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兵十萬 正文 第九話 向東走堆開
    濟朗與諸大將看著向四方炸裂的神柱沙坑,均知道買天烏騎甲已在五十里開外了。他勒過新的座騎,淡淡地望著三間井外的荒漠,撲鼻而來的熱浪令他伸舌舔了舔嘴唇。

    「頭人,昨夜喝多失言的幾個人怎麼辦?」

    濟朗低聲幽幽道:「殺了吧,管不住自己的人還要他幹什麼呢……」

    一聲刺耳的獵鷹尖鳴,讓分雷打了個激愣,他睜開眼皮,自己正躺在擔木架上讓心愛的座騎拖著行駛在大漠中。他右手生痛,咧開嘴吱唔了一聲,跟在身後的強奇裡和鴻吉裡催馬上前,前者道:「已經離開三間井百里了,你的傷如何?」

    分雷苦笑著翻過身道:「內傷六分,外傷你也看到了,嘿,先不說濟朗多狠,那神柱也確實要命哩。」

    強奇裡指了指後面道:「不爭氣的是莽烏特,喝多了至今未醒,賈扎拉墊後呢。」

    分雷頜首道:「沒關係,還有一個時辰準備,濟朗的腦瓜子不笨,我們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強奇裡回望精神飽滿的買天騎兵道:「德喀的士兵比我們熟悉沙漠,照這樣算來,我們只有兩條路走,一是殺個回馬槍,突圍出去另找出口,另一條路就是佈疑陣,但會消耗大量的水。」

    分雷搖頭道:「殺回馬槍損失太大,先不說德喀戰士勇猛無比,就算我們突圍了,說不定還會遇上薛延陀的騎兵。而另一條路也是下策,沙漠中最可貴的就是水啊……」

    鴻吉裡皺眉道:「那我們怎麼辦?就等他們殺上來嗎?」

    分雷望著萬里無雲的藍天,深呼了口氣問道:「如果你們是濟朗,認為最不可能的路線是什麼?」

    鴻吉裡看看分雷,又瞧瞧強奇裡,神色怪異地喃聲道:「我記得在烏蘭布和沙漠中有一段罕見的山區,那裡常年狂風不斷,如果不掩住口鼻,走不出幾百步就會被吹掉一層皮……」

    分雷與強奇裡面面相覷,前者愕然道:「你怎麼知道『堆開』呢?」

    鴻吉裡恍然間愕道:「不會吧!你們真打算去那裡??」

    強奇裡苦笑道:「就因為那裡是地獄,所以濟朗萬想不到我們會去。」

    分雷起身跳下擔木架,隨後跑上前劈開座騎的累贅,一貓腰上了馬道:「堆開雖然氣候惡劣,但總比被德喀人追上強,沒有人會反對一半生存的機會吧?」

    「我不反對,我想其他人也一樣。」強奇裡抖著韁繩已回頭轉答命令去了。

    鴻吉裡色變道:「怎麼也得先通知可敦一聲吧!這樣太冒失了呀!我……」

    分雷笑道:「這主意可是你先提出來的啊,哈哈……」

    鴻吉裡失聲道:「我只是順著你的假設說的,可沒想到會是真的呀,堆開被喻為死人谷,根本沒有人會去的!」

    分雷笑著勒過馬頭,拍拍他的肩頭,道:「瞧你緊張的,我們又不是去那裡常住,只要躲過德喀人的追殺,我們會繼續南下。「說完上下打量著鴻吉裡,續道:「昨夜你可把兄弟我嚇壞了,是了,究竟有什麼事要對我說來著?」

    鴻吉裡喉頭不時抽動著,表情不安地喃喃道:「說來也奇怪,我心裡總像有話要對你說似的,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啊?」

    分雷點點頭,道:「豈止是喝多,你說出的那些話都夠殺頭的了。」

    「我……我究竟說什麼了?」鴻吉裡臉上慘白慘白的,分雷看在眼裡,心中不忍道:「都忘記吧,只要挺過堆開,什麼話都不重要。」

    「不……不對……」鴻吉裡猛然間抱住自己的頭,表情痛苦地呻吟道:「我一定說什麼了,或者我沒說出來,但是……我現在想不起來了……」

    分雷搖頭失笑道:「別想太多,昨晚我轟蹋了神柱後,鐵爺就上來與我糾纏了,後來我命強奇裡送你回房休息,想來你小子是全忘記了,哈哈。」

    鴻吉裡仿似沒有聽到分雷說話,圓睜著雙目猛地向隊後望去,接著又轉過頭來,喃喃道:「我必須得和可敦談談,或許我昨晚想說的話是對可敦說的……」

    分雷皺起眉頭,不知道鴻吉裡這是怎麼了,只好安慰他道:「我現在去和可敦交代一下行程,隨後我把噶魯分配給你,走進堆開後,他會照顧可敦和你的。」說完拍馬自去,獨留下鴻吉裡一人在前恍惚地奔馳。

    現下,分雷知道到堆開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四百人的德喀騎兵仿如千人陣仗的猛獸,在實力對比懸殊的情況下,他萬不會讓不到百人的買天騎兵身陷險境,現如今只要繞到堆開,等德喀的追兵追到他們前面,他大可以領兵悄然無聲地跟在後面,當到了玳軻嵒城,鹿死誰手就不得而知了。

    當他尋到了隊央的藏珠,將此計脫出後,卻見藏珠玉臉灰白!沉聲道:「你是不是瘋了?在大漠中不走失就不錯了!你還要領我們去那個鬼地方!」

    分雷本想她會繼續保持昨夜的溫柔,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而且兩人微妙的關係也被藏珠的冷言打破了,只好苦笑道:「這也是沒法子,濟朗千算萬算絕不會想到我們會到那個『鬼地方』去的。」他學著藏珠的語氣在那三個字上添油加醋,正遭來藏珠的藐視,她皺起可愛的小眉頭道:「那你想過沒想過,在堆開連風沙都可以殺人於無形,我們怎麼能挺過德喀的追殺?」

    「事在人為,我想要是沒有生還的人,也沒人知道堆開的所在了。」他望著金黃的沙漠,淡淡道:「買天的戰士們不會畏懼任何惡劣的環境,也隨時想好了付出生命,德喀是我們的仇人,現在遇到了殲滅我們的良機必然會窮追不捨,如果不到堆開,我們固然會拚死一戰,我想到時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那樣就太不值得了。」

    藏珠看著他的側面,歎了口氣道:「有時我真的很佩服你,你那種膽大的決策不是一般將領能作出來的,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分雷愕道。

    「就是那天你在陰山救我的事,當時我根本就沒想到你會是買天的頭人,就算再勇敢的頭人也不會支身做戰的。」臧珠呼了口氣,分雷似乎又在她臉上找到了昨夜熟悉的表情,笑道:「那你以為我是什麼?」

    臧珠深深望著他道:「當時我覺得你是個不自量力的蠢貨,為出名頭而行險一搏的買天笨蛋。」

    分雷摸著禿腦瓜子苦笑道:「其實我乾爹也總是這麼說我,哈哈……」

    藏珠露出淺笑道:「別臭美了,人家可是在罵你呢。」

    「真的?」分雷抹了一把鼻子哈哈笑道:「能得到美人兒的臭罵,那也值得哩。」

    藏珠收回笑容,眉目間閃過複雜的神色,喃喃道:「或許你真是個笨蛋呢……」

    分雷聽她這麼說,戰戰兢兢地試探道:「如果我真是笨蛋,也是昨夜。」

    藏珠臉上一紅,隨即正容道:「不要說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了!」

    分雷心內歎了口氣,他開始發現自己對藏珠的感情越來越複雜了,此時此刻,他也無法分辨這究竟是對是錯,唯有壓下矛盾的情緒,長嘯一聲勒馬前去。

    在眾騎即將深入堆開之時,買天勇士們用帳篷裹好戰馬,只露出眼前一絲縫隙,由分雷和強奇裡帶隊前往,而賈扎拉則在後掩護,花了小半個時辰才將他們前往堆開的形跡消抹掉,當眾騎逐步邁進死人谷時,真實體驗到了沙粒成刀的威力,接連幾匹戰馬的眼睛被打瞎,他們不得不跳下馬擋在馬頭前,艱難地向堆開腹地行進。最初,沿途裸露出形形色色的動物骸骨,到最後連天也看不到了,周圍混濁一片,分不清天和地,只有狂沙肆虐。

    當分雷腳踏上一塊堅硬的沙地後,喜出望外地向強奇裡招了招手,兩人比劃著將眾騎成功地領進堆開,在沙暴橫捲之時,他們意外地找到了一處避風口,八十多騎勉強擠了進去,分雷抵著風沙走到邊緣處坐了下來,他估算著時間,只要在這裡忍上兩個時辰,他便可率隊走出堆開吊在德喀身後。

    這時一個十夫長擠在他身邊,貼耳道:「有三個人沒跟上來,我看不到他們的馬。」

    「什麼?」分雷一驚下嗆了滿嘴沙子,痛苦地問道:「是誰沒跟上來?」

    十夫長又貼著耳朵道:「突厥可敦、鴻吉裡、和噶魯!」

    分雷聽罷猶如五雷轟頂!!!

    他驀地直起身!喚來強奇裡和賈扎拉,兩人艱難地走到他身前,分雷摟著他們腦袋道:「可敦沒上來!這裡先由強奇裡負責!我去找他們!」

    賈扎拉痛苦道:「朵朵伊也不見了!我也要去!」

    分雷頂著他的腦袋沉聲道:「相信我,我一定把她找回來!」

    強奇裡道:「如果頭人你不回來!我們將在這裡等到渴死!」

    分雷深深望著二人,狠狠拍了拍他們的肩頭,轉身按著繃簧刀消失在沙暴中。

    他踉蹌地越過一個又一個沙丘,深一腳淺一腳地任狂沙顛簸著,耳邊的呼嘯聲震耳欲聾,他掙扎地抽出繃簧刀,一刀一刀戳進沙中,平衡著自己的身體,當一個時辰之後,分雷意外地在狂掃的大風中接到了朵朵伊的土黃色圍巾,他將圍巾纏在刀柄上,身子一側滾下沙丘,他嘴上噴過沙粒大喘著氣,艱難地撐起身子,繼續向來路摸索而去。

    在茫茫大漠中很易失去方向,有時是因為人本身的問題,比如右臂幹活多,身子的重量就向右傾,所以一般走失的人都向右拐,繞著***走來走去,分雷深知此點,他努力平衡自己的身體重心,以頑強的意志行走在狂漠之中,當他眼前恍惚一片時,在朦朦朧朧中,依稀看到一個黑點在跳動,他低下頭摸了摸眼睛,這時的他,左眼已完全看不到了,他瞇著右眼再次看去,心下立時放下大石,那跳動的黑點正是藏珠!她正趴在沙地上拽著什麼。

    分雷撲上前,一頭載倒在藏珠身旁,定睛一看!她拽著的竟是一隻手!

    「鴻!鴻!他是鴻!」

    分雷驀地一驚!他低頭看著身子底下流去的沙子,心叫不好!一把推開藏珠後自己又翻滾開去!當再看去時,鴻吉裡的手已被流沙吞噬去了……

    分雷上前抱住藏珠,貼在她耳根道:「朵朵伊和噶魯呢!」

    藏珠驚魂未定地叫道:「那個買天士兵!他死了!流沙!」

    「嗯!那朵朵……」分雷停下了,他已經看到了朵朵伊,這貌美如花的女孩已在狂沙中縮倦成一團奄奄一息了。

    分雷拍了拍藏珠的臉!喝道:「現在什麼也別想!拽著我的衣服走!知道嗎!」

    藏珠耳中響著變了調的分雷喊叫,在呼嘯的狂沙中點了點頭,分雷摸爬向朵朵伊,解下護腕的繃帶,將她牢牢綁在後背上,隨後艱難地拉起藏珠向原路返回。

    鴻吉裡的死讓他悲憤莫名!在卷天狂沙中!他第一次為一個人的死如此不平!不僅是他昨夜曾經許下的諾言!還有在大自然的暴力下,人的力量是那麼渺小又遙遙不可及,生存和希望幾乎是此下唯一可以感受的東西,他那頑強的肌肉已被意志所控制,在漫長的折返中,他領教了生命的意義,在癱倒在強奇裡懷中時,他得到的是藏珠和朵朵伊的生命,而失去的卻是一個幾天內相知的朋友,還有那可憐的左眼。

    不滿百人的買天勇士默默忍受著刮骨般的風沙,在整整熬過一個時辰後,強奇裡下令眾騎補充水份,撤出堆開!

    昏迷不醒的分雷左眼膿腫,強奇裡護在他身旁,賈扎拉則守在藏珠和朵朵伊之間,朵朵伊如分雷一樣癱伏在馬被上,賈扎拉神情肅穆,顯是為朵朵伊的遭遇心疼不已,而早已清醒過來的莽烏特得知噶魯已死,嘴唇不住地顫抖著,沒人知道他這種凶人為何會對嘎魯的死格外看重,他不時地頂著狂沙徘徊在分雷馬旁,似乎為自己的醉失而感到自責。

    當他們逐步撤出堆開後,風沙也隨之漸停,前方隱隱約約地露出藍白,天地似乎又重新平衡起來。這時莽烏特氣急敗壞地喝問道:「嘎魯是怎麼死的!難道沒有一個人可以告訴老子嗎!」

    強奇裡低聲道:「嘎魯是陷入了流沙丟掉性命的,你該知道,沒有人能從那裡爬出來。」

    「放屁!」莽烏特怒目向藏珠道:「若不是保護她!嘎魯才不會那麼蠢呢!」

    強奇裡上前拽過莽烏特狠聲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最好收回你那個臭臉!」

    這時傳來賈扎拉的詫異聲,兩人望去,見他在馬背上摟著朵朵伊痛苦道:「她耳朵裡全是沙子……怕是……」

    眾人一歎,要是被狂沙糊住耳朵,那腦袋裡面比鉛塊還重,就算能活也只能是沉睡不醒了。賈扎拉哽噎道:「她怎麼會這麼傻!出發前我明明把她捂的嚴嚴實實的啊!」

    「是因為我……」藏珠解下一層層的頭布喃聲道:「她把頭布給我了。」

    買天戰士們聽完一陣靜默,有幾個還竊竊私語,顯然是為朵朵伊和嘎魯不平,強奇裡看在眼裡大喝一聲道:「現在頭人昏迷不醒!一切由我負責!」隨後頓了頓道:「檢查一下自己的裝備!我們休息片刻就起程了!」

    話音未落,突聽高空傳來一記刺耳的鷹鳴!眾騎齊齊一震!

    莽烏特厲聲道:「是德喀的!」

    強奇裡臉色數變!愕然道:「這不可能!他們怎會知道我們的行蹤?」

    賈扎拉跳下馬來,橫過長矛狠聲道:「看那鷹舞就知道德喀嘗簾甲就在我們前方不足五里遠!我們還是沒躲過去!」

    這時傳來分雷的呻吟聲,眾人轉頭望向買天的靈魂人物,見他緩緩於馬背上直起熊軀,嘶啞地淺笑道:「該來的就躲不過去,真是絲毫不爽啊……」

    臧珠策馬上前嬌喝道:「你不是說可以錯過他們嗎!你不覺得鴻吉裡死的很冤!這都是你決定的!」

    「臭娘們!少***在這裡胡咧咧!」莽烏特憤然道:「他們還不是為了救你犧牲的!老子可不管你是哪頭鳥的娘們!在這裡你得聽老大的!」

    藏珠臉色要多難堪就有多難堪!厲聲道:「好!你們就在這裡等死吧!」說罷勒過馬頭便朝南方馳去!

    分雷望著藏珠而去,心中像被刀紮了一般痛苦,他想的沒錯,昨晚的一切都像一場夢,藏珠是個可敦,她不會為了一個頭人而丟棄自己的權貴與命運,他抽出繃簧刀一字一字道:「老強,我留在這裡掩護你們,你率隊追上藏珠,盡快趕到玳軻嵒城,以後……」說著轉過光頭,用那右眼複雜地盯著強奇裡續道:「就拜託你了……」

    強奇裡、莽烏特和賈扎拉巨震道:「我們不可能丟下頭人的!」

    分雷笑道:「濟朗以為拿下我就拿下了買天,那不是很精彩嗎,說不定我能拖住他們半個時辰,嘿,想想自己真夠爺們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哪裡聽得進他的風涼話,不待他命令,均抽出長刀!八十多騎買天勇士排在分雷身後,神情堅定不移。

    分雷臭罵道:「你們這群王巴羔子!趁有命回去多給我生幾個娃娃!休要我含辱戰死!」接著勒過馬韁!那身下戰馬前身仰起!迎風一陣長嘶!後腿猛蹬下,與分雷人馬合一般衝了出去!

    眾騎跨下之馬見主帥戰馬已出,均嘶吟著蹬踏著沙土,強奇裡神情漠然,牙關緊咬下勒過馬頭大吼道:「你們都聽到了!跟我走!」

    莽烏特和賈扎拉痛苦地勒過馬頭,擦過強奇裡身旁率先奔馳而去……

    第九話向東走堆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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