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姆克醫師的交談結束後,布魯菲德多少有點心緒不寧,原本滿是歡喜的心裡現在佈滿了陰霾,當日那個一臉假笑的間諜的恐嚇還猶在耳邊,沒想到瘟疫才剛剛得到控制,他再次逼近了身邊,可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地下保衛廳,這群該死的法考爾金特務!
布魯菲德在心裡咒罵著,同時也在盤算著未來,如果自己親手殺死一個總管級人物暴露於人前,那無論他現在立下了什麼樣的功勞,就算皇帝表面上特赦了你,那恐怕事後都會被特勤部或者地下保衛廳那群影子給秘密宰掉,生命結束了,什麼權力,什麼光明的未來,都是虛幻的,這個時候,布魯菲德忽然覺得維斯特祭司變得可愛起來,這個男人的目光雖然很懾人,但假如自己能認同他的賞識,就很有可能可以離開這個充滿殺機的鬼地方,前往另一個在傳說裡無比聖潔絢麗的名為神殿的地方……
凱菲瑞那動人的身影也在布魯菲德腦海裡晃動了幾回,他甚至難以避免的回憶起過往在訓練營裡那些親暱的舉動,但他又盡力迴避著這一個個動人的身影,他的潛意識隱隱察覺,說不定一切都是凱菲瑞計劃好的,包括自己,包括那傻瓜瓦利馬,再包括事情變得有可能外洩時,自己將會殺死瓦利馬……這些潛意識令布魯菲德相當不舒服,因為這些推測成立的話,自己不過是另一個被利用的傻瓜,與瓦利馬先生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真的區分開的話,大概就是他死了,自己幸運的活了下來。
「……布魯菲德先生,布魯菲德先生?」門外的呼喚聲令布魯菲德從心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
呼喚他的是安潔兒身邊的老女僕,神色裡明顯帶上了一份尊敬,前幾天臉上那份淡淡的嘲諷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在托瑪納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裡,布魯菲德的功績鐵定令他青雲直上,儘管現在還是一個最低階的僕從,不過那老女僕已充分預支著足夠的敬意,免得日後這位小先生會記恨為難自己。
對方這樣的表情,多少令布魯菲德尋回一點自信,他表示了歉意:「對不起,女士,我在想一些事情,讓你久等了。」
那老女僕忙微微躬身,表示自己的謙卑,才說:「布魯菲德先生,安潔兒殿下想請你前往一見。」
布魯菲德心想,那神經賤人哪會這麼有禮貌,大概是你加個「請」字吧,她大概只會說,去把那個新來的叫過來一下,我需要使用他一下……
當布魯菲德走進安潔兒的房間,就被一股並不好聞的怪味給熏得皺起了眉,安潔兒沒回頭,不過好像她就知道布魯菲德會如何反應,淡淡道:「那是我特地配製出來的藥劑,可以令大腦的精神高度集中,嗯,還得感謝姆克先生的幫助!」
布魯菲德捏捏鼻子,心想,這應該是毒氣才對吧,在這樣的環境,賤人殿下,你的腦袋恐怕只會變得更神經了。
安潔兒終於轉過頭來看了布魯菲德一眼,輕笑道:「你看,休息好之後還是像個人的。嗯,你過來一下。」
對於類似的侮辱,布魯菲德發覺自己有點習慣成自然了,他腹誹著對方,慢慢走近,只見安潔兒在梳妝台外搭了一張寬大的桌子,上面鋪了一張同樣寬大的工程紙,在其上面畫了一個形狀古怪的物體,裡面還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各種各樣的數據,布魯菲德單就這樣看看,也覺得眼睛都花了。
「你覺得怎麼樣?」安潔兒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卻看著正前方的鏡子,彷彿這話是對鏡子中的自己說的。
布魯菲德很想說,殿下,你浪費了一張本來多麼雪白的工程紙……但他不想讓神經殿下再次讓他上床去練習那套神經的古老體操,只能回答說:「殿下,這一定是一件出色的傑作吧!」
安潔兒笑了,頗是得意洋洋,探出纖指輕敲其上,說:「就是根據你找來的書構思出來的,很偉大吧?哈,以後我會在我的自傳裡提到你的了。」
鬼才稀罕!布魯菲德這麼想的時候,口中已欣喜的答道:「謝過殿下賞識。不過……這到底是什麼呢?」
「潛水艇!」安潔兒擲地有聲的宣佈,自覺單說出名字就能讓布魯菲德全身劇震,不過布魯菲德一臉茫然的表情多少令她有點失望,只好詳細一點介紹道:「就是可以讓你潛進水裡很長時間,而且仍然可以繼續前進的工具。」
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吧……布魯菲德用力的眨眨眼後,才道:「殿下真是天才,這樣新奇的構思也能讓你想到。」
安潔兒臉上難得紅了紅,說:「其實王朝時代早期就有人製作過,不過失敗了而已……」
接著興奮之色又湧上了她的眉宇:「但在我手裡,這件偉大的劃時代工具肯定能夠成功的。」
布魯菲德心想,假如可以成功,那確實是一件劃時代的海航工具,不過就憑你這樣閉門造車嘛,哈……面對安潔兒興致勃勃的介紹著整個潛水艇的構造,布魯菲德好幾次有了打呵欠的衝動,但都忍耐了下來,漸漸的,他也被安潔兒的一些構思所吸引,那些複雜的線條組合彷彿也變得清晰了許多,心裡一個模糊的概念被他靈光一閃把握住了,天啊,原來物理學和精神學的聯繫竟如此緊密,這樣構成方式,多麼像海術裡面的一種精神應用方法啊……
對於布魯菲德竟然也興奮了起來,安潔兒更高興了,她更是詳細介紹著這部「潛水艇」的最精妙的某部部件,但聽著聽著,布魯菲德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因為這個核心部分的組成,與前面可以相互印證某個精神法則的關係完全被切斷了,好比一段優雅的華爾茲,跳著跳著忽然變成了小步舞曲,他忍不住打斷了安潔兒,低聲道:「殿下,可否讓我說兩句。」
「說!」安潔兒顯然心情不錯。
布魯菲德嘗試用那個精神法則來引導自己的思路,指了指安潔兒剛才所說的那個部分,那十幾條線條,輕聲道:「殿下,這裡會不會出錯了呢?」
安潔兒立即躬下了腰,認真的低頭察看,口中卻是喃喃道:「真是胡說八道,那裡是整台潛水艇的精華所在……」
其實布魯菲德此時已湧出了悔意,幹嘛真的和這個瘋子較真呢,假如她看不出毛病,或者根本沒有毛病,再或者其實自己所知道的那一個精神法則與面前這古怪玩意其實半點關係都沒有的,那不是自取欺辱嗎?
「啪,啪」兩聲,安潔兒拍打著那個部位,轉過身盯著布魯菲德,看得布魯菲德心裡頗感不舒服時,她才道:「你竟然說對了!」聲音裡滿是憤慨。
她重新把目光投回到圖紙上,嘀咕道:「天啊,這個部分錯了,什麼都得從頭幹起,是啊,這個橫軸錯了,這個支點也就不成立……」
聽安潔兒這麼說,布魯菲德也是心中一喜,那由此證明,精神學和物理學確實是相通的,尤其是在精妙的構思上。
漸漸的,安潔兒臉上的沮喪又變回了喜色,轉頭對布魯菲德笑道:「我知道幾百年前為什麼他們會實驗失敗了,大概也是犯了同一個錯誤。你很不錯嘛,竟然可以發現這麼細小的一個毛病,很好!你一定是格納島特產裡最聰明的一頭!」
布魯菲德不由得暗罵了一句,這算是侮辱,還是誇獎別人?
「好了,新來的,我對你很滿意,不過我已經對你使用完畢了,你下去吧。」
「……」
今夜中宮不知發生了何事,竟然臨時抽調走了大部分僕從,所以布魯菲德這位已前程可期的新人,也不得不來到希娃貴妃的房間前候命,畢竟他歸根到底,依然是法考爾金的僕人,貴妃臨盆日期忽然提前,人手不足的話,你也得到場待命。
那扇緊閉的房門內,傳出了並不令人愉快的聲音,那是女性在痛苦中的急促喘息聲,時已深夜,這份痛苦的喘息已持續了好幾個小時了,從高昂到衰竭,再到重新高昂,再衰竭,就算布魯菲德對醫術方面瞭解不多,也能猜到,希娃貴妃的情況不太妙了,聽說這位嬌滴滴的貴婦本來就身體虛弱,最近又大病了一場,剛剛才痊癒,又得經受這樣一番折騰,恐怕死神已在左右虎視眈眈。
布魯菲德與其他幾個僕從站立在房門外候命,他眼睛看著西宮的主管羅斯在他們面前來回走動著,雙眉皺得快要鎖到了一塊,還算他定力不錯,並沒有唉聲歎氣。
希娃貴妃的聲音已變得若隱若無,仿如在天際間傳來,布魯菲德瞥了眼周圍的僕從,無一不露出了焦慮的神色,而站在他對面的格琳,肩膀更是有節奏的輕微顫動了起來,不過如果不是布魯菲德留意觀察,恐怕也很難發現。
在這樣一個時代裡,你所侍奉的貴族出現了什麼問題,不管是不是你的錯誤,你都很有可能要擔上一部分責任,這位同是訓練營而來的女聲也未免太倒霉了,本以為被分到肥職,沒想到才第一天就碰上這麼一件足以讓上層遷怒的大事。
開始布魯菲德還可以垂著頭,默默溫習著高級海術的要點,但到了後來,他的臉色也漸漸變得有點難看了,他的精神力令他的聽力遠勝於常人,裡面的聲音聽起來實在太不妙了,尤其是女醫師和接生那位老女僕的對話,更是動魄驚心。
「怎麼辦,這該怎麼辦?」
「冒一次險吧,希望能保住小的。」
「恐怕也只能這樣了……」
聆聽到這樣的對話,一滴冷汗隨即自布魯菲德的額頭上滲出,他偷偷環顧四周,不由得有點佩服神經賤人,她母親恐怕已如風中之燭,她仍能不聞不問,同時他也羨慕姆克醫師的運氣,他房間烏燈黑火,顯然已經在入夜後離開了這裡,將化驗結果送去了北宮,不用趟這一次的渾水。
這樣的凝重氣氛實在讓人有點喘不過氣,所有人都在焦慮中期待著,期待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哇哇的傳進耳裡,遺憾的是,那樣動聽的天籟之音卻始終不肯降臨。
布魯菲德覺得自己很有必要馬上避開這一波浪潮,免得殃及池魚,正要開口對羅斯撒個謊,聲稱自己某個部位不舒服,恐怕需要立即休息,想來他也不會難為自己,但就在他鼓足勇氣,準備出聲時,房門打開了,門外所有的目光立即充滿期待的看了過去,卻沒有聽到任何報喜的聲音,只有那個接生的女僕對羅斯做了個快點進來的手勢。
布魯菲德相信所有人都和他一樣,被這個手勢嚇得魂飛魄散,但沒有人敢離開自己的崗位,只有羅斯面色陰沉的快步走進,布魯菲德連忙豎起了耳朵,聽聽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料裡面竟佈置了一層臨時的小結界,很簡單的結界,不過足以隔斷外界的竊聽,布魯菲德還沒有膽子利用自己的精神力來強行突破這道初級得不能再初級的結界。
就像過了一世紀般的漫長,其實僅僅是一小會,羅斯已滿臉喜容的走出,懷內還抱著一個嬰孩,四周立即傳出了一陣輕微的鬆了口氣的聲音,但布魯菲德卻在羅斯的神色裡,發現這份喜色更像是偽裝出來的,深深的愁容,甚至說是恐懼,正埋藏在他的眉宇之間。
羅斯笑道:「小王子誕生了!」
四周熱烈的道賀聲中,羅斯對最近門的一個資深侍從道:「你立即前往中宮報告這個喜訊,嗯,先回你的房間換套體面的衣服再去,不能失了我們南宮的禮儀!」
那位僕從滿臉喜色的去了,布魯菲德心裡去咯登了一下,這樣天大的喜訊,當然是越快告知上層越好,為何還要換什麼體面的衣服呢,那只能說明,羅斯他在拖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