因何而來?」

    貓兒抬眼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曲陌,覺得腦袋有點兒疼,獨自往床上一躺,蓋住頭,不再搭理外面的人。其實,貓兒停了銀鉤的解釋後就已經消氣,只不過又覺得自己太笨,竟受到了玥姬糊弄。貓兒覺得丟臉,有些惱火自己居然不信任銀鉤。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告訴銀鉤和曲陌她為什麼胸口痛,她想著自己挺一挺,疼痛總會過去的。免得他們為自己去搶那人人想要的「梵間」。

    曲陌轉向銀鉤:「你以為借了我的臉就可以瞞天過海?」

    銀鉤一手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原本容貌,笑嘻嘻地說道:「這些小把戲怎麼可能瞞得過你的眼?我不過是想換你一張臉混進來,然後嚇嚇貓娃娘子,不想,我頂著你的臉一露面,當即就挨了一巴掌。」說完,還是以曲陌看自己的臉。

    曲陌瞧著那清晰的五指印,冷笑道:「貓兒應是瞧出你是誰,才會下此重手,果然掌風有力。」

    銀鉤貼著貓兒坐到床上,無賴似的問:「不知聖上準備留我們夫妻到什麼時候?」

    曲陌一拂袍子坐到貓兒身側:「你可自行離去,貓兒留下我來照顧。」

    銀鉤嗤鼻:「你還真當自己有這個資格?」

    曲陌挑眉:「我若沒有,你且試試如何能讓貓兒胸口不痛?如何能解貓兒手腕的『噬力蠱』?」

    銀鉤拉下貓兒頭上的軟被,問:「貓娃,『西葫二老』的藥引呢?」

    貓兒將被窩裡的小白團扯出:「被它吃了。」

    銀鉤與小白團眼對眼,恨得有些牙癢,沉聲問:「不如,貓娃吃了它?」

    貓兒忙把小白團抱入懷中:「不要。」

    銀鉤笑了,伸手拍了拍小白團的腦袋:「那就剁一條腿兒得了。」

    小白團在銀鉤不懷好意的注視下吱吱叫著,示威般豎起了白毛,卻在陰溝目光驟冷的瞬間鑽到曲陌懷裡尋求保護。

    曲陌環抱著小白團,輕輕掃銀鉤一眼,對貓兒道:「小白團有些抖。」

    貓兒忙湊過去,用手摸了摸小白團脊背,安撫道:「不怕,不怕,銀鉤不咬人的,呃……不對,不對,放心吧,銀鉤不會咬小白團的。」

    銀鉤原本半瞇著的危險眸子燃起笑意,黏糊到貓兒身邊,對小白團道:「對,銀鉤不咬小白團,銀鉤的牙齒留著啃貓娃,小白團排不上號。」

    貓兒想起銀鉤在被褥中對自己上下其手的事,臉瞬間就紅了,將頭垂低,彷彿要貼上小白團的腦袋似的。

    銀鉤將貓兒拉起:「娘子,不要這麼親近,為夫這醋味兒可是甚大的。」

    貓兒瞪銀鉤一眼,樣子氣鼓鼓的,實際上卻是仔細看看銀鉤是否受了傷。

    就在貓兒這麼一打量的功夫,銀鉤忙拋個媚眼過來,那叫個準確無誤,足金夠兩,童叟無欺。

    貓兒望著銀鉤忘記了言語,半晌,才喃喃道:「銀鉤,你沒事兒,真好。」

    銀鉤心中如暖流經過,桃花眼中流出潺潺溫情,有些沙啞地說:「能見到你,才是最好。」

    曲陌看著二人眼神言語,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小白團尖叫一聲躥出,躲到貓兒後面,不肯再露頭,它大感人類湛誑塚險,還是深山老林安全。

    在曲陌與銀鉤的無聲對視中,貓兒同小白團一同睡下。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和銀鉤說,但如今見到這麼個完整無缺的大活人後,竟然不曉得要說什麼才好。貓兒心裡漲滿了甜蜜,整個人也變得熱乎乎的,不似前幾天的渾身難受,整個人都輕輕飄了起來。

    貓兒也想過要離開皇宮,但既然曲陌說已經去尋找根治『噬力蠱』的辦法,她便等上兩天,希望可以恢復力氣,不讓自己那般無用,處處需要別人保護,任人欺凌。

    她答應了嵐琅去搶「因果」,這些她都記得。既然應了,就斷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更何況,她現銀鉤的臉好生蒼白,手指更是暖不過來地冰涼,即使他在嬉笑怒罵地逗弄自己,她卻依然能感覺到銀鉤身體不適。

    貓兒在心中掂量著一切,打算在力氣恢復後就離開,雖然自己這樣做對不起曲陌,但眼下她更在意的確是銀鉤。

    想來想去的貓兒漸漸睡去,曲陌和銀鉤二人各坐在床邊的一角,如此這般地守護著貓兒,不讓他人接近窺視。

    半晌,曲陌站起身,輕掃銀鉤一眼向外走去。

    銀鉤彎唇一笑,亦跟了出去。

    側堂窗前,月色投下一層迷霧般的柔和色澤,兩個風格迥異的男子無聲地對視著,就彷彿是拉滿的弓般充滿了緊張氣氛。

    半晌,銀鉤撲哧一聲笑開了,說:「曲陌,你還真不嫌累得慌,我若是你,既看出了眉高眼低,明白貓兒心中所屬,早就自動離開,免得彼此尷尬。」

    曲陌冷眼掃去,冷冷地說道:「若你有此認識,當初何不早早離去,做什麼一直糾纏不休?」

    銀鉤懶洋洋地依靠在窗旁:「我是貓兒名正言順的夫君,糾纏自己的娘子有何不可?」

    曲陌負手而立:「我已說過,若貓兒下嫁之人是銀鉤,那便是嫁給了一個牌位,你心中有數,好自為之。」

    銀鉤嘖嘖道:「你若想掀底子,我倒無所謂,反正我不過是你手中的一個棋子,丟去哪裡開墾到哪裡,若水土不服,死了便是。」

    曲陌眼中瞬間冰寒一片,喝道:「放肆!」

    銀鉤亦收起玩笑表情,直視曲陌,冷聲道:「放肆?我今天借了你的臉進來,你怎麼不說滅我九族?既然你給了我放肆的資本,我便放肆給你看!」

    曲陌望入銀鉤眼底,沉聲道:「我容得了你一二,卻是容不了你三四,你休要以為這些年是我虧欠於你,當初這成王敗寇之路既已注定,你若不服,我還你自由,大可重新比過。」

    銀鉤不屑地說道:「已成定局,何必再比?即便我贏了你,此江山亦不可能由我來坐。若是我來坐,你又當如何擬寫聖旨?說孤自認才疏學淺,特將帝位傳給吾弟?然後再編造出個極大的笑話,讓全天下都來看看離國到底出了什麼亂子?」

    曲陌眸中微微動容:「你……還知道是我弟?」

    銀鉤反攻:「知道是知道,你什麼時候當你是我親哥?」

    曲陌一手壓在琉璃燈盞上,讓那微弱的光線從指縫間輕射而出,厲聲道:「若非你流淌著和我一樣的血,你當我會容你到現在?」

    銀鉤挑眉毒舌道:「怎麼,你還欲殺之而後快?弟弟的妻子你都想搶,你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曲陌卻是笑了,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狠戾悄然爬上眼角:「既然你如此認」定,我若不搶,怕是對不起你了。」

    銀鉤微愣,放話道:「曲陌,你最好控制好自己體內的惡魔。若你傷了我,算我沒有能耐;若你傷了貓兒,想必不止我會恨你到死,你如何記恨自己,怕也是不得消停。」

    曲陌緩緩閉上眼睛,轉開頭,獨自平息著被銀鉤挑起的怒火。銀鉤說得對,若他一時激動傷了貓兒,怕是連自己哦度要記恨自己一輩子。」

    銀鉤望著曲陌那越單薄的背脊,也不再刻意諷刺,轉而緩聲道:「你這個人就喜歡把一切都在心裡醞釀個透徹,然後做出最有利的判斷。我曉得當初你娶香澤公主亦是考量周全,但卻傷了貓兒的心,便使感情不能完全。

    「你此刻也無需責怪貓兒變心,若非你自顧及太多,貓兒定然圍在你身邊打轉。只是如今貓兒已然接受我,甘為我妻,我自然不會大度地割讓己愛。只願你有朝一日能得一心上人時,莫要考量太多,簡單擁有即可。

    「這麼多年,我承認自己確實一直暗生不滿,既同為兄弟,你在明,而我卻一直在暗。若貓兒腕間『噬力蠱』治癒後,權當我欠你一個人情,待幫你奪了霍國之後,我便帶貓兒離開。」

    曲陌望向窗外皓月,聲音飄渺得有些不真實:「想去哪裡?還能去哪裡?你怎敢確定我會放你們離開?你可相信,即使是貓兒的屍體,我都願用『千寒冰玉』鎮著陪我一生?」

    銀鉤一僵,低喝道:「曲陌!」

    曲陌緩緩轉過如玉面容,勾唇一笑,一縷邪氣肆虐而出,輕佻地喚了聲:「弟弟?你可信我?」

    此時,貓兒因尿急而起,不見二人蹤跡,忙趿拉著鞋子去尋,竟在拐角處聽見曲陌喚出的那聲弟弟,當即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問:「曲陌,你怎麼管銀鉤叫弟弟?」

    兩個原本相互鬥氣的人瞬間轉目去看貓兒,但見貓兒斜掛著不整的衣裳,披散著一頭睡得亂七八糟的長,微嘟著小嘴,睡眼朦朧地望來,那樣子一看就知道是被尿憋起來的。

    兩個人對看一眼,保持沉默。

    銀鉤轉移話題道:「怎麼穿這麼少就起夜了?」

    曲陌同時開口:「快進屋去,這裡冷。」

    貓兒聽著二重奏,聽話地往屋子裡小跑,口中含糊道:「你們等我一會兒,我尿急,一會兒出來聽你們講故事。」

    兩人又對看一眼,開始懷疑貓兒這是真精假傻啊,還是聽風就是雨?

    屋子裡傳來尿桶的流水聲音,兩個大男人分別轉開頭,不去瞧彼此臉上的尷尬。

    貓兒尿完後將尿桶往床底下一踢,用被子把自己一包,喊道:「我好了,你們進來講故事吧。」

    兩個頭皮麻的男人被迫進入屋子,看見床上那個僅露出一個小腦袋的人兒,正睜著圓滾滾的眸子滿懷期待地望向自己。二人知道躲不過去,就都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思考著如何招供才好。其實,曲陌和銀鉤都各自有番計較,不想貓兒知道他倆的親密關係,只是今天被抓了個現行。必須要向貓兒坦白才行,不然她日後會埋怨自己有意欺騙。

    貓兒望向曲陌:「曲陌,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勒?」

    曲陌絲誑鄺道:「正如貓兒所聽,銀鉤……確是我弟。」

    貓兒乍聽曲陌所言,當即將小嘴張得能吞掉一顆大鵝蛋,眨了兩下眼睛,才努力閉上小嘴,咂舌道:「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呢,沒想到是真的。」

    曲陌完全可以肯定,貓兒仍舊是那只簡單直白的……傻貓。

    銀鉤忍不住笑意:「原本聽娘子所言,還以為你萬分確定了,沒想到竟是聽風就是雨。」

    貓兒瞪銀鉤:「你都不自己坦白交代,哼!」

    銀鉤忙討好道:「馬上就說,馬上就說,娘子想知道什麼,為夫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曲陌眸子轉向銀鉤,冷冷一掃,輕哼一聲,那聲聲的「娘子」與「為夫」刺了他的耳朵。

    銀鉤裝作不知,心裡尋思著,雖然貓娃現在心屬自己,可沒準兒什麼時候被曲陌鑽了空子,還是得處處防範的好。既然要坦白,就要由自己來說,總能換貓兒幾分同情才行。他當即眼含春情,極其獻媚地堆貓兒說道:「這事兒就由為夫來講吧。貓娃若有疑問,為夫定細細應答,若有不滿……」

    貓兒大喝:「銀鉤,你又嘮叨!」

    銀鉤一縮脖子,也不惱火,嘿嘿一笑,應道:「馬上進入正題。」

    貓兒抱起小白團,就像聽酒不醉說書那般認真,將兩隻眼睛都瞪圓了,讓銀鉤又升起一份自豪感。

    銀鉤輕咳一聲,有模有樣,有些尷尬:「娘與爹本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爹輔佐當時並不得寵的皇子離卿,用滿腹經綸、萬般謀略以及萬貫家財幫他步步登上帝位,他卻假借酒醉強要了並沒有過曲府大門的娘。然而,即便木已成舟,離帝仍不肯講娘帶入皇宮給個名分。

    「娘心裡只裝著爹,每日以淚洗面,漸漸地,離帝新鮮勁兒異國,便撒手離開,棄娘如敝屣。

    「爹那時已然記恨離帝,卻更是心疼娘親,毅然將曲府多年經營的傾國財富獻給離帝,換了離帝一紙賜婚旨意。

    「娘嫁入曲府後,肚子一天天打了,把脈後知曉娘所懷的是兩個小生命,儘管不是爹親生,但爹仍舊悉心照料,愛屋及烏。

    「娘拿捏不準離帝是否會來搶,惶恐不可終日,怕生下孩兒時都被離帝認去。若是被接進了宮,那毫無靠山的幼兒定然要夭折。

    「爹知道府中有離帝的眼線,明白瞞不過,便與娘密約,在生下曲陌與我後,將我藏起,尋個死嬰換下。

    「於是,離帝只知道他有一個兒子存活在曲府,另一個卻是早早夭折。

    「至於那個死嬰,便是北斗將軍的獨子。

    「北斗將軍曾受過爹的救命恩惠,便與爹義結金蘭,其夫人產子時不幸去世,孩兒胎死腹中。北斗將軍知道爹的打算,便將其子取出,包來送至曲府,並對外宣稱順利產下一子,夫人卻是仙逝人間。

    「爹害怕離帝有所察覺,不想北斗將軍受其牽連,便出計,以我體弱多病為由,讓北斗將軍將我送至霍國,尋了忠心的家奴照看,改姓為裴。待風聲過後五年,爹和娘才藉著出外遊玩來看我,偶爾也會帶來曲陌,但實則相聚甚少。

    「當我八歲時,娘將一切因由告訴我,讓我在冥冥中有了隱隱期盼,希望自己可以永遠跟在爹娘身邊。卻又開始怨娘,為什麼把我送走,獨留曲陌承歡膝下。」銀鉤講到此處時,望向曲陌,有些孩子氣地瞥了他一眼。

    曲陌亦望向銀鉤,開口道:「娘之所以送你走,是因為你生來健康,而我卻一直需要藥石喂補,若非爹尋江湖好友以內力為我續命,怕是活不到此時。」

    銀鉤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我那時常想,若自己也病病歪歪的多好。甚至在知道娘和爹要來時,故意用涼水沐浴,就想著要是得了風寒才好,那樣娘就不會離開我了。」

    曲陌似乎想起了童年趣事,眸染笑意道:「你卻不知,我兒時多盼有個好身體。每每看著你滿院子地跑,看著爹帶你策馬揚鞭有多嫉妒。

    「記得又一次,娘縫製了一件特別漂亮的衣服,喚我來穿,我以為是給我的,高興得很,卻不想,只是試穿而已。娘是對比著我的身材,為你縫衣。」

    銀鉤恍然道:「我說的嘛,娘給我縫製的那件月牙兒色新衣怎麼一穿就開線了?定是你剪的。」

    曲陌彎唇一笑:「正是。」

    銀鉤嘖嘖道:「想不到啊,你愛背後使刀子的性格是從小養成的。」

    曲陌反問:「那又是誰依仗著爹娘寵愛,拉住爹娘不放,將我扔在一邊的?又是誰將我**院子,扔在霍國街道上,自己獨自離去的?」

    銀鉤乾笑:「你後來不是自己找回來了嗎?」

    曲陌敲擊扶手:「那不是我找回去的。是我打了一個小地痞,他爹娘來找,我說賠銀子,這才被扭送回去。」

    貓兒咂舌,雖然很難相信這兩個人是兄弟,但……著兩個人的野路子還真的都是那麼廣。尤其幹起損人利己的事兒,都是那麼理直氣壯,得心應手。

    銀鉤見貓兒如此看著自己,當即重新整理形象,講述道:「後來,我稍大一些後,便不再與曲陌一般計較。北斗將軍派人將我帶回將軍府,並以無夫人照看為由,將我送至曲府一同接收夫子教育,方便我們一家承歡膝下。

    「那時,為了防止離帝有所窺視,爹便找人教我易容之術,所幸,我與曲陌並無相似之處。

    「在曲府的日子異常開心,雖然我們並不是爹的親生骨肉,但爹待我們卻極好。不但尋最好的先生教我們才學,還重金禮聘最好的江湖高手教我們武功,亦在我們犯錯時嚴厲教導,視為己出。

    「但,好景並不長,爹被離帝喚入皇宮,以刺客來襲為由,將爹亂刀砍死,他怕的是爹教曲陌學武功,為的是日後奪取他的皇位。

    「然而,爹並沒有對我們說過身世,這一切都是娘偷偷告訴我們的,讓我們感念爹的寬厚仁慈。

    「爹死後,離帝接著悼念的機會,又強佔了娘。娘含恨欲死,被我與曲陌現,及時救下。

    「從那以後,娘變了,她只能憑藉著恨意存活下去。娘訓練死士,將我與曲陌一同放逐山野,讓我們相互廝殺,最後活下來的只能是一人。

    「那些死士只聽命於娘,自然不會顧及我們年幼的生命。為了自保,我們只能拚命奔跑。

    「那時,我的世界裡只有恐懼、飢餓和永無止境的冷刀子。」銀鉤覺得關於自己和貓兒相遇的那段記憶是只屬於他們倆的秘密,所以並不講出,單是拿桃花眼含情脈脈地望著貓兒,讓兩個人之間有種心有靈犀的神秘感。

    貓兒會意,點了點頭,問:「然後呢?」

    銀鉤接著道:「當身後死士追上來時,我拔出了刀子,第一次思考,如何才能活下去。」

    「不久後我與曲陌在山野間相遇,兩人達成共識,先一致對外。於是,我們將那些死士分開,一人做誘餌,然後利用陷阱反撲。當所有死士被我們全部獵殺後,娘令我和曲陌毒誓,此生定要報復離帝,步步緊逼,至死方休。

    「娘說,是離帝讓我們失去爹,失去娘。這恨,若不報,她的魂魄永世不得安生。那是娘最後的遺言,娘沒說完,就刎頸自盡了。我至今仍舊記得血腥的味道,不能忘……」在銀鉤微啞的敘述中,貓兒彷彿能看見那女子血腥剛烈的決然樣子。

    整個屋子,陷入空前的沉寂,靜得彷彿能聽見那一直刺痛心臟的聲音。

    每個人都陷入沉思,即使腦中浮現的是同一幕畫面,卻留給每個人不同的感官傷害。

    貓兒為那曾經的血淚難過之餘,也有些難以消化曲陌和銀鉤是親兄弟的事實。她圓滾滾的貓眼在曲陌和銀鉤身上轉來轉去,一點兒都沒有覺出兩個人有何相同之處。

    銀鉤被貓兒細細比較的樣子逗笑,問:「看什麼呢?」

    貓兒坦言:「還真看不出是親兄弟。」

    曲陌道:「若非親兄弟,怎會容他如此放肆?」

    銀鉤立刻回擊:「若非親兄弟,怎會幫他打拼天下?」

    貓兒腦袋中亂哄哄的,轉而問:「那時,曲陌要關口打敗,銀鉤你卻幫我奪回關口,是不是沒有統一作戰啊?」

    銀鉤沖貓兒妖嬈一笑,不忘隨時表白道:「為了娘子,讓我舉兵攻打曲陌,我都願意,一個關口又算得了什麼?」

    曲陌冷哼一聲,冷冷地道:「原本是放虎制敵,那猛虎卻傷了貓兒左腳,怎可繼續姑息?」

    貓兒明白了,那奪回關口一戰,卻是銀鉤和曲陌為了自己起的戰爭,也許是兩個人難得一致的「衝冠一怒為紅顏」吧。

    貓兒想著銀鉤為自己把葉豪砍成了二十一塊,心中一蕩,小臉一紅,眼波瀲灩地望向銀鉤,無聲柔情飄溢出女子胸懷。

    曲陌深邃的眸子裡劃過難言的苦澀痕跡,猶如一根鵝毛滑入寂靜無波的湖心,盪開細微的痕跡,微不可查,卻又難以忽視。

    貓兒彷彿有感應般向曲陌望去。

    銀鉤噌地站起,衣衫一飄,擋在了曲陌面前,大步走向貓兒,蹲下,環繞住貓兒腰肢,呢喃道:「貓娃怎又看曲陌?還想丟棄為夫不成?」

    貓兒將小拳頭收緊,小聲咬牙道:「銀鉤,我現在也就是手上無力,錘你不疼,不然一定揍你!」

    銀鉤低低笑著,異常開心的樣子。

    曲陌眼中攪拌了苦澀、落寞、心痛等複雜情緒,終是站起身,向外走去。他不曉得繼續下去,到底是在荼毒自己的神經,還是要見證他們旁若無人的親暱?就像銀鉤說的,他是自己的兄弟,是自己這輩子唯一的血親。然而,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兩個人,卻又將自己置於痛苦之中,不得解脫。

    曲陌離開後,貓兒才對銀鉤說:「銀鉤,以後有曲陌在,你別對我這麼親暱,他會難受的。」

    銀鉤環抱住貓兒,貼近那日思夜想的體溫:「有些人,不下重藥怎麼行?」

    貓兒道:「曲陌是絕頂聰明的,用不著下重藥。我的心意他看得明白,也聽得明白,只不過是沒有想明白。」

    銀鉤捏貓兒的鼻子,寵溺道:「娘子不知,我一看到曲陌就心裡來氣。想當初,我每每與娘子同行,他一手伸來,就將娘子拐走,害我如同浸泡在黃連中度日。如今為夫總算抱得美人歸,若不奚落他個一二,這口氣怕是要不順暢的。不過,既然娘子話,一定聽娘子的就好,我盡量不刺激他。盡量,卻不是一定。」

    貓兒撇嘴:「銀鉤,你真夠小氣的。」

    銀鉤板著笑臉:「娘子不懂,為夫在患得患失中怕了。」

    貓兒心裡一抽搐,抱住銀鉤腰肢:「我絕對不會再離開你,你也不許離開我,生死相隨,你懂不?」

    銀鉤嘴角咧開了花:「懂,為夫也是有學問的人。娘子與我,那是命連一線,永世相連。」轉而認真道,「不過,以後不許魯莽行事,為夫這顆心臟最受不得的就是你有一分損傷。」

    貓兒乖巧地點頭:「只要我們都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大的幸福。」

    銀鉤欣慰地環抱住貓兒:「只要你在我身邊,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貓兒笑完了眉眼:「對了,剛才的故事我還沒聽完呢。」

    銀鉤裝作迷糊:「已經和盤托出了,不曾保留啊。」

    貓兒搖頭:「不對,不是說投入山裡的人只能活一個嗎?你和曲陌可是兩個人呢。」

    銀鉤用手揉了揉額頭,苦笑道:「貓娃刨根問底的能力是越來越強了。」

    貓兒當仁不讓:「那也是一項進步。」

    銀鉤低頭,在貓兒唇瓣落下一吻,口口地摩擦道:「先讓我親親,慰藉相思苦。」

    貓兒推開銀鉤,紅著小臉,啐道:「色狼!先講。」

    銀鉤彎眼一笑,手下越不老實起來:「在林子中殺了死士後,我與曲陌對峙,為夫馬馬虎虎敗了,那人卻是較真兒贏了。娘子你都不知道,那人是真想殺了為夫啊。幸好娘派了高手一直跟在我們身邊,及時阻止了曲陌的無情殺戮,救下為夫小命一條。」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與曲陌都不甚親近。但也因為娘的關係,亦不可能疏遠。

    「娘說,那場殺戮是為了讓我和曲陌懂得彼此合作的重要性,曲陌因可以六親不認而被娘選中,做了明面上的那個人,而我便開始了地下生活,以不同面孔滲入離國各處,為曲陌賺取搏殺的資本。」

    貓兒攥緊手指,不再言語。

    銀鉤瞧著貓兒微垂的眼臉,有些擔心地問:「貓娃,你可怨我不曾對你坦白?」

    貓兒點點頭:「若你早點而說,我……」

    銀鉤忙盯著貓兒,等著貓兒接下來的話。但貓兒卻是將剩下的話嚥入肚子裡,不說了。

    銀鉤提起貓兒越尖細的小下巴,讓貓兒正視自己的眼,輕聲問:「貓娃是否想說,若知道我與曲陌此種關係,定然要躲得遠遠的?」

    貓兒點頭,又搖頭,認真道:「本是這樣想的。心裡尋思著,總不能在你們兩兄弟中間攪和著不是?但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我喜歡曲陌時,是真喜歡的;現在喜歡你,做你的娘子,亦是認真的。我如此認真,並非兒戲,就不能考慮你和他是否是兄弟,因為我喜歡你時,你就是銀鉤,就是這麼一個人啊。」

    銀鉤聽完貓兒所言,手臂一攬,將貓兒緊緊抱入懷中,心潮澎湃而起,幸福的感覺漲滿身體。這就是他的貓娃,簡簡單單,卻最真實地存在。她愛他,只是這個人啊。

    兩個人環抱著彼此,貓兒聽著銀鉤咚咚有力的心跳,呢喃道:「銀鉤,我都怕了,怕再也見不到你。」

    銀鉤暖暖地道:「我也怕了,怕你見不到我。」

    貓兒瞪眼:「不是怕你見不到我?」

    銀鉤卻道:「我若見不到你,思念痛苦的是我自己;你若見不到我,我卻心疼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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