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三卷 雙城記 第五節
    無雙剛剛進入魏宮,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古怪的情形。

    事實上,她在老遠之外就聽到了魏王的怒吼聲。所有的宮人都噤若寒蟬又安之若素,對於他們來說,近年來,魏王與清河王之間的爭執已經成了每日千篇一律的例行公事。

    然後她便看見那棵掛著侍女屍體的李樹。

    在這個季節裡,李花早都謝光了,染滿鮮血的女體妖異而誘惑地迎風招展,如同是敗軍的旗幟。

    宮人團團圍立,面容空洞而冷漠。在侍女屍體旁邊則是被倒吊著的清河王拓跋紹,他下面是一個巨大的水缸,此時他的上半截身子就被浸泡在水缸之中。

    無雙想魏王並不真地怕會淹死清河王,這樣的方法不像是對待自己的兒子,倒像是對待囚犯。

    侍者高聲喝道:「秦國公主到。」

    這聲吆喝似乎使魏王吃了一驚,他停下咆哮有些意外地注視著無雙。

    無雙微微一笑,斂衽為禮:「秦國姚無雙參見魏王。」

    拓跋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無雙,他是一個三十八歲的中年人,身形健壯,眼睛中時時流露著凶殘的光芒,然而他的面容卻奇異地浮腫起來,這大概與他近年來經常服食五石散有關。

    「你就是那個姚無雙?」

    無雙道:「正是。」

    拓跋圭冷笑道:「我聽說你很聰明?」

    無雙笑道:「無雙只是略通機巧,如何能夠說得上聰明?」

    拓跋圭冷笑道:「我的叔父死了,人們都傳聞他是死於你的安排。我早就聽說秦國有一個世間無雙的公主,可是你知不知道這世上什麼樣的女人最令人討厭?」

    無雙眨了眨眼睛:「自然是那種自以為是,自命不凡的女人最令人討厭。」

    拓跋圭笑道:「你果然很聰明,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心思。不錯,這世上最令人討厭的就是那種自以為聰明的女人。通常我遇到這種女人一定會先強姦她,令她生不如死,然後再一刀一刀將她凌遲處死。」

    無雙笑道:「那無雙豈非很危險?」

    拓跋圭冷笑不語。

    無雙笑道:「不過幸好,有一樣東西比我的命更值錢,魏國既然能夠出動舉國的士兵去搶奪這樣東西,想必這樣東西比我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的命要重要得多吧!」

    拓跋圭怒道:「你不必提醒我饕餮獸的事情,饕餮獸固然重要,可也不放在我的眼中。」

    無雙笑道:「那我只有求魏王看在秦魏兩國向來交好的面上,放過小女子了。」

    她雖然說請求,但語氣裡卻全無請求之意。

    拓跋圭冷冷地盯著她的臉,見無雙笑嘻嘻地回視著他,四目相投,無雙居然全無懼意。他向來以凶殘著稱,即便是朝中最驍勇的大將也不敢與他如此對視。他心道,這個小女子居然一點也不怕我,難怪人人都說秦國的公主世間無雙呢。

    他的怒氣卻莫名地有些平息下來,他似乎終於想起被浸在水缸中的兒子。他揮了揮手,大聲道:「將他拉起來。」

    兩名侍者將拓跋紹從水缸中拉出時,他似乎已經全無氣息。侍者們狠狠地將他丟在地上,如同丟下一尾死魚。

    拓跋圭重重地踢了拓跋紹一腳,「以後不要再打翻我的五石散,要不然,我一定會殺了你。」

    原來他如此憤怒並非是因為拓跋紹殺了那名宮人,只是因為他打翻了五石散而已。

    拓跋紹躺在地上,貪婪地呼吸著空氣,拓跋圭說的那句話使他覺得無比滑稽,他便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他卻氣息奄然,因而笑聲聽起來如同是微弱的打咯聲。魏王走後,侍者們便都散去了,只剩下仍然掛在樹上的屍體,和全身濕透的拓跋紹。

    他的笑聲也漸漸地強了起來,卻開始有些像是嗚咽了。

    無雙輕歎,這世上的人活著的目的就是互相傷害嗎?

    她只覺得這魏宮之中,處處古怪,居然再也沒有人理睬她。就算不把她當成敵國的公主,也至少要當做囚犯,難道不怕她逃跑嗎?

    她走過去扶起拓跋紹,只覺他冰冷如同死屍。

    她道:「你的寢宮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拓跋圭斜睨了她一眼:「你送我回去?你不怕我強姦你嗎?」

    無雙笑道:「難道除了強姦之外,你們不會說別的話嗎?這個詞並不需要說那麼多次,說得越多,反而顯得越是心虛。」

    拓跋紹笑了笑:「怪不得大哥會喜歡你,你真地有些不一樣。我還沒見過像你一樣勇敢的女人呢!」

    他忽然又高興了起來:「不過大哥一定會很失望,因為我馬上就要娶你為妻了,到時候,大哥一定會很傷心的。」

    無雙笑道:「若是如此,那倒是我的福氣,只怕魏王未必肯應充。」

    拓跋紹道:「他為何不應充?魏國的王子娶秦國的公主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無雙笑道:「天道豈可猜測?人們以為天經地義也許反而是有違天道,若真地有那麼多天經地義,世間就少了許多痛苦了。」

    拓跋紹苦笑道:「你說得不錯,天又怎麼會如人願呢?」他似又想起了什麼傷心事,摸索著花間的酒罈道:「我的酒呢?酒在哪裡?」

    無雙按住他的手道:「沉醉與否都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就算你天天都能喝醉也必然會有醒的時候,而世上的事情也不會因你是否清醒而有所改變,何不學著讓自己去控制它,而非讓世事控制自己呢?」

    拓跋紹皺起眉頭:「你在教訓我?」

    無雙笑道:「我自然不敢教訓清河王,但清河王如此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拓跋紹倔強地仰起頭:「誰說我折磨自己?我明明是在折磨別人。」

    無雙笑道:「你在傷害別人的時候,卻已經先傷害了自己。」

    拓跋紹怔了怔,道:「你別說了,我的寢宮在前面,你扶我回去。」

    無雙微微一笑,真地扶起拓跋紹。

    拓跋紹被無雙扶著,只覺得無雙甚是清香,他道:「你們長安的香料真好聞,以後我一定買上幾桶,讓我宮裡的女人都用這種香料。」

    無雙笑笑不語。

    拓跋紹道:「是不是長安的女人也都像你這樣?要是這樣,我以後的宮女也一定都要從長安找來。」

    無雙仍然只是笑。

    拓跋紹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無雙道:「你說的話都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拓跋紹便高興起來:「人人都說你很聰明,但你卻不知道怎麼回答我的話,看來我比你還聰明。」

    無雙側著頭看他,見他蒼白的臉上泛起頗為欣喜的神色,她心裡一動,暗想他還似一個孩子一樣,卻為何要做出這樣變態的事情。

    她忽然看見不遠處的高閣上,一個艷麗無匹的婦人正向著他們張望,她似已經站在那裡很久了,看她的服飾明明便應該是魏國的皇后,然而她臉上的神情卻頗為冷漠,似乎拓跋紹全與她無關。

    無雙道:「你母親在看你呢!」

    拓跋紹頭也不回地道:「我知道。」

    無雙道:「你父親和母親真奇怪,你父親打你的時候,你母親都不阻止嗎?」

    拓跋紹淡淡地道:「為什麼母親要阻止?」

    無雙想了想:「許多人家都是這樣,父親責打兒子的時候,母親就會在旁邊阻止,因為母親比父親更加疼愛自己的孩子。」

    拓跋紹道:「你怎麼知道?難道你父親也責打你嗎?」

    無雙道:「我父親從未責打過我,而且我剛剛出生不久,我母親就死去了。」

    拓跋紹道:「那不更好?我也很想我母親死,可是她卻一直活著,而且我覺得就算我死了,她也還會活下去。」

    無雙一怔:「你為何會希望自己的母親死?」

    拓跋紹默然,無雙覺得他的神情看起來悲傷得就要哭了,然而他卻忽然笑了起來:「因為我是一個魔鬼,宮人們都在背後說我一定是魔鬼投胎的。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知道。你知不知道,不僅他們是這樣想,連我的母親也一樣認為我是魔鬼,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討厭我,所以我也很討厭她,不久討厭她,也討厭我的父親。我並不想來到這個世間,他們卻要生下我,為什麼在生我以前不先問我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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