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兵十萬 正文 第四十九話 荊棘叢生
    煹火燃燒的響聲在寂靜的廳堂中觸動著眾人的心弦,他們看到車鼻可汗的臉上時陰時晴,偶爾一聲輕微的歎息在他口中緩緩傳揚開來,他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是默默地呆望著梯桌上耀著火光的銀杯。

    這時杜豫在車鼻身後乾咳了一聲,分雷見車鼻微微震了一下,接著蹙起眉頭不悅地呼了口氣,他淡淡道:「列位頭人也清楚知道如今的境地,薛延陀聯軍達十二萬之眾,雖然經此一役,我部斬獲萬餘敵級,但也損失了不少兵源,而且均是戰後餘存有經驗的戰士,最為慘重的是加寧兒部方面,西線的廣順堡已不能做為支援隘口,只能成為玳軻巖城西牆前的最後防線。」

    車鼻這番話說的頗為不樂觀,而且直指納什,後者自然不加奈煩,他雙目瞇成一線,臉上漲的紫紅。

    「廣順堡毀的只是塔上三輛拋投車,剩下的四輛足夠支援我部發起反攻。」

    分雷、車鼻和索阿各泛著不同的表情,卻同時望著這位「英雄」。

    索阿撫著長鬚道:「若有一萬兵源,尚可出奇襲以攻唐德兩軍,但納什頭人別忘了,先不說貴部傷亡的四千精銳之師,剩下的六千戰力能否保住廣順堡都成問題,更何況還有薩驌布塢頭,這還談何反攻呢?」

    納什的俊臉微微一變,顯然才想起還有個薩驌布,他不甘地反駁道:「兵貴奇謀,只要運籌帷幄,自然可破千軍!」

    索阿聽罷呵呵笑道:「好個可破千軍,如果老夫的探子沒有報錯,今日西線一戰,唐德與四部聯盟加在一起才損失了三千餘人,這樣一來,這六家尚有兩萬八千人,敢問納什頭人,你怎樣運籌帷幄才可出奇謀破這西線敵軍呢?」

    索阿這話說的毫不留情,面對這種挖苦和嘲弄,納什怎會善罷甘休,他徒然間張了張嘴,怒斥道:「這都是買天部的錯!強奇裡出兵來援後卻在廣順堡前按兵不動!錯失我部反攻良機,直到我率軍再入敵軍中陣,已讓唐人形成氣候,不然我這四千兄弟怎會冤死場上!」

    索阿見分雷面對悖論依然不動聲色,按捺不住地冷哼一聲,他沉聲道:「納什頭人,草原上有句話說的好,飛錯的鳥兒是因為沒有看清目標,老夫就來個倚老賣老,說說你這反攻!玳軻巖城內雖然有三家援軍,但都聽命於北城阿史那晨烈將軍的調遣,在戰前也不是一次兩次說了,我軍萬不能冒然出擊,你這反攻與出擊有什麼區別!說輕了是你私出兵甲,說重了,你這是有違軍命!是要殺頭的!」

    「好你個索阿!」納什拍案而起,他面露猙獰,狠聲道:「將在外自然隨機應變!大好的機會自然要衡加利用!我有什麼錯?要是殺頭,好!我也要強奇裡的腦袋!告他延誤戰機!罪不容誅!」

    索阿活了大半輩子,叱吒風雲幾何,哪被這種毛頭小子橫眉相對過,他臉上的肌肉緊繃著,手握的鬍鬚也在微微顫抖。

    分雷抬起手按在索阿腿上,面無表情地望著納什,頓聲道:「強奇裡恐怕再不會貽誤戰機了,他在西線丟了右胳膊……」

    「什麼!」

    索阿圓睜著雙目,不能置信地盯著分雷,納什也是一怔。

    分雷歎了口氣,悲傷道:「強奇裡是我買天部出類拔萃的勇士,丟了右胳膊,在我們買天人眼裡,就是丟掉了尊嚴,如果納什頭人要他腦袋也可以,但是,他絕不會讓自己死在自己人手上,他寧可支身與敵拚殺,將最後一口氣留在戰場上,也不會等著你砍他腦袋。」

    眾人一陣靜默,當納什有氣無力地坐回去後,車鼻可汗道:「列位頭人的心情我懂,今日一戰確是異常殘酷,不過,我們損兵折將只是開始,日後的戰事會更加殘忍。」說完身子一端,身後的杜豫朗聲道:「三位頭人聽令!」

    分雷、索阿和納什起身後,車鼻可汗道:「今日之勝三位頭人功不可沒,將永遠載入突厥大典之中!封環刀子部索阿頭人為突厥慶利設1,部將皆升一級。」

    索阿拜首道:「謝大可汗!」

    車鼻又道:「封加寧兒部納什頭人為大本木設,皆部升一級。」

    納什領命拜謝後,車鼻可汗望向分雷,露出笑容道:「封買天部分雷頭人為天目設,部將同升一級,且封號買天大將強奇裡為大鹿將,與突厥大設享有同等牙奉。」

    分雷心內一震,沒想到車鼻會如此細心,自然對之好感倍增,上前施禮道:「買天分雷謝車鼻大可汗!」

    車鼻呵呵笑道:「還沒完還沒完。」他頓了頓後道:「買天分雷於戰前為護突厥大陣,受盡百般磨難,陰山以少勝多初露新任頭人之相,堆開支身戰德喀大顯第一巴哈禿兒之威名,又在狼窯狼耳橋智退唐軍,這些功績足可超過先頭人苦雅拉,本可汗以正突厥之名加封買天分雷頭人為永鐾聖武將軍,永鐾聖武巴哈禿兒!」

    索阿與納什同時一震!

    加封這道名號,足可讓分雷的名號與草原歷代英雄齊位,想當年頡利也不過是「永巴哈禿兒」,現如今這永鐾聖武在草原而言,就是那漢中三國的武聖關公了。

    分雷也是倍受驚寵,他單膝跪下,車鼻可汗步下白狼聖座,在杜豫盛上來的金盤中,雙手捧起一條黑藍色的金絲狼紋頭帶,隨後走在分雷身前,將頭帶繫在了他的光頭上。

    分雷剛想謝恩,卻聽車鼻湊在他耳邊低聲道:「這是可敦親自縫製的。」接著雙手用力捏了捏分雷的肩頭。

    分雷心內大吃一驚!

    藏珠可敦不是死了麼?!

    納什看著分雷禿頭上象徵草原最高榮譽的黑狼頭帶,眼中似冒出火來一般,而這一切盡收在索阿眼內。

    待車鼻可汗回到階梯之上後,背對著大家輕聲道:「今後……就全賴列位了……」說完,便與杜豫走進白狼聖座後的密室。

    納什狠狠盯了二人一眼,悶哼一聲舉步而去,分雷和索阿暗歎一聲,隔了片刻才下得內城。

    索阿見左右無人,拉過分雷道:「先得恭喜頭人了。」

    分雷苦笑一聲道:「何喜之有,我看這條帶子就是催命符啊……」

    索阿微闔雙目,感慨道:「頭人比之狼窯時更加成熟縝密了。」

    分雷長歎了口氣,幽幽道:「不知為何,經此一役後,我沒有當初那般樂觀了,玳軻巖城三面受敵,如果金河附近的各突厥部落再不增援,我想很難堅守到今年冬天。」

    索阿搖了搖頭,道:「老夫看你最在乎的是加寧兒部,而不是那些遠水解不了近渴的突厥部落。」

    分雷聽後敬佩地望向索阿,這環刀子王的眼界確是非同尋常,他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別的,就是納什,此人剛愎自用,用兵草率輕浮,無奈鎮守於西線重地,且面對著老謀深算的元敬焱,再加上勇猛果斷的德喀嘗簾甲,其禍端已昭然若示。他剛才所說的今年冬天,那只是自我安慰的美夢,若是納什再看不清局勢,往少了說,明天此時,玳軻巖城就會破亡。

    分雷深鎖著眉頭,問道:「索爺怎麼看契奚兩軍?」

    索阿面露難色,道:「實不相瞞,契丹肅熱老辣詭道,出兵甚奇,而且此人攻於心計,在這戰場上就能看得出來。」

    「哦?」

    索阿頓了頓說道:「奚兵攻城時,契丹並不孤注一擲,而是分兩股長桿槍兵在兩翼策應,再留一股梯刀兵做後援,一旦奚兵暫時豁開一角,這股梯刀兵便迅速上前擴大戰果,且只毀壞城堡,不傷我軍性命,當我軍反撲時,他們又撤走了,所以契丹確實陰損手辣的很。」

    雖然索阿此般訴說,分雷也依舊信賴於他,他拍上索阿的肩頭由衷地說道:「在這玳軻巖城中,我分雷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索爺的東線了。」

    索阿告了聲慚愧,續道:「我們突厥人以聖狼自居,但也別忘了,我們的敵人也是一群惡狼,薛延陀有苟古拉坐陣一天,北城就有一天的憂患。」

    「唉……」分雷歎道:「我明白索爺的意思,今日本想手刃此人,卻真是無能為力,他實在太可怕了。」

    索阿淡淡道:「能從你嘴裡說出『可怕』二字,想來非虛,要是有機會,老夫倒想會他一會!」

    分雷知道索阿的勇武,自然不會以為他在說大話,他抬頭望了望天色,再有兩個時辰便天明了,此時一陣疲倦湧遍全身,他沉聲道:「我買天戰士將隨時策應在西線,索爺可要保重了。」

    索阿撫鬚一笑,默然無聲地轉身走向拴廄棚子,跨步上馬後便朝東線奔去。

    分雷直到目送他消失在無盡的黑夜,這才心有感觸地走向自己的戰馬,而原來停放在拴廄棚子旁的雕漆篷車已不見了蹤影,分雷不由回望那令人驚悸的高聳內城,一股莫名的感覺油然而生……

    第四十九話荊棘叢生(完)

    1設:「設」有「殺」、「察」等異譯。其職務在《北周書》有明註釋。曰「別部領兵者謂之設」。「設」在突厥官職歷史中既可領兵別部,也可建立牙帳,專制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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