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一郎 正文 第三三章 愛是給予
    聲音雖然在顫抖著,雖然充滿了悲傷和憤怒,但卻還是帶種春風般的溫柔,春水般的嫵媚。

    蕭十一郎的臉色變了,心跳似已突然停止,血液似已突然凝結,他聽得出這聲音。

    他死也不會忘記這聲音的。

    沈璧君!這當然是沈璧君的聲音。

    蕭十一郎死也不會忘記沈璧君,就算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絕不忘記的。

    他沒有看見沈璧君。

    角落裡有個面蒙黑紗的婦人,身子一直在不停地發抖。

    難道她就是沈璧君,就是他刻骨銘心、魂牽夢繞、永生也無法忘懷的人。

    他全身的血突又沸騰,連心都似已燃燒起來。

    可是他不敢走過去,他怕失望,他已失望過太多次。

    冰冰一雙發亮的眼睛。也盯著這個面蒙黑紗的女人,冷冷道,「你難道要替他們將眼睛挖出來?你是他們的什麼人?」

    沈璧君道:「我不是他們的什麼人,可是我寧願死也不願看見這種事。」

    冰冰道:「你既然他們沒有關係,為什麼蒙著臉不敢見人?」

    沈璧君道:「我當然有我的原因。」

    蕭十一郎居然還坐在那裡,連動也沒有動。

    —他難道已忘了我?

    沈璧君的心已碎了,整個人都似已碎成了千千萬萬片。

    但她卻還是在勉強控制著自己,她永遠都是個有教養的女人。

    冰冰道:「你不想把你的原因告訴我?」

    沈璧君道:「不想。」

    冰冰忽然笑了笑道:「可是我卻想看看你。」

    她居然站起來,走過去,微笑著道:「我想你一定是個很好看的女人,因為你的聲音也很好聽。」

    她笑得真甜,真美,實在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她的確已能配得上蕭十一郎。

    可是她的心腸為什麼會如此惡毒?蕭十一郎為什麼偏偏要聽她的話呢?

    —現在她過來了,蕭十一郎反而不過來,難道除了她之外,他眼裡也己沒有別的女人?

    沈璧君的心裡就彷彿在被針刺著,每一片破碎的心上都有一根針。

    冰冰己到了她面前,笑得還是那麼甜,柔聲道:「你能不能把臉上的黑紗掀起來,讓我看看你?」

    既然他已聽不出我的聲音,我為什麼還要讓他看見我?

    既然他心裡已沒有我,我們又何必再相見?

    冰冰道:「難道你連讓我看一眼都不行?」

    沈璧君道:「不行。」

    冰冰道:「為什麼?」

    沈璧君道:「不行就是不行。」

    她幾乎已無法再控制自己,她整個人都已將崩潰。

    冰冰歎了口氣,道:「你既然不願自己掀起這層面紗來,只好讓我替你掀了。」

    她居然真的伸出了手。

    她的手也美,美得毫無瑕疵。

    沈璧君看著這雙手伸過來,幾乎也忍不住要出手了。

    我絕不能出手,絕不能傷了他心愛的女人。

    —無論如何他畢竟己為我犧牲很多,畢竟對我有過真情,我怎麼能傷他的心?

    沈璧君用力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甲都已刺入掌心。

    冰冰蘭花般的手指,已捏住了她的面紗,忽然又放了下來道:「其實我用不著看,也知道你長得是什麼樣子了。」

    沈璧君道:「你知道?」

    冰冰道:「有個人也不知在我面前將你的模樣說過多少次。」

    沈璧君道:「是誰說的。」

    冰冰笑了笑,道:「你應該知道是誰說的。」

    沈璧君道:「你……你也知道我是誰了?」

    冰冰笑得彷彿有點酸酸的,道:「你當然就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沈璧君。」

    沈璧君的心又在刺痛著。

    —他為什麼要在她面前提起我?

    —難道他是在向她炫耀,讓她知道以前有個女人是多麼愛他?

    沈璧君的手握得更緊,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冰冰輕輕歎息道:「你若不是沈璧君,他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的手忽然向後一指。指著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已慢慢地走過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沈璧君臉上那層黑紗上。

    他的眼睛發直。人似也癡了。

    —若不是她說出來,他也許還不知道我是誰。

    —他既己連我聲音都聽不出,既已忘了我,現在又何需故意作出這樣子?

    —難道他是想要她知道他並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現在他準備來幹什麼呢?是不是想來告訴我,以前的事都已過去,叫我最好也忘了他,最好莫要傷心。

    沈璧君突然大聲道:「你錯了,我既不姓沈,也不是沈璧君!」

    冰冰道:「你不是?」

    沈璧君冷笑道:「誰認得沈璧君?誰認得那種又蠢又笨的女人?」

    冰冰眨了眨眼,又笑了,道:「你難道一定要我掀起你的面紗來,你才肯承認?」

    她又伸出了手,揭開了沈璧君的面紗。

    現在每個人都希望她真的將這層面紗掀起來,每個人都想看看武林中第一美人的風采。

    誰知冰冰卻又放下了手,回頭向蕭十一郎一笑,道:「我想還是你來掀的好,你一定早就想看看她了。」

    蕭十一郎癡癡地點了點頭。

    他當然想看看她,就連在做夢的時候,都希望能在夢中看見她。

    他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他真聽她的話。

    她要別人的耳環,他就去買,她要挖出人家的眼睛來,他就去動手。

    現在她要他來掀起我的面紗來,他竟也不問問我是不是願意。

    現在他明明已知道我是誰了,還這麼樣對我。

    —看來她就算要他挖我的眼睛來,他也不會拒絕的。

    —沈璧君突然大叫:「拿開你的手」在這一瞬間,她己忘記了從小的教養,忘記了淑女是不該這麼樣大叫的。

    她叫的聲音真實在大。

    蕭十一郎也吃了一驚,吶吶道:「你……你……—」沈璧君大聲道:「你只要敢碰一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蕭十一郎更吃驚「你……你……你難道已不認得我?」

    沈璧君的心更碎了。

    ——我不認得你?

    —為了你我拋棄了一切,犧牲了一切,榮譽、財富、丈夫、家庭,為了你我都全不要了。

    —為了你,我吃盡了千辛萬苦,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折磨。

    —你現在居然說我不認得你?

    她用力咬著嘴唇,已嘗到了自己鮮血的滋味,她用盡所有的力量大叫「我不認得你,我根本就不認得你」蕭十一郎踉蹌後退,就像突然被人一腳踐踏在胸膛上,連站都已站不穩——沈璧君難道變了?花如玉一直在靜靜地看著,沈璧君忽然挽起了他的臂,道:「我們走。」

    原來就是這個男人讓她變的。

    這個男人的確很年輕、很好看。而且看來很聽話,竟一直像蠢才般站在她身後。

    —難怪這兩年來我一直都找不到她,原來她已不願見我。

    蕭十一郎的心也碎了。

    因為他們兩個人心裡都有條毒蛇,將他們的心都咬碎了。

    他們心裡的這條毒蛇,就是懷疑和忌妒。

    蕭十一郎握緊了雙拳,瞪著花如玉。

    沈璧君連看都不看他,拉著花如玉,道:「我們為什麼還不走?」

    花如玉慢慢地點了點頭,後面立刻有人過來扶起了風四娘。

    風四娘在流著淚。

    她流著淚的眼睛,一直都在看著蕭十一郎。

    她希望蕭十一郎也能認出她,能向她解釋這所有的一切事都是誤會。

    她希望蕭十一郎能救出她,就像以前那樣,帶她去吃碗牛肉麵。

    可是蕭十一郎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因為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動也不能動的女人,就是像風一樣的風四娘。

    風四娘只有走。

    兩個人架著她的胳臂,挽著她慢侵地走過蕭十一郎面前。

    蕭十一郎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窗外的夜色,他看不見星光,也看不見燈火,只看見一片黑暗。

    他當然也看不見風四娘。

    風四娘的心也碎了,眼淚泉湧般流了出來。

    現在她只希望能放聲大哭大一場,怎奈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的眼淚已沾濕了面紗。

    冰冰忽然發覺了她的面紗上的淚痕「你在流淚?你為什麼要流淚?」

    風四娘沒有回答她不能回答。

    冰冰道:「你是誰?為什麼要為別人的事流淚?」

    ——為了蕭十一郎,我難道沒有犧牲過?難道沒有痛苦過?

    現在你卻說我是在為了別人的事流淚。

    風四娘幾乎忍不住要大叫起來,怎奈她偏偏連一點聲音都叫不出。

    扶著她的兩個人,已加快了腳步。

    冰冰彷彿想過去攔住他們想了想,卻又忍住。

    她瞭解蕭十一郎現在的痛苦,她已不願再多事了。

    所以風四娘就這樣從蕭十一郎面前走了過去。

    她們慢慢地走下了樓,坐上了車,馬車前行,連車輪帶走的黃塵都已消失。

    蕭十一郎突然大聲道:「送二十斤酒來,要最好的酒。」

    當然是最好的酒。

    最好的酒,通常也最容易令人醉。

    蕭十一郎還沒有醉,越願喝醉的時候,為什麼反而越不容易醉?

    冰冰看著他,柔聲道:「也許那個人真的不是沈姑娘。」蕭十一郎又喝了杯酒,忽然笑了笑,道:「你用不著安慰我,我並不難受。」

    冰冰道:「真的?」

    蕭十一郎點點頭,道:「我只不過想痛痛快快地喝頓酒而已,我已有很久未醉過了。」

    冰冰道:「可是歐陽兄弟剛才已悄悄溜了。」

    蕭十一郎道:「我知道。」

    冰冰道:「他們也許還會再來的。」

    蕭十一郎道:「你怕他們又約了幫手來找我?」

    冰冰嫣然一笑,道:「我當然不怕,半個喝醉了的蕭十一郎,也已足夠對付兩百個清醒的歐陽文仲兄弟了。」

    蕭十一郎大笑,道:「說得好,當浮三大白。」

    他果然立刻喝了三大杯。

    冰冰也勉強地綴了口酒,忽然道:「我只不過在奇怪,另外一個蒙著黑紗的女人是誰呢?她為什麼要流淚?」

    蕭十一郎道:「你怎麼看得見她在流淚?」

    冰冰道:「我看得見,她臉上的那層面紗都己被眼淚濕透。」

    蕭十一郎淡談道:「也許她病了,一個人在病得很厲害時,往往會流淚的,尤其是女人。」

    冰冰道:「可是我知道她並沒有病。」

    蕭十一郎笑道:「她已病得連路都不能定。你還說她沒有病?」

    冰冰道:「那不是病。」

    冰冰道:「病重的人,一定四肢發軟,才定不動路,可是她四肢上的關節,卻好像很難彎曲,全身都好像是僵硬的。」

    蕭十一郎四道:「你實在比我細心。」

    冰冰圈然道:「你莫忘記我本來就是個女神童。」

    她笑得很開心,蕭十一郎看著她的時候,眼睛裡卻彷彿有種很奇怪的憐憫悲傷之意,竟像是在為她的命運惋惜。

    幸好冰冰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接著又道:「所以我看她不是真的病了。」

    蕭十一郎道:「莫非她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冰冰道:「很可能。」

    蕭十一郎道:「你看她是為了什麼而流淚的?」

    冰冰說道:「很可能是為了你們的事,為了沈璧君。」蕭十一郎冷笑道:「誰會為了我們的事而流淚?別人連開心都來不及,我就算死在路上,也絕沒有人會掉一滴眼淚的。」

    冰冰道:「至少我……」

    她本來彷彿是想說「我會掉淚的。」但也不知為了什麼。

    突然改變了話題,一雙美麗的眼睛裡,似也露出種奇怪的悲傷難道她在為自己的命運悲傷惋借?

    「可是她卻掉了眼淚,所以我認為她不但認得你們,而且一定對沈姑娘很關心。」

    蕭十一郎道:「也許她是為了別的事。」冰冰道:「剛才這裡並沒別的事能令人流淚的。」

    蕭十郎道:「你以你認為她是沈璧君的朋友?」

    冰冰道:「一定是。」

    蕭十一郎的眼睛已亮了起來,道:「她既然被人制住了穴道,沈璧君當然也很可能受了那個人的威脅。」

    冰冰道:「所以她剛才會對你那樣子。」

    蕭十一郎的臉也已因興奮而發紅,喃喃道:「也許她並不是真的想對我那麼無情的,我剛才為什麼偏偏沒有想到?」

    冰冰道:「因為你心裡有條毒蛇。」

    蕭十一郎道:「毒蛇?」

    冰冰道:「懷疑和嫉妒。就是你心裡的毒蛇。」她幽幽地歎息了一聲,輕輕道:「由此可見,你心裡還是忘不了她的,否則你也不會懷疑她,不會嫉妒那個男人了。」

    蕭十一郎沒有否認,也不能否認。

    冰冰道:「你既然忘不了她,為什麼不去找她呢?現在就去找,一定還來得及。」

    蕭十一郎霍然站起,又慢饅地坐下,苦笑道:「我怎麼找?」

    他的心顯然已亂了,己完全沒有主意。

    冰冰道:「她們是坐馬車走的。」

    蕭十一郎道:「是輛什麼樣的馬車?」

    冰冰道:「是輛很新的黑漆馬車,拉車的馬也是全身漆黑,看不見雜色,馬車的主人,一定是很有身份的人,這麼樣的馬車並不難找。」

    蕭十一郎又站了起來。

    冰冰道:「可是我們最好還是先去問問我們的車伕小宋。蕭十一郎道:「為什麼?」

    冰冰道:「車伕和車伕總是比較容易交朋友的,他們在外面等主人的時候,閒著沒事做,話也總是特別多,所以小宋知道的也可能比我們多。」

    她的確細心,不但細心,而且聰明。

    像這麼樣一個女孩子,別人本該為她驕傲才是。

    可是蕭十一郎看著她的時候,為什麼總是顯得很惋惜,很悲傷呢?

    小宋道:「那個車伕是個很古怪的人,我們在聊天的時候。他總是板著臉,連聽都不願聽,別人要跟他搭訕,他也總是不理不睬。就好像有人欠他三百弔錢沒還他一樣。」

    這就是小宋對花如玉那車伕的描述。

    他知道的並不比冰冰多。

    蕭十一郎剛覺得有些失望時,小宋忽然又道:「這二天來,他們總是很早就來了,很晚才回去,就好像在等人一樣。」

    冰冰立刻問「他們已接連來了三天?」

    冰冰道:「他們已很引人注意,若是一連來了三天,這地方的掌櫃就很可能知道他們的來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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