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浪子 正文 第04章 與刀共存亡
    這一刀總算沒有砍下去!

    又有誰知道這一刀砍下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葉開長長吐出口氣,臉上又露出了微笑,微笑著看著萬馬堂主。

    馬空群也微笑道:「好,果然有勇氣,有膽量。這位可就是花場主三請不來的傅公子?」

    葉開搶著道:「就是他。」

    馬空群道:「傅公子既然來了,總算賞光,請,請坐。」

    公孫斷霍然回首,目光炯炯,瞪著馬空群,嘎聲道:「他的刀……」

    馬空群目中帶著沉思之色,淡淡笑道:「現在我只看得見他的人,已看不見他的刀。」

    話中含意深刻,也不知是說:他人的光芒,已掩蓋過他的刀,還是在說:真正危險的是他的人,並不是他的刀。

    公孫斷咬緊牙關,全身肌肉一根根跳動不歇,突然跺了跺腳,「嗆」的,彎刀已入鞘。

    又過了很久,傅紅雪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來,遠遠坐下。他手裡還是緊緊握著他的刀。

    他的手就擺在慕容明珠那柄裝飾華美、綴滿珠玉的長劍旁。漆黑的刀鞘,似已令明珠失色。

    慕容明珠的人也已失色,臉上陣青陣白,突然長身而起。

    雲在天目光閃動,本就在留意著他,帶著笑道:「閣下…」

    慕容明珠不等他說話,搶著道:「既有人能帶刀入萬馬堂,我為何不能帶劍?」

    雲在天道:「當然可以,只不過……」

    慕容明珠道:「只不過怎麼?」

    雲在天淡淡一笑,道:「只不過不知道閣下是否也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勇氣?」

    慕容明珠又怔住,目光慢慢從他面上冷漠的微笑,移向公孫斷青筋凸起的鐵掌,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已逐漸僵硬。

    樂樂山一直伏在桌上,似已沉醉不醒,此刻突然一拍桌子,大笑道:「好,問得好……」

    慕容明珠身形一閃,突然一個箭步竄出,伸手去抓桌上的劍。

    只聽「嘩啦啦」的一陣響,又有七柄劍被人拋在桌上。

    七柄裝飾同樣華美的劍,劍鞘上七顆同樣的寶石在燈下閃閃生光。

    慕容明珠的手在半空中停頓,手指也已僵硬。

    花滿天不知何時已走了進來。面上全無表情,靜靜地看著他,淡淡道:「閣下若定要佩劍在身,就不如將這六柄劍一起佩在身上。」

    樂樂山突又大笑道:「關東萬馬堂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看來今天晚上,只怕有人是來得走不得了!」

    馬空群雙手擺在桌上,靜靜地坐在那裡,還是坐得端端正正、筆筆直直。

    這地方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他好像永遠都是置身事外的。

    他甚至連看都沒有去看慕容明珠一眼。

    慕容明珠的臉已全無血色,盯著桌上的劍,過了很久,勉強問了句:「他們的人呢?」

    花滿天道:「人還在。」

    雲在天又笑了笑,悠然道:「世上能有與劍共存亡這種勇氣的人,好像還不大多。」

    樂樂山笑道:「所以聰明人都是寧帶刀,也不帶劍的。」

    他的人還是伏在桌上,也不知是醉是醒,又伸出手在桌上摸索著,喃喃道:「酒呢?這地方為什麼總是只能我得著刀劍,從來也找不著酒的?」

    馬空群終於大笑,道:「好,問得好,今日相清各位,本就是為了要和各位同謀一醉的——還不快擺酒上來?」

    樂樂山抬起頭,醉眼惺忪,看著他,道:「是不是不醉無歸?」

    馬空群道:「正是。」

    樂樂山道:「若是醉了呢?能不能歸去?」

    馬空群道:「當然。」

    樂樂山歎了口氣,頭又伏在桌上,喃喃道:「這樣子我就放心了……酒呢?」

    酒已擺上。

    金樽,巨觥,酒色翠綠。

    慕容明珠的臉也像是已變成翠綠色的,也不知是該坐下,還是該走出去?

    葉開突也一拍桌子,道:「如此美酒,如此暢聚,豈可無歌樂助興?久聞慕容公子文武雙全,妙解音津,不知是否可為我等高歌一曲?」

    慕容明珠終於轉過目光,凝視著他。

    有些人的微笑是永遠都不會懷有惡意的,葉開正是這種人。

    慕容明珠看了他很久,突然長長吐出口氣道:「好!」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無光,一入萬馬堂,刀斷刃,人斷腸。」

    雲在天臉色又變了。

    公孫斷霍然轉身,怒目相視,鐵掌又已按上刀柄。

    只有馬空群還是不動聲色,臉上甚至還帶著種很欣賞的表情。

    慕容明珠已又飲盡一觥,彷彿想以酒壯膽,大聲道:「這一曲俚詞,不知各位可曾聽過?」

    葉開搶著道:「我聽過!」

    慕容明珠目光閃動,道:「閣下聽了之後,有何意見?」

    葉開笑道:「我只覺得這其中一句妙得很。」

    慕容明珠道:「只有一句?」

    葉開道:「不錯,只有一句?」

    慕容明珠道:「哪一句?」

    葉開閉起眼睛,曼聲而吟:「刀斷刃,人斷腸……刀斷刃,人斷腸……」

    他反覆低誦了兩遍,忽又張開眼,眼角瞟著萬馬堂主,微笑著道:「卻不知堂主是否也聽出這其中妙在哪裡?」

    馬空群淡淡道:「願聞高見。」

    葉開道:「刀斷刃,人斷腸,為何不說是劍斷刃,偏偏要說刀斷刃呢?」

    他目光閃動,看了看慕容明珠,又看了看傅紅雪,最後又盯在馬空群臉上。

    傅紅雪靜靜地坐在那裡,靜靜地凝視著手裡的刀,瞳孔似在收縮。

    慕容明珠的眼睛裡卻發出了光,不知不覺中已坐下去,嘴角漸漸露出一絲奇特的笑意。

    等他目光接觸到葉開時,目中就立刻充滿了感激。

    飛天蜘蛛想必也不是個多嘴的人,所以才能一直用他的眼睛。

    此刻他已下了決心,一定要交葉開這朋友。

    「做他的朋友似乎要比做他的對頭愉快得多,也容易得多。」

    看出了這一點,飛天蜘蛛就立刻也將面前的一觥酒喝了下去,皺著眉道:「是呀,為什麼一定要刀斷刃呢,這其中的玄妙究竟在哪裡?」

    花滿天沉著臉,冷冷道:「這其中的玄妙,只有唱出這首歌來的人才知道,各位本該去問他才是。」

    葉開微笑著點了點頭,道:「有道理,在下好像是問錯了人…」

    馬空群突然笑了笑,道:「閣下並沒有問錯。」

    葉開目光閃動,道:「堂主莫非也……」

    萬馬堂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關東刀馬,天下無雙,這句話不知各位可曾聽說過?」

    葉開道:「關東刀馬?…莫非這刀和馬之間,本來就有關係?」

    馬空群道:「不但有關係,而且關係極深。」

    葉開道:「噢!」

    馬空群道:「二十年前,武林中只知有神刀堂,不知有萬馬堂。」

    葉開道:「但二十年後,武林中卻已只知有萬馬堂,不知有神刀堂。」

    馬空群臉上笑容已消失不見,又沉默了很久,才長長歎息了一聲,一字字緩緩道:「那只因神刀堂的人,已在十六年前死得乾乾淨淨!」

    他臉色雖然還是很平靜,但臉上每一條皺紋裡,彷彿都藏著一種深沉的殺機,令人不寒而慄。

    無論誰只要看了他一眼,都絕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葉開卻還是盯著他,追問道:「卻不知神刀堂的人,又是如何死的?」

    馬空群道:「死在刀下!」

    樂樂山突又一拍桌子,喃喃說道:「善泳者溺於水,神刀手死在別人的刀下,古人說的話,果然有道理,有道理……酒呢?」

    馬空群凝視著自己那只被人一刀削去四指的手,等他說完了,才一字字接著道:「神刀堂的每個人,都是萬馬堂的兄弟,每個人都被人一刀砍斷了頭顱,死在冰天雪地裡,這一筆血債,十八年來萬馬堂中的弟兄未曾有一日忘卻!」

    他霍然抬起頭,目光刀一般逼視著葉開,沉聲道:「閣下如今總該明白,為何一定要刀斷刃了吧?」

    葉開並沒有迴避他的目光,神色還是很但然,沉吟著,又問道:「十八年來,堂主難道還沒有查出真兇是誰?」

    馬空群道:「沒有。」

    葉開道:「堂主這隻手……」

    馬空群道:「也是被那同樣的一柄刀削斷的。」

    葉開道:「堂主認出了那柄刀,卻認不出那人的面目?」

    馬空群道:「刀無法用黑巾蒙住臉。」

    葉開又笑了,道:「不錯,刀若以黑中蒙住,就無法殺人了。」

    傅紅雪目光還是凝視著自己手裡的萬,突然冷冷道:「刀若在鞘中呢?」

    葉開道:「刀在鞘中,當然也無法殺人。」

    傅紅雪道:「刀在鞘中,是不是怕人認出來?」

    葉開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一件事。」

    傅紅雪在聽著。

    葉開笑了笑,道:「我知道我若跟十八年前那血案有一點牽連,就絕不會帶刀入萬馬堂來。」

    他微笑道,接著道:「除非我是個白癡,否則我寧可帶槍帶劍,也絕不會帶刀的。」

    傅紅雪慢慢地轉過頭,目光終於從刀上移向葉開的臉,眼睛裡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這是他第一次看人看得這麼久——說不定也是最鄭重的一次!

    慕容明珠日中已有了酒意,突然大聲道:「幸虧這已是十八年前的舊案,無論是帶刀來也好,帶劍來也好,都已無妨。」

    花滿天冷冷道:「那倒未必。」

    慕容明珠道:「在座的人,除了樂大先生外,十八年前,只不過是個孩子,哪有殺人的本事呢?」

    花滿天忽然改變話題,問道:「不知閣下是否已成了親?」

    慕容明珠顯然還猜不透他問這句話的用意,只好點了點頭。

    花滿天道:「閣下若是和人有仇,等閣下老邁無力時,誰會去替閣下復仇?」

    慕容明珠道:「當然是我的兒子。」

    花滿天笑了笑,不再間下去。

    他已不必再問下去。

    慕容明珠怔了半晌,勉強笑道:「閣下難道懷疑我們之中有人是那些兇手的後代?」

    花滿天拒絕回答這句話——拒絕回答通常也是種回答。

    慕容明珠漲紅了臉,道:「如此說來,堂主今日請我們來,奠非還有什麼特別的用意?」

    馬空群的回答很乾脆:「有!」

    慕容明珠道:「請教!」

    馬空群緩緩道:「既有人家,必有雞犬,各位一路前來,可曾聽到雞啼大吠之聲?」

    慕容明珠道:「沒有。」

    馬空群道:「各位可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慕容明珠道:「也許這地方沒有人養雞養狗。」

    馬空群道:「邊城馬場之中,怎麼會沒有牧大和獵狗?」

    慕容明珠道:「有?」。馬空群道:「單只花場主一人,就養了十八條來自藏邊的猛犬。」

    慕容明珠用眼角瞟著花滿天,冷冷道:「也許花場主養的狗都不會叫——咬人的狗本就不叫的。」

    花滿天沉著臉道:「世上絕沒有不叫的狗。」

    樂樂山忽又抬起頭,笑了笑道:「只有一種狗是絕不叫的。」

    花滿天道:「死狗?」

    樂樂山大笑,道:「不錯,死狗,只有死狗才不叫,也只有死人才不說話……」

    花滿天皺了皺眉,道:「喝醉了的人呢?」

    樂樂山笑道:「喝醉了的人不但話特別多,而且還專門說討厭話。」

    花滿天冷冷道:「這倒也是真話。」

    樂樂山又大笑,道:「真話豈非本就總是令人討厭的……酒,酒呢?」

    他笑聲突然中斷,人已又倒在桌上。

    花滿天皺著眉,滿臉俱是厭惡之色。

    雲在天忽然搶著道:「萬馬堂中,本有公犬二十一條,母犬十六條,共計三十八條;飼雞三百九十三隻,平均每日產卵三百枚,每日食用肉雞約四十隻,還不在此數。」

    此時此刻,他居然像帳房裡的管事一樣,報起流水帳來了。

    葉開微笑道:「卻不知公雞有幾隻?母雞有幾隻?若是陰盛陽衰,相差太多,場主就該讓公雞多多進補才是,也免得影響母雞下蛋。」

    雲在天也笑了笑,道:「閣下果然是個好心人,只可惜現在已用不著了。」

    葉開道:「為什麼?」

    雲在天忽然也沉下了臉,一字字道:「此間的三十八條猛犬,三百九十三隻雞,都已在一夜之間,死得乾乾淨淨。」

    葉開皺了皺眉,道:「是怎麼死的?」

    雲在天臉色更沉重,道:「被人一刀砍斷了脖子,身首異處而死。」

    慕容明珠突又笑道:「場主若是想找出那殺雞屠狗的兇手,我倒有條線索。」

    雲在天道:「哦?」

    慕容明珠道:「那兇手想必是個廚子,若叫我一口氣連殺這麼多隻雞,我倒還沒有那樣的本事。」

    雲在天沉著臉,道:「不是廚子。」

    慕容明珠忍住笑道:「怎見得?」

    雲在天沉聲道:「此人一口氣殺死了四百多頭雞大,竟沒有人聽到絲毫動靜,這是多麼快的刀法!」

    葉開點了點頭,大聲道:「端的是一把刀!」

    雲在天道:「像這麼快的刀,莫說殺雞屠狗,要殺人豈非也方便得很。」

    葉開微笑道:「那就得看他要殺的人是誰了。」

    雲在天目光已盯在傅紅雪身上,道:「閣下這柄刀,不知是否能夠一口氣砍斷四百多條雞大的頭顱?」

    傅紅雪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冷冷道:「殺雞屠狗,不必用這柄刀。」

    雲在天忽然一拍手,道:「這就對了。」

    葉開道:「什麼事對了?」

    雲在天道:「身懷如此刀法,如此利器的人,又怎會在黑夜之間,特地來殺雞屠狗?」

    葉開笑道:「這人若不是有毛病,想必就是閒得大無聊。」

    雲在天目光閃動,道:「各位難道還看不出,他這樣做的用意何在?」

    葉開道:「看不出。」

    雲在天道:「各位就算看不出,但有句話想必也該聽說過的。」

    慕容明珠搶著問道:「什麼話?」

    雲在天目中似乎突然露出一絲恐懼之色,一字字緩緩道:「雞犬不留!」

    慕容明珠聳然動容,失聲道:「雞犬不留?……為什麼要雞犬不留?」

    雲在天冷冷道:「若不趕盡殺絕,又怎麼能永絕後患?」

    慕容明珠道:「為什麼要趕盡殺絕?難道……難道十八年前殺盡神刀門下的那批兇手,今日又到萬馬堂來了?」

    雲在天道:「想必就是他們。」

    他雖然在勉強控制自己,但臉色也已發青,說完了這句話,立刻舉杯一飲而盡,才慢慢地接著道:「除了他們之外,絕不會有別人!」

    慕容明珠道:「怎見得?」

    雲在天道:「若不是他們,為何要先殺雞犬,再來殺人?這豈非打草驚蛇?」

    慕容明珠道:「他們又為何要這樣做?」

    雲在天緊握雙手,額上也沁出汗珠,咬著牙道:「只因他們不願叫我們死得太快,死得太容易!」

    夜色中隱隱傳來馬嘶,更襯得萬馬堂中靜寂如死。

    秋風悲號,天地間似也充滿了陰森肅殺之意。

    邊城的秋夜,本就是常令人從心裡一直冷到腳跟。

    傅紅雪還是一直凝視著手裡的刀,葉開卻在觀察著每個人。

    公孫斷不知何時,又開始不停的一大口、一大口喝著酒。

    花滿天已站起來,背負著雙手,在萬馬奔騰的壁畫前踱來踱去,腳步沉重得就像是抱著條幾百斤重的鐵鏈子。

    飛天蜘蛛臉色發白,仰著臉,看著屋頂出神,也不知他在看什麼?

    慕容明珠剛喝下去的酒,就似已化為冷汗流出——十八年前的舊案,若是真的和他完全無關,他為什麼要如此恐懼?

    馬空群雖然還是不動聲色,還是端端正正、筆筆直直地坐在那裡,就彷彿還是完全置身事外。

    可是他的一雙手,卻已赫然按入了桌面,竟已嵌在桌面裡。

    「一醉解千愁,還是醉了的人好。」

    但樂樂山是真的醉了麼?

    葉開嘴角露出了微笑,他忽然發覺,唯一真正沒有改變的人,就是他自己。

    燭淚已殘,風從屏風外吹進來,吹得滿堂燭火不停的閃動,照得每個人的臉陣青陣白陣紅,看來就好像每個人心裡都不懷好意。

    過了很久,慕容明珠才勉強笑了笑,道:「我還有件事不懂。」

    雲在天道:「哦?」

    慕容明珠道:「他們已殺盡了神刀門的人,本該是你們找他們復仇才對,他們為什麼反而先找上門來了?」

    雲在天沉聲道:「神刀萬馬,本出一門,患難同當,恩仇相共。」

    慕容明珠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和萬馬堂也有仇?」

    雲在天道:「而且必定是不解之仇!」

    慕容明珠道:「那麼他們又為何等到十八年後,才來找你們報仇?」

    雲在天目光似乎在眺望著遠方,緩緩道:「十八年前那次屠殺雖然將神刀門下斬盡殺絕,但他們自己的傷損也很重。」

    慕容明珠道:「你是說,那時他們已無力再來找你們?」

    雲在天冷冷道:「萬馬堂崛起關東,迄今已三十年,還沒有人敢輕犯萬馬堂中的一草一木。」

    慕容明珠道:「就算那時他們要休養生息,也不必要等十八年。」

    雲在天目光忽然刀一般盯在他臉上,一字字道:「那也許只因為他們本身已傷殘老弱,所以要等到下一代成長後,才敢來復仇。」

    慕容明珠聳然動容道:「閣下難道真的對我們有懷疑之意?」

    雲在天沉聲道:「十八年前的血債猶新,今日的新仇又生,萬馬堂上上下下數百弟兄,性命都已懸於這一戰,在下等是不是要分外小心?」

    慕容明珠亢聲道:「但我們只不過是昨夜才剛到這裡的。」

    葉開忽又笑了笑,道:「就因為我們是昨夜剛到的陌生人,所以嫌疑才最重。」

    慕容明珠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這件事也是昨夜才發生的。」

    慕容明珠道:「難道我們一到這裡,就已動手,難道就不可能是已來了七八大的你?」

    葉開緩緩道:「十八年的舊恨,本就連片刻都等不得,又何況七八天?」

    慕容明珠捺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喃喃道:「這道理不通,簡直不通。」

    葉開道:「通也好,不通也好,我們總該感激才是。」

    慕容明珠道:「感激?」

    葉開舉起金盃,微笑道:「若不是我們的嫌疑最重,今日又怎能嘗到萬馬堂窖藏多年的美酒!」

    樂樂山突又一拍桌子,大笑道:「好,說得好,一個人只要能凡事想開些,做人就愉快得多了……酒,酒呢?……」

    這次他總算摸著了酒杯,立刻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慕容明珠冷冷道:「這酒閣下居然還能喝得下去,倒也不容易。」

    樂樂山瞪眼道:「只要我沒做虧心事,管他將我當做殺雞的兇手也好,殺狗的兇手也好,都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這酒我為什麼喝不下去?……酒呢?還有酒沒有?」

    酒來的時候,他的人卻又已倒在桌上,一瞬間又鼾聲大作。

    花滿天用眼角瞅著他,像是恨不得一把將這人從座上揪起來,擲出門外去。

    對別的人,別的事,花滿天都很能忍耐,很沉得住氣。

    否則他又怎會在風沙中站上一夜?

    但只要一看見樂樂山,他火氣好像立刻就來了,冷漠的臉上也忍不住要露出憎惡之色。

    葉開覺得很有趣。

    無論什麼事,只要有一點點特別的地方,他都絕不會錯過的,而且一定會覺得很有趣。

    他在觀察別人的時候,馬空群也正在觀察著他,顯然也覺得他很有趣。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人目光突然相遇,就宛如刀鋒相接,兩個人的眼睛裡,都似已迸出了火花。

    馬空群勉強笑了笑,彷彿要說什麼。

    但這時慕容明珠突又冷笑道:「現在我總算完全明白了。」

    雲在天道:「明白了什麼?」

    慕容明珠道:「三老闆想必認為我們這五個人中,有一人是特地來尋仇報復的,今日將我們找到這裡來,為的就是要找出這人是誰!」

    馬空群淡淡道:「能找得出麼?」

    慕容明珠道:「找不出,這人臉上既沒有掛著招牌,若要他自己承認,只怕也困難得很!」

    馬空群微笑道:「既然找不出,在下又為何多此一舉?」

    葉開立刻也笑道:「多此一舉的事,三老闆想必是不會做的。」

    馬空群道:「還是葉兄明見。」

    慕容明珠搶著道:「今夜這一會,用意究竟何在?三老闆是否還有何吩咐?抑或真的只不過是請我們大吃大喝一頓的?」

    詞鋒咄咄逼人,這一呼百喏的貴公子,三杯酒下肚,就似已完全忘記了剛才的解劍之恥。

    富貴人家的子弟,豈非本就大多是胸無城府的人?

    但這一點葉開好像也覺得很有趣,好像也在慕容明珠身上,發現了一些特別之處。

    馬空群沉吟著,忽然長身而起,笑道:「今夜已夜深,回城路途遙遠,在下已為各位準備了客房,但請委屈一宵,有話明天再說也不遲。」

    葉開立刻打了個呵欠,道:「不錯,有話明天再說也不遲。」

    飛天蜘蛛笑道:「葉兄倒真是個很隨和的人,只可惜世上並不是人人都像葉兄這樣隨和的。」

    馬空群目光炯炯,道:「閣下呢?」

    飛天蜘蛛歎了口氣,苦笑道:「像我這樣的人,想不隨和也不行。」

    慕容明珠眼睛盯著桌上的八柄劍,道:「何況這裡至少總比鎮上的客棧舒服多了。」

    馬空群道:「傅公子……」

    傅紅雪淡淡道:「只要能容我這柄刀留下,我的人也可留下。」

    樂樂山忽然大聲道:「不行,我不能留下。」

    樂樂山道:「那小子若是半夜裡來,殺錯了人,一刀砍下我的腦袋來,我死得豈非冤枉?」

    花滿天變色道:「閣下是不是一定要走?」

    樂樂山醉眼乜斜,突又笑了笑,道:「但這裡明天若還有好酒可喝,我就算真的被人砍下了腦袋,也認命了。」

    每個人都站了起來,沒有人堅持要走。

    每個人都已感覺到,這一夜雖然不能平靜度過,但還是比走的好。

    一個人夤夜走在這荒原上,豈非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的。

    只有公孫斷,卻還是大馬金刀坐在那裡,一大口、一大口的喝著酒……

    風沙已輕了,日色卻更遙遠。

    萬籟無聲,只有草原上偶而隨風傳來一兩聲馬嘶,聽來卻有幾分像是異鄉孤鬼的夜啼。

    一盞天燈,孤零零的懸掛在天邊,也襯得這一片荒原更淒涼蕭索。

    邊城的夜月,異鄉的遊子,本就是同樣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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