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順治十四年 第二卷 禁宮水深 第十五章 怨懟
    到底是攸關生死大事,孔四貞一回慈寧宮,在座的幾位女眷就把眼睛盯到她身上。

    孝莊問:「那治痘的法子問清楚沒有?屬實嗎?」

    孔四貞點頭道:「兒臣親口問過陳旭日,確有此事。不過卻不是治痘的方子,說是用了他的法子,基本上可以杜絕得天花的危險,就是和天花病患者近距離接觸都不礙的,不會傳染上。」

    「恭喜母后,這可真是天祐我大清。」孝惠皇后笑道:「預防可是比能治痘還管用的法子。如果見喜了再治,就算有那神奇的藥方能治好,身上臉上說不好就得留下疤痕。還是這法子好。」

    佟妃眉頭一皺,不自在的挪挪身子。

    淑惠妃眼尖瞅見,嘴角微翹。

    孔四貞進來前,大家說閒話,就聽佟妃一個勁的白霍自己的寶貝兒子,只誇的天上少地上無的。雖說三阿哥的確給她做額娘的長臉,這般得意勁卻真是讓人瞧不過眼。於是笑道:「姐姐說的真好。這病最恪應人的不止纏人難治,治好了容易留下疤痕也讓人愁。這萬一見喜留疤,女兒家生的一臉麻子,一輩子可不要把人活活愁死。還是男孩子好,不去在意就好了。」

    佟妃臉上賠笑,卻把手裡一個絹帕絞的死緊。

    孝莊瞥見,知道她這是聯想到了三阿哥玄燁的麻子臉。

    三阿哥出生不到一歲多點就得了天花,這孩子比哥哥姐姐命大,在蘇茉爾的精心照顧下,竟得以全愈。可惜臉上留下的疤痕難以消除,年歲漸長,疤痕越來越明顯。也便成了佟妃的心病,就聽不得別人說「麻子」什麼的。

    「四貞啊,那孩子親口說,那避痘的法子是天神傳授的,果然管用?」

    孔四貞回想承乾宮裡陳旭日的話,雖然他年齒尚幼,不知道為什麼,說起話來卻讓人有種信服的感覺,全不像信口開河的孩子話。「母后,他的確跟兒臣承認過。」

    佟妃喝了一口茶,淡淡道:「臣妾相信公主斷不會妄言,只不過耳聽為虛,陳旭日真有那神奇本領?天花困擾本朝多年,皇上和太后為此頗費精神,臣妾倒真希望天神顯靈,恩典下一個有用的法子。可是他答應皇上也有幾天時間了吧?倒不見他拿出切實可用的法子讓人信服,只口頭上說自己有辦法,真真讓人跟著起急。」

    「陳旭日用匪夷所思的辦法救了四阿哥,若非天授,實在令人想不通出處。我也就剛剛見了他一面,談不上瞭解,只感覺他不像是個敢胡言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聽他說他自己當時也沒想到會有這番際遇,沒大在意,以至所得甚少。虧得老天爺保佑,其中恰恰有這種防痘的法子,具體操作上還需要點時間摸索。」孔四貞詢問孝莊道:「母后,您覺得可信嗎?」

    「哀家看那孩子生性沉穩,如果沒有把握,私底下慢慢摸索豈不是好?想他也不會得了失心瘋,先跟皇帝做保證。應該不假。」

    孝莊的心放了一半,另一半還得等陳旭日明明白白拿出個章程,她親眼看過效果才能落地。

    「哀家還記得,我大清軍隊從龍入關,大軍出發在即,肅親王豪格心驚膽戰對另一位將軍說:『我還沒出過痘呢,此番入關作戰,叫我同去,這不是要我的命嗎?』還有豫親王,到末了也沒逃過天花這一劫……哀家真是希望陳旭日的防痘法子奏效!」

    她搖搖頭,歎出口氣。

    天花對於人的威脅,是不分人的貴賤的。而且從白山黑水入關的八旗兵丁,由於生在關外,比一般的人更容易感染天花。

    沒有人可以蔑視死亡,在死亡面前,下賤如路邊乞討者,高貴如皇帝皇太后,沒有什麼不一樣。都是一條命,睜開眼睛喘氣,閉上眼睛歸西。上天不會因為哪個人有權有勢就格外照顧,允其再多一條命。

    天花,就是懸在愛新覺羅家族頭上的一把利劍。皇子公主、王爺福晉、貝子貝勒,過去,多少人因它而亡,將來,多少人將因它而亡。即便是她和皇帝,也未必就能逃得過天花的的魔掌。

    能不能治癒天花,這關係到自己和皇帝的生命,關係到滿蒙親貴多少人的生命,也關係到天下萬民的生命。

    「蘇茉爾,你去跟陳旭日說,就說是哀家的意思,如果他真能治了這病,哀家會通令各地,加以表彰,讓天下人都念著他的好。哀家這邊,還有重賞。」

    蘇茉爾答應一聲,出門傳話去了。

    佟妃把玩著手上的護甲,心裡覺得大沒意思,撇嘴道:「陳旭日真真是四阿哥的福星。頭一回進宮治好了四阿哥的病,這次通共也沒幾天,立刻又想出了防痘的法子。只不知道他將來還會有什麼新鮮招數……」

    孔四貞想到那個一臉沉靜的孩子,忍不住維護道:「外面又開始流行天花,他此舉可真是及時雨。佛祖保佑,但願他那法子當真管用,不止四阿哥受惠,母后和皇上受惠,咱們這些人也能跟著沾光。」

    淑惠妃似笑非笑道:「三阿哥出過痘了,這次卻沒辦法從中受益。佟妃怕不是覺得這番動靜鬧的大,自己卻得不到多大好處吧?」

    佟妃趕緊欠身道:「臣妾沒那個意思。只是剛剛忽然想起三公主,這才多咱工夫,如果陳旭日早拿出法子來,三公主也不會……臣妾覺得四阿哥,真是頂頂有福氣的孩子。」

    孔四貞只是笑笑,淑惠妃卻道:「雖然比四阿哥差了點,三阿哥也算頂頂有福氣的孩子,三公主但凡有三阿哥一半的福氣,也不致於、哎……」

    佟妃暗暗咬牙。

    大阿哥、二阿哥和五阿哥的母親原是宮女格格之流,不過是仗著生育皇子有功,破格提升為庶妃。而自己就不同了,進宮就是一宮主位,也是受過皇帝寵愛的。

    自己的兒子原是宮裡身份最尊貴的皇子,皇上不肯親近蒙古后妃,這宮裡邊,若論子以母貴,能給兒子威脅的也只有董鄂氏一人了。

    偏生她倒好運氣,一舉得男,而皇帝竟大刺刺公開稱其為「朕之第一子」。這把她的兒子置於何地?

    「同樣是皇子,皇上為什麼要這麼明顯的差別待遇?我的玄燁哪裡比不上那個襁褓裡風一吹就不舒服的小嬰兒?玄燁出生不久就避痘出宮,直到出了痘,闖過九死一生的生死關才被抱回宮裡,這難道就不是冥冥中天神的眷顧?他小小年紀進退有度,時時得到太后誇獎,如今五歲就自己上學努力讀書求上進,這樣的孩子,翻遍天下能有幾個?」

    越想越是不平,忍不住用自憐的口氣對孝莊道:「都是臣妾福薄,牽連到玄燁。如果玄燁是皇貴妃的兒子,指不定皇上該如何歡喜了。」

    「好端端又說的什麼傻話。」孝莊捶捶腿,拒絕過來幫忙的孝惠皇后,「陪著哀家說了一午話,你們也乏了,哀家就不留你們晚飯了,都回吧。」

    幾個人在慈寧宮門口各自分手。

    孝惠皇后挽了淑惠妃的手道:「妹妹這會兒累麼?一個人用飯也是無趣,去姐姐那兒一道吃如何?」

    佟妃在旁邊聽到,笑著問:「臣妾可以去嗎?今兒有幸嘗到皇后為太后準備的熱湯,臣妾很喜歡呢。如果方便的話,臣妾也想學著做,挑一天請皇后嘗嘗。」

    淑惠妃回絕道:「我有些話想和皇后單獨說。」

    孝惠皇后拉拉她的袖子,圓場道:「我們吃的都是蒙古菜,佟妃未必吃得慣。改天吧,改天本宮再請佟妃用餐。」

    進了坤寧宮,吩咐宮人去御膳房取餐點。孝惠皇后把淑惠妃讓到屋裡,輕聲責備道:「妹妹何必句句嗆著佟妃說話呢?」

    淑惠妃是孝惠皇后的親妹妹,比起姐姐,她性子更爽直些。「一個漢女罷了,我就見不得佟妃這般明說暗指的,當誰不知道麼?不過是為了自己兒子打算,與那個董鄂氏比,又強到哪裡去?真要是個伶俐的,至於當著我們姐妹的面老圍著孩子的話題打轉?」

    自己姐妹在科爾沁草原也是人人高看一等的貴女,只為著母族榮寵,就被送進這宮裡邊守活寡受煎熬。

    皇帝獨寵董鄂氏,宮裡邊女人分不得寵,兒女自是最大的指望。自己姐妹邀寵無望,皇帝不親近,誰個能耐自己生出孩子來?三阿哥自是好的,聰明伶俐都不缺,大伙有眼睛都看得到,用不著佟妃指桑說槐三不五時在她們跟前分說。

    「還嫌姐姐這皇后當的不夠窩心麼?整天裡小心翼翼唯恐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進宮前族裡一大堆人千叮嚀萬囑咐:萬字忍為上,一定不可以觸怒皇上……姐姐,你名為中宮皇后,實際上這宮裡儲多事物你做得了主嗎?那佟妃面上裝著恭敬,暗地指不定如何看我們呢。」自己姐妹雖然來自科爾沁大草原,是太后的娘家人,可真要跟皇帝擰上了,太后最後會幫誰還用得著說?靜妃的前例在那兒擺著呢。

    孝惠皇后怔忡半晌,只默默的拿起荷包繡起來。「姐姐沒用,這後宮裡的事都做不來。有皇貴妃幫襯著,也讓我鬆了口氣。」

    淑惠妃咬牙道:「什麼有用沒用,她董鄂氏要不是皇帝撐腰,哪裡就能做得比姐姐更好?皇帝想立董鄂氏為後,早幹什麼去了?太后巴巴的把我們姐妹要來,不過是當個擺設,和桌子上的盆兒呀瓶兒呀有什麼區別?誰真個站在我們的立場上替我們想過?」

    孝惠皇后放下荷包,看看左右無人,握著妹妹的手輕聲責備道:「宮裡不比草原那會兒,妹妹不可由著自個兒性子來。話可不能隨便說,多說多錯,萬一傳出去不是鬧著玩兒的。」

    淑惠妃垂淚道:「我就是說又怎麼樣?大不了和姑姑一樣被廢掉算了。現在這日子過的和被廢掉有什麼不同?不得皇上的寵也就算了,他到底是我們名義上的男人,又是親戚,但凡念著一丁點情份,至於這麼冷著我們嗎?」

    她恨恨的抹眼睛,推開姐姐遞過來的軟帕,「打咱們進宮,這幾年宮裡出生了多少阿哥和公主?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都是這幾年有的,光去年,宮裡邊就添了三個孩子。皇帝只肯親近那些身份卑賤的宮人,還讓她們生下孩子,偏偏晾著蒙古來的幾個妃子,公然讓我們沒臉,太后為這個做過什麼努力了?咱們現在還不到二十歲,身邊再沒個孩子,往後幾十年怎麼熬?」

    孝惠皇后勉強道:「太后也不是沒做努力……」

    淑惠妃嗆聲道:「她做什麼努力了?皇帝偏寵董鄂氏她又不是不知道,這已經是事實,怎麼做才對我們最好,她不懂嗎?董鄂氏得偏寵,卻也不禁皇帝親近後宮。平素在我們跟前也時時賠著小心,姐姐生病時,她在病床前陪了五天五夜,半點不敢輕忽,侍候的比女侍都周到,姐姐不也被感動了?我原想著,慢慢大家感情緩和了,請她在皇帝面前幫著說和說和,讓咱姐妹有機會改善同皇帝的關係。偏偏太后橫插這麼一槓子,惹得皇帝遷怒於姐姐,差點廢了姐姐中宮之位。這時候她倒知道著急了,早幹什麼去了?禍是誰惹起來的?姐姐你也別太好性了,倒念著好像她給了我們多大恩惠似的……」

    孝惠皇后偏過頭。

    她心中何嘗沒有怨?若不是董鄂氏,皇帝絕對不至於為了哪個妃子這樣給自己沒臉。本來這個皇后做的就只是一個擺設,又平空生出這場風波。雖說皇帝終於鬆口,可經此波折,這宮裡邊誰還會把她這個皇后放在眼裡?

    好一會兒,她控制了情緒道:「妹妹,這些話你只今兒個在我面前說說,過後切切要爛到肚子裡。這是能說出來的麼?姐姐想都不敢想。這裡是皇宮,我們姐妹的將來,皇帝指不上,還不是要著落到太后那兒?左右我們做媳婦的,只拿她當母親尊敬,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是了。」

    「比起我們來,太后更喜歡親近佟妃,到底人家是有兒子的人,就是比我們金貴……」

    「妹妹——」

    淑惠妃投降道:「好啦,我知道了。姐姐別擔心我尋別人說,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咱們是嫡親姐妹,這話在肚裡憋的難受,我也就能跟姐姐嘮叨了。否則老憋在肚子裡,日子不是更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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