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兵十萬 正文 第四十三話 兵凶廣順堡 (上)
    玳軻巖城西線之外,整整一千騎德喀嘗簾甲踩踏著大地隆隆而來,在遼闊的草原之上以針鋒之勢疾馳著,在廣順堡射程之外,一身竹綠青甲的濟朗勒住馬頭,千騎在他身後停歇下來,而蹄下的塵埃卻籠罩著西線草原,他拍著噴哼響鼻的胯下俊馬,盯著那廣順堡,眼前閃過一道寒芒。這時德喀陣後的唐軍以兩千火器兵為主,八千攻城精兵為附,先後壓在德喀騎兵身後。

    濟朗深陷於白狼頭盔中的雙眼瞄向北方,薛延陀的右軍已推至陣前,攻城的器械也安置到點上,在五千先鋒攻城兵的身後,捲起的狂塵預示著谷蠡王已率領後援到來,而右軍側翼,則是不動聲色的左軍一萬精騎。

    這時百騎由後陣馳來,濟朗和手下大將步固金轉頭望去,率領百騎的為首之人正是元解禮。

    元解禮一身銀色鎧甲,一矛一盾地勒馬於濟朗身前,他鬆了鬆頭盔上的束喉繩,望著十丈之高的廣順堡陰冷的笑道:「突厥人以為他們的佈置精明獨到,卻無法想到我們大唐帝國的火器又多麼厲害。」說完瞄了一眼濟朗道:「父座命你部後撤三十丈!不然連你們也燒成焦碳了。」

    濟朗淡淡地回應著元解禮居高臨下的姿態和語氣,嘶啞的說道:「翅膀結實的鷹兒無不是在烈火中磨勵出來的,戰火只能培養我們的情緒,請元指揮史通稟元老將軍,第一個登上玳軻巖城的人只能是德喀勇士。」

    元解禮冷哼一聲,嘲諷道:「那你和分雷說去吧!別忘了你最勇猛的戰士已被他燒進黃河裡去了!」

    濟朗和布固金眼中放射著徹骨的仇恨,顯然想起了分雷火斷狼耳橋,將整整二百德喀勇士扔進滔滔黃河之中的情景,濟朗緊握右拳,那箭傷像噬人的心魔令他念念不忘當日的恥辱,他狠聲道:「我不會叫一個買天人活著出城,你給我記住!」

    元解禮本想再羞辱他一番,耳間卻傳來劃破天宇的聲響,待他和眾將望去時,只見狼頭牙底上的七輛巨型拋投車已擲出七顆千斤大石,在天空中,那緩慢的拋線壓抑著數萬名士兵們的心弦。

    「轟」地連排聲響!

    薛延陀的右軍前鋒陣內像是炸開了花!震天的慘嚎剎那間傳向西線,廣順堡上戒備的加寧兒部戰士齊聲叫好!與此同時,薛延陀右軍的投石車也拋過漫天荒石砸向狼頭牙底,一時間擊撞之音接踵而至,牙底上的數十個突厥士兵也被亂石砸下城頭。

    元解禮見廣順堡上的拋投車開始「噶吱嘎吱」地響了起來,一轉馬頭冷笑道:「你可別後悔,希望你們的長生天保佑你第一個登上玳軻巖城!哈哈哈哈哈!」

    濟朗望著元解禮大笑著率百騎向後陣跑去,嘴上一努「呸」地吐出一口濃痰,布固金勒馬上前道:「這唐小子說的話也有理,不如後撤三十丈吧?」

    「你怕了?」濟朗雙眼中的怒火早已燃燒起來,就連凶性十足的布固金也駭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濟朗悶哼了一聲,望向兩方亂石拋飛的北部戰線,狠聲道:「五騎一組分散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後退!違令者……斬!」

    布固金身隨他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他的死對頭分雷接連創造的奇跡已讓濟朗歇斯底里,那不被草原承認的窩心之恨常常讓他失去理智,而苟古拉與分雷不分勝負後,左軍迎在陣前冒著石禍絲毫沒有退卻,這更激起了濟朗的憤怒。

    就在這時!

    廣順堡的七台重型拋投車開始攻擊了,七枚燃燒火油的大石在長空中劃過濃烈的黑煙砸了過來,在大石落下的一剎,一陣悶熱的氣浪鋪卷而去,德喀陣後的唐軍緇重營前立時火海一片,唐兵慘嚎連連,兩架飛矛箱頭車亦炸成了漫天飛屑,在滾滾濃煙後,六架撲火馬車趕了上來,士兵成批成批地拎出車上的水桶衝入火海。

    廣順堡軸聲再起,唐軍組織拋頭手搶先擲去亂石,千名德喀嘗簾甲在中央望著頭頂互射的火石竟鎮定自若,在雙方大規模集射的同時,玳軻巖城東線的納福堡傳來震天的警鐘,緊接著是一連串重軸拋石之聲!

    薛延陀聯軍與突厥守軍在東、西、北三個方向同時展開了拋射戰,方圓五里之內皆是火海!

    也不知過了多久,薛延陀左軍一萬精騎驀地傳來震天喊殺!剎那之間如傾瀉的水銀衝向狼頭牙底!濟朗驀地一提胯下俊馬,「嗡」地抽出籐狼束高舉天際,嘶破喉嚨地喊道:「勇士們!買天就在那裡!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報仇!」

    千騎德喀勇士齊聲應喝!在濟朗高舉長刀率先衝去的一刻,他們拍馬跟去,卷騰的塵浪直衝上雲霄!

    而八千唐軍由元解禮指揮下,緊跟在德喀身後衝向廣順堡!薛延陀右軍的五千先鋒也在此時衝了上去。

    公元640年夏初,賀蘭山南脈,這座倚黃河而建的玳軻巖城,總共集結兵力達十五萬之眾!在各自立場的驅使下,展開了草原之上最慘烈的殺戮。

    阿史那晨烈傲立於城頭,右臂高高舉起,凝視著城外黑壓壓攻來的薛延陀士兵,驀地揮斬下手臂!狼頭牙底上的雙樓箭手火失射去!兩千支火箭鋪天蓋地的戳進薛延陀攻城兵中,接著替後的兩千箭手補上空位再次群射而出,一時間,狼頭牙底的四周堆滿了上千具屍體。這時薛延陀的健弓手在長梯兵和盾頭兵的掩護下,迎頭飛失而去,突厥箭手一時成群地中箭跌下城頭。

    阿史那晨烈喝令拋石手順洞滾石,五百口滾石洞隆隆地撼動著狼頭牙底,在出石口的方向,滾石在二十丈的高處打著旋轉拋口而出,一時間悶哼連連,近千名薛延陀士兵絞著石球骨折筋裂地堆成一團,千名突厥弓手再次散箭而去,城下士兵頓時慘叫連天!

    而薛延陀的兵力卻不斷增加,前仆後繼地扛著上百條攀城長梯搭上城頭,阿史那晨烈望著洶湧而至的上萬雄兵,臉上肌肉抽搐著,他緊咬牙關「嘩」地抽出長刀吼道:「刀斧手待命!」

    十多個副將驀地抽出佩刀分分喝令而去,狼頭牙底內的兩千斬城刀斧手湧出壘門,各自立在相應的垛口,阿史那晨烈盯著上百條長梯搭在牆上,因為城牆過高,那長梯是由十多個短梯拴綁而成,他指著箭頭長喝道:「兩段射擊!一段中梯!二射敵陣!循環往復你可明白!」

    箭頭長嗆聲得令!手臂一抬,接著彎曲向下突出大拇指,千名弓箭手「嘩」地上前邁出一步,彎下腰排射而去。

    那箭頭均是玄鐵而鑄,單箭便可射穿一匹成年俊馬,何況梯繩。

    一排千失過後,幾十條長梯由中段裂開,近百名薛延陀士兵凌空墜下,打著旋轉跌做數團。

    箭頭長見狀直起單臂,大拇指扣向前方,千名弓箭手彈射而去,扎向後續的薛延陀士兵,慘叫未止之時,狼頭牙底的七部拋投車又響起軸音,阿史那晨烈一刀雪下一個敵兵首級,聞聲愕然望去,只見德喀與薛延陀左軍的空檔,四部聯軍浩浩蕩蕩地奔殺而來!

    廣順堡上的加寧兒部弓箭手早以被唐軍的矛火之器打得煙消雲散了,這一刻,濟朗正率著千騎德喀勇士攻進凹坡,將加寧兒部的戰士砍得血肉橫飛。

    在巍巍廣順堡之上站立著一人,此人身披熊袍,內裹金色鎧甲,右手托著金光閃閃的麒麟頭盔,左手則按著豹頭重劍,他隔著裡外三合的夯牆漠然地注視著濟朗,撩著濃黑的長髮,操著生硬的突厥語道:「這位濟朗果然是員虎將……」

    金甲武士身後排著三男一女,形象各異,最高的是位長髮披肩的中年漢子,滿是羽翎的披風下形如野人,手裡是支狼牙棒,他右手旁是個年輕的武士,一身黑甲且披著深色的風襟,且隱隱露出雙手的腕刀刀尖,而左手側,則是個鼻頭長滿疙瘩的猥穢駝子,此刻正用色瞇瞇的眼睛瞄著他身旁的女子,此女身穿緊身紅色革甲,梳著低垂至腰間的棕色髮辮,瘦削的臉龐帶著幹練的神色,她雙眉呈藍,深黑的眸子大而晶亮,雙手掐著纖若無骨的腰身,微微晃動著臀側兩旁的切刀囊子,響起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道:「分雷月來的表現,足已讓他飲恨終生,如今草原上,德喀只有匹夫之勇,口碑一落千丈。」

    金甲武士淡淡道:「你是說……殺他不值?」

    紅甲女武士斬釘截鐵地冷眉道:「不值。」

    「咯咯咯……」金甲武士響起詭異的笑聲,冷冷道:「我看……值,就算分雷血戰狼耳橋……也宰不了濟朗,不如送他一個人情好了……」

    紅甲女武士微微皺了皺眉,搶聲道:「希望頭人以部族士兵的生命為重!此時斷不能意氣用事,您看四部聯軍已在兩里之外了,而且阿史那大將軍並未下令出堡相戰,如果冒然出擊……」

    「好了!我加寧兒部勇士是草原有力的雄鷹,怎麼眼看著敵兇殺來!」

    金甲武士倏地抖開熊袍,轉身露出俊武的臉龐,驀地抽出豹頭重劍,身前四人單膝而跪後,他喝令道:「敘塗那!」

    羽翎巨人沉聲道:「屬下在!」

    「盡起堡內三千雄兵以做中軍!由你統領!」

    敘塗那拎起狼牙棒怒吼連聲,直傳去廣順堡,仿似那早已停歇的熱血復流而來。

    「薩奇鍔!」

    黑甲武士邁步上前,金甲武士道:「調一千戰騎在左右策應!」

    薩奇鍔默然而退,這時唐軍的拋石正砸在堡頭,眾人抱頭滾在一起,金甲武士拎著那猥穢的駝子吼道:「布克次在我身邊,那個!啊!」

    又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石襲,金甲武士厭惡地拍掉身上灰塵,盯著紅甲女武士道:「娜耶,你也要在我身旁……」

    娜耶咬著牙肌,淡淡道:「屬下決不會離開納什頭人半步的。」

    金色鎧甲的納什小心地戴上麒麟頭盔,彈了彈肩頭的灰塵,微笑地朝向大家,彬彬有禮地壓底聲音道:「那你們還在等什麼?」

    布克次踢了一腳敘塗那,兩人相擁著跑去,待他們走出深邃的廣順堡時,德喀與唐軍已攻到堡底了。

    娜耶望著堡外壓來的雄兵,再看納什戰戰兢兢地彈去熊襖上的灰塵,一時心灰意冷,她不住在心內哽噎著一些莫名的念想,讓她憧憬著與另一個人的相見,此時她無法相信人們對加寧兒部的推崇,似乎更辜負了突厥戰士的期望。

    她身前的納什,似乎在用熊襖掩飾心內的慌張。

    第四十三話兵凶廣順堡(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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