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抗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他想怎麼自己居然還沒有死?
他已經被關入這大牢中有半年之久,每日與之作伴的只有老鼠和各種希奇古怪的爬蟲而已。雖然他曾經是權勢顯赫的邊關重將,但此時,他只與一個普通的牢犯沒有什麼區別。
獄卒如同對待任何一個囚犯一樣對待他,經常是一頓嚴刑拷打。
他知道這是出自孫皓的授意,想到孫皓,他便不由地長歎,這暴戾之君,吳國總有一日會滅在他的手中。
然而孫皓卻並沒有殺死他,一直讓他活下去,這也許並非是孫皓的善心,他只不過是想讓他活著受苦而已。
但他想,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知道自己的壽命就快到了盡頭,丞相濮陽興死了,將軍張布死了,徐紹死了,朱太后死了,景皇帝的兩位王子也死了,孫皓殺死了他不想見到的所有的人。也許他早就該死了,若非陸家在朝中權傾一時,他也未必能活到現在。
但是,唯一的遺憾是無法再見羊兄弟一面。他想到離開江口時所採集的梅花雪水,如果用這種水來釀酒,必然有一種梅花的清香。
想到酒,他便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一生嗜酒如命,也因為這酒而結識了羊祜,兩人成了莫逆之交,如今他也要死於這酒上了。他忍不住慘笑,一張嘴,便吐出一口鮮血。
牢房被打開了,他想是不是獄卒又要拷打他了。他閉上眼睛,頭也懶得抬起來。
然而他已經習慣了牢房中的惡臭的鼻子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他有些訝異,這種氣味本不該出現在這個牢房中的。
他抬起頭,藉著從小窗中射進入的微弱日光看到一個身著淡藍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他定晴看了看,才認出來,原來是公主孫傳香。
他裂開嘴,想笑了笑,但才一張嘴,又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陸伯伯,為什麼哥哥要這樣對待你?」她一直住在武昌,幾天前才回到健康。
陸抗笑了笑:「他們說我通敵賣國。」
孫傳香問:「哥哥怎麼會相信這種話,陸家一向精忠報國,怎麼可能通敵賣國?是哪個佞臣向哥哥進的讒言?」
陸抗苦笑,「君要臣死,臣安能不死?皇上想要陸某的命,陸某絕不敢有半句怨言。」
孫傳香默然不語,她雖然久居武昌,卻也風聞她的哥哥孫皓是個暴君,然而哥哥卻對她一向很是溫柔,她實在無法想像那樣的一個哥哥為何在對待別人的時候卻又是那樣暴戾不仁。
她輕歎:「陸伯伯,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向哥哥求情,哥哥最疼我了,他一定不會殺陸伯伯的。」
陸抗搖了搖頭:「我已經不久人世,只求公主能夠請皇上放過陸家的其他人眾,他們都與此事無關。」
孫傳香道:「陸凱伯伯已經將您逐出陸家,哥哥不會難為陸家其他的人的。」
陸抗點了點頭,「大哥一向當機立斷,有他主持陸家,就算我死了,也不必再擔心什麼了。」
孫傳香心裡悲傷,她是一個溫柔敏感的女子,幼時便多得陸家照顧,此時見到陸抗這樣的情形,忍不住流出淚來。
「陸伯伯,我一定會求哥哥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死。」她雖然這樣說,心裡卻一點把握也沒有,連先帝的皇后都被哥哥殺死了,哥哥想殺的人,從來沒有輕易放過的,她便忍不住又悲泣起來。
忽見牢房的門又被打開了,三個人走了進來。那三人,一女兩男,施施然地走進牢房,倒像是回家一樣輕鬆。
孫傳香一怔,道:「你們是什麼人?」
其中一個老者,一見到陸抗,連忙走過來道:「陸兄弟,你,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陸抗也已經看清了來人,心裡大驚道:「羊兄弟,你怎麼來了這裡?」
羊祜甚是激動,只見陸抗血肉模糊,顯然吃了很多苦,他心裡又痛又驚,道:「陸兄弟,為什麼他們要如此對你?」
陸抗歎了口氣:「上一次我上表請求皇上不要攻打晉國,佞臣岑昏藉機向皇上進言,說我與兄弟私相往來,頗有叛國之嫌,皇上一怒之下,便將我打入大牢。」
羊祜道:「你我相交,難道真是錯誤,以至兄弟受此無妄之災?」
陸抗歎道:「羊兄,你快走吧!若是讓守衛發現了,你就走不了了。」
羊祜道:「不,我一定要帶你走。」
他拿出隨身的短劍想要削斷陸抗的鐐銬,誰想孫皓知道陸抗武功了得,特地請人用浙地出產的精英玄鐵製成了鐐銬,羊祜削了數下,不僅未銷斷鐐銬,反而連手中的短劍都折斷了。
陸抗道:「羊兄弟,你別管我了,趕快走吧!」
羊祜卻搖頭道:「我不會捨你一個人走的。」他轉頭道:「請兩位務必救救陸兄。」
啖鬼不由苦笑,他愈是不願干涉人間界的事情,卻偏偏愈陷愈深,他轉過身不語。幽姬瞪了他一眼,走過去抓起鐐銬輕輕一拉,便拉斷了。
陸抗有些吃驚地看著兩人,「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幽姬笑道:「你不要管我們是什麼人,快點離開這裡吧!」
忽聽得侍衛們紛紛呼喝的聲音,幾名侍衛衝入牢房道:「大膽賊寇,居然敢到天牢劫獄,快快受死。」
幽姬笑道:「不知死的是誰呢!」
她兩手微揚,幾名侍衛立刻倒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牆壁上,立刻便頭破血流,顯然不活。啖鬼皺眉道:「你又殺人,你忘記你答應過我什麼了嗎?」
幽姬噘起嘴:「若是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死這兩個老頭,連你我也不會放過。」
啖鬼道:「但你也不能胡亂殺人。」
幽姬被他氣得哭笑不得,道:「那你說怎麼辦?」
啖鬼一怔,事到如今,他可也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孫傳香看他們的情形,知道他們必是不想多造殺孽,便道:「不如你們用我做人質,我是公主他們必有所忌憚,你們就可以趁此機會離開這裡了。」
幽姬喜道:「對啊對啊,好辦法。」
啖鬼卻道:「那豈非太委曲姑娘了?」
孫傳香笑道:「只要能救陸伯伯,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四個擁著孫傳香向外行去,那些侍衛果然心有忌憚不敢動手,居然被四人走出天牢。卻見外面的整條街道上已經全無行人,想不到吳兵辦事居然效率很高。一眾侍衛雖然不敢動手,卻也不離去,只遠遠地圍住五人。
羊祜扶著陸抗道:「若是吳兵不離去,只怕我們也無法脫身。」
幽姬皺眉道:「只怕還是要大開殺戒。」
啖鬼連忙道:「不能殺人。」
幽姬道:「那你說到底要怎樣?難道就讓他們兩個人死嗎?」
啖鬼心道,他們兩人都是老頭了,就讓他們兩個死,總比殺死那麼多年輕人強。他只以半神的邏輯來思考人間界的事情,將人間所有的生命都看得一樣的重,也無論那人是好是壞,在他眼中,都是同樣的人而已,但他此時卻也說不出這些話來。
忽見圍著他們的吳兵分開一條道路,兩個人負著手走了進來。啖鬼心裡一怔,這兩人中一個是顏俊,已經很讓他吃驚,更讓他吃驚的則是另一個人。那個人身著朝廷的官服,但身上卻分明透出金色的輝光。是提婆族的人,為什麼提婆族的人會到人間界來做官?
幽姬也已經看到顏俊,兩人對望一眼,啖鬼輕輕握住她的手道:「先看看再說。」
幽姬被啖鬼握住手,臉上不由飛紅,她偷眼看一看啖鬼,見啖鬼混不在意,她心知啖鬼並非別有用意,但心裡卻仍然狂跳不停。
陸抗道:「岑昏,你終於來了。」他雖然被折騰得已經只剩下半條命了,但卻仍然傲然挺立,全無懼色。
那身有輝光的岑昏卻並不看他,目光只落在啖鬼的身上,笑道:「原來是夜叉族的少主。」
啖鬼微微一笑:「幾時提婆族的族規變了,居然可以到人間界來做官了。」
岑昏微笑道:「夜叉族的少主不也是一樣干涉人間界的事嗎?看來我們八部眾也與往日不同了。」
啖鬼輕歎:「干涉人間界的事確是我不對,不過我設法以不殺生的方法來解決此事,你即已經是人間的大官,必在人間界許久,而且看你身上的輝光,你在提婆族中必然身居高位,你為何要身陷人間,置八部眾的族規於不顧呢?」
岑昏微笑道:「這也正是我今天與少主見面的原因,這兩個老頭,本來只是無關緊要的人,想不到居然能引來夜叉族的少主,看來真地是上天在助我成事。」
啖鬼皺眉道:「你想成什麼事?」
岑昏道:「天地本由梵天所造,我們八部眾也多少與梵天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有些是梵的子女,有些是梵的分身,因而我們才會有神通力。」
啖鬼一怔,心道這個時候他和我講這些幹什麼?
岑昏又道:「可惜自梵造天以後,八部眾卻不能相容,互相廝殺,連梵天都無力阻止。直到世界被人類統治,這些人類,他們只是一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物,雖然同樣被稱為有情眾生,卻與豬羊等禽獸無異。我一直無法明白,為何他們會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他們全無神通,而且本性貪婪,且又好逸惡勞,貪圖享樂。」他似是頗恨人類,一說起人類的缺點,臉上顯出極不以為然的神色。
啖鬼苦笑道:「這又與我們有何相干?」
岑昏道:「佛陀本出自人類,雖然他有無上的智慧,得到無上的神通,但他的本質,也不過是個人類。」
啖鬼一驚道:「你,你,」他心中覺得岑昏如此說大為不妥,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妥來。
岑昏冷笑道:「乃至於八部眾被佛陀降服,皈依佛陀門下,雖然可以相安無事,但自此後,我們八部眾卻成了佛陀的傀儡,一切都只是聽從佛陀安排而已,已經完全失去了八部眾的本性。」
啖鬼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服從佛陀嗎?」
岑昏笑道:「不錯,我就是不服從佛陀。」
啖鬼大驚,不由地退後一步,只覺得眼前的岑昏,實在可怕已極。
岑昏笑道:「看來你根本連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問你,佛陀讓我們看護人類,不許殺害人類,卻為何讓我們殺死妖怪?」
啖鬼呆了呆,「妖怪害人,自然該殺。」
岑昏冷笑道:「妖怪也是眾生,眾生不是應該平等嗎?為何為了一個種族去殺害另一個種族?」
啖鬼被他問得無言以對,他自小就覺得除妖是夜叉的份內之事,從未想過妖怪與人類是否應該是平等的。
岑昏冷笑道:「只是因為佛陀出自人類,因而他就特別地偏向人類罷了。」
啖鬼皺眉道:「你不可如此說。」他只覺得岑昏說的道理似是而非,可他卻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岑昏道:「你身邊就有一個妖怪,你既然如此信守佛陀的指示,為何不殺了她?」
啖鬼呆了呆,不由地望向幽姬,見幽姬也正望著自己。他道:「若是妖怪沒有害人,我為何要殺他們?」
岑昏冷笑道:「你知道她今日沒有害人,卻不知道她明日會否害人,若是為了絕後患,便應該殺光所有的妖怪。」
啖鬼道:「可是如果他們永遠不害人,那豈非殺錯了?」
岑昏冷笑道:「但你也無法保證他們永遠不害人,若你不殺他們,那萬一他們以後害人,那些人豈非是間接死在你的手中?」
啖鬼不由地呆住了,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亂如麻,似乎岑昏說的極有道理,又似乎全無道理可言。
忽聽幽姬道:「你說來說去,羅裡羅索,你到底想怎麼樣?難道你想破壞目前的秩序,建立新的秩序嗎?」
他心裡一動,為何自己會被岑昏的說法所迷惑,幽姬卻全不為所動呢?
岑昏笑道:「不錯,我正是要建立新的秩序,成為新的轉輪王。」
啖鬼不由地又後退了一步,怔怔地看著岑昏。
岑昏笑道:「八部眾向來各自為政,雖然目前已經不再自相殘殺,卻也甚少交往。其實如果能夠聯合八部眾的力量,我相信連佛陀都無法擊敗我們。」
啖鬼道:「你忘記了我們已經被佛陀收服了嗎?」
岑昏冷笑道:「那是因為以前我們不團結,才會被佛陀個個擊破,如果八部眾能夠團結,將八部的力量結合在一起,那必然是可以毀天滅地的,別忘記我們的力量本就來自於天地的創造神。」
啖鬼道:「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岑昏笑道:「我只想讓你助我,你是夜叉少主,身有夜叉族最深奧的靈力,若是你可以助我,再聯合其它五部,加上摩合羅,我們就一定可以建立天地間的新秩序。」
新秩序,啖鬼腦中一片混亂,「什麼是新秩序?」
「就是廢除人類的秩序,以八部眾的秩序來統治三界。」
「這,這,」啖鬼道:「這,只怕這不對。」
岑昏笑道:「哪裡不對?」
哪裡不對,啖鬼卻也說不出來。
忽聽幽姬道:「我雖然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所謂的新秩序一定要殺生吧?」
岑昏笑道:「當然要殺生,而且還要殺許多。」
幽姬道:「雖然我也不喜歡人類,因為他們總是大驚小怪,沒事找事,但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人類,變成另一個樣子,我可也更不喜歡。你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啖鬼是不會幫你的,他連一個人都不會殺,更何況是殺許多人?」
她一拉啖鬼,道:「我們快走吧!不要再理他了,這人一定是瘋子。」
啖鬼點了點頭,他雖然覺得岑昏不會是瘋子,但他卻也不能明白岑昏的邏輯,只覺得若是要殺人,無論目的是什麼,總是不對的。
岑昏歎息著搖頭,自言自語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這話本是陳勝反秦起義以前所說,此時他說出來,倒也是應景得很。
岑昏拍了拍手,一陣弓箭手便圍了過來,將五人圍住,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啖鬼道:「難道你要殺人嗎?」
岑昏微微一笑:「我殺人無數,多殺幾個不多,少殺幾個也不少。」
孫傳香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此時身處險境當然看出來了,她高聲道:「岑昏,你好大的膽子,我在這裡,你也敢讓他們放箭嗎?」
岑昏笑道:「公主被刺客所擒,不幸中流箭而死,想必皇上也無法怪罪於我,何況,」他頓了頓,冷冷地道:「吳國大勢已去,你們的皇上自身都難保,他還哪裡有空來怪罪我?」
孫傳香驚道:「你說什麼?」
岑昏笑道:「王浚已率大軍前來,如果陸抗還鎮守在江口一帶,自然還能保江南不失,可惜你哥哥自己把陸抗打入大牢,現在長江守將已去,你說吳國還能存在多久?」
孫傳香怒道:「你這奸佞小人,陸伯伯就是被你害的,現在你又說這種話。」
岑昏笑道:「以你們人類的智力,當然無法明白我的心意,可惜的是,連夜叉族的少主,也一樣是平庸之輩,傳說中,你可是八部眾中皎皎者,現在一見,不外如是。」
啖鬼道:「他們只是人類,根本無法妨礙你的計劃,為何你一定要殺死他們?」
岑昏道:「凡是知道我秘密的人,如果不與我合作,便只有死路一條。雖然他們只是一些下賤的人類,我也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這裡。」
他右手輕揚,沉聲道:「放箭!」那一隊弓箭手顯然是他的親信,居然也不管孫傳香在此,立刻便箭矢如飛蝗而至。
啖鬼與幽姬連忙擋在眾人前面,將箭震開,才一碰到箭,幽姬便道:「這箭上有妖氣。」
啖鬼輕歎:「這些弓箭手都是妖怪。」
幽姬笑道:「看來你們八部眾的人都喜歡和妖怪勾結。」
啖鬼卻沒有她那麼輕鬆,他心知若是岑昏與顏俊聯手,他萬萬不是他們的敵手。他輕聲道:「一會兒我擋住他們,你帶著他們三人先走。」
幽姬道:「為什麼?」
啖鬼苦笑:「叫你走你就走,問那麼多幹什麼。」
幽姬道:「因為你打不過他們,所以想叫我先逃對嗎?」
「不是叫你一個人逃,是叫你帶著他們三人逃。」
幽姬道:「那就叫他們三人逃吧!我不走。」
啖鬼道:「你難道想和我一起死嗎?」
幽姬默然不語。
啖鬼道:「若是你不帶他們走,他們走不了的。」
幽姬皺眉道:「那就叫他們三人陪我們一起死,反正是為了救他們才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麼要我們死,他們卻活著?」
啖鬼苦笑道:「我不是叫你走嗎?我幾時叫你死了?」
幽姬道:「反正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啖鬼心裡一動,不由地側臉看幽姬,見幽姬也正看著自己,臉上的神情極是嚴肅,他心裡不由地有些感動。「你幹嘛這樣?你是不是真地愛上我了?」
幽姬道:「愛你不可以嗎?」
啖鬼輕歎:「愛我也沒用,我不會愛上你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夜叉,而你是妖怪。」
幽姬不由地怔住了,心裡便有些酸楚起來,因為他是夜叉而她是妖怪,無論她怎麼樣對他,都不可能使他喜歡自己嗎?她便不由地停下手,怔怔地發起呆來。
啖鬼連忙把她接到自己身後:「你幹什麼?想死啊?」
幽姬苦笑:「死就死吧!反正也走不出去了。」
啖鬼怔了怔,忽然道:「好,既然你不走,那我就殺光他們。」
啖鬼雙手輕拍,漆黑的長髮無風自動,眼中忽然充滿神彩。他本來只是一個落拓的少年,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雖然相貌俊美,但全無特別之處。此時他便如忽然變了一個人般,雖然仍然是同樣的裝束,但他的神情看起來卻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眼中的神采使他顯得更加英俊不凡,似乎從他整個人的身上正在發出光芒。
幽姬呆呆地看著他,心道,原來他本來的樣子是這樣的,她便又有些遲疑起來,想到自己只是一個妖怪,與夜叉族的少主真有天壤之別。
只見啖鬼的十指指尖上忽然發出千絲萬縷的劍氣,那劍氣隱隱現出黑色的光芒,無所不至,卻又琢磨不定。
劍氣所到之處,那些侍衛紛紛驚呼倒地,一倒下便現出原形,果然是一些妖魅。
啖鬼一擊之下,便將那些妖怪全部殺死,只剩下岑昏和顏俊還站在原地。
岑昏笑道:「果然不愧是夜叉族的少主,夜叉碎風劍已經練得出神入化了。」
啖鬼微微一笑,「只不知與提婆族的劍法相比,孰高孰低?」
岑昏朗笑道:「試試就知道了。」他這句話說完,整個人似乎也變了。本來的他,臉上的神情頗為阿諛奉承,走路的姿態,也穩穩當當,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官員而已。但此時,他手一伸,便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把金色的劍。那劍金光閃閃,倒像是黃金所製,他拿在手中,輕輕一揚,金色的劍氣便四處流溢開來。劍一在手,他便完全變了,神態驕傲而高貴,倒如同是一個流落人間的君王。
啖鬼心裡暗道,是提婆族的斷日劍,這劍是提婆族的聖劍,居然會在這人手中。
岑昏笑道:「人道啖鬼是後起一輩的皎皎者,今天就讓我領教一下你的碎風劍吧!」他一句話說完,已經一劍向著啖鬼刺去。
啖鬼略退一步,指上的劍氣忽然凝聚成形,形成一把若有若無般的黑色長劍。
雖然這劍看起若有若無,但居然一下子便擋開了岑昏的斷日劍,只聽「叮」地一聲輕響,兩人各後退了幾步。
岑昏笑道:「能擋住我的劍的,你還是第一個。」他長劍一領,又是一劍向著啖鬼刺去。這一劍看似普普通通,其中卻藏著幾百個變化。啖鬼毫不退縮,也是一劍迎了上去。只聽得「叮叮」聲連響,兩人的劍已經不知相擊了多少次。
陸羊兩人只看到一團黃光與一團黑光鬥在一起,根本就看不清兩人的身形。
傳香本也不會武功,更加摸不著頭腦,她側頭看了看幽姬,見幽姬滿面憂色,她不由低聲問:「是他要輸了嗎?「
幽姬轉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滿面關懷,她心裡不由一動,心道,他自然是人見人愛,許多少女見了他便會愛上他,他又怎麼會在乎我這樣一個妖怪?
心裡便又有些酸楚起來,她勉強笑道:「也未必就會輸,但這個岑昏,真是太厲害了。」
岑昏卻不願久鬥,他在吳國本就懷著別的目的,此時自己想要找的東西還未找到,最好是速戰速決,一下子解決了啖鬼,以免夜長夢多,另有變故。他便揚聲道:「顏俊,你不要站著看了,快點和我一起殺了啖鬼。」
誰知顏俊卻笑道:「兩個打一個,算什麼英雄?」
岑昏皺起了眉頭:「你不是早想殺他了嗎?殺了他,你就為羅剎族立了大功了。」
顏俊想了想,笑道:「也說得對。」
他手一伸,手中居然也多了一把黑色的長劍,他的劍氣看起來與啖鬼的極為相像,若有若無,如同空氣所凝成的。
顏俊笑道:「你可小心了。」
他便一劍向著啖鬼刺去。
旁觀的眾人都不由失聲驚呼,幽姬立刻伏身從地上撿起一把弓箭,將弓拉滿,卻見顏俊的身形已經進了戰團,她卻又不敢放箭,唯恐傷了啖鬼。
顏俊一劍向著啖鬼刺去,刺到一半,忽然中途轉向,反而向著岑昏刺來。岑昏一驚,連忙後退道:「你幹什麼?你瘋了嗎?」
顏俊笑道:「羅剎與夜叉族的恩怨本是我們兄弟內部的事,就不必勞煩提婆族的人操心了。你叫我和你一起殺死夜叉,若是讓我們族中的人知道,我一定會顏面全無的。」
岑昏皺眉道:「若是如此,你便站在旁邊看就行了。」
顏俊笑道:「你和我說的那些事情,雖然我知道你一定不是瘋子,而且我也並不喜歡人類。不過如果以你的想法來建立新的秩序,可也未必就比已經存在的舊秩序好。我看你也不用麻煩了,不如我殺了你,免得你費盡心機,不自量力地妄想與佛祖爭鬥。」
他一邊說手中也沒閒著,他與夜叉的神力本就暗暗相合,此時合作起來,立刻將岑昏逼得步步後退。
岑昏心知今天是萬萬殺不成啖鬼了,他心裡又是氣又是恨,不過他本性極是深沉,雖然氣恨交集,卻也極識時務。他立刻一劍將兩人逼退,輕叱一聲:「結界。」
只見在他的身前忽然形成一道琉璃的牆將兩人與他隔開,那牆存在的時間極短,只彈指間便消失了,然而牆後已經失去了岑昏的身影。
顏俊笑道:「跑得倒是挺快。」
啖鬼默然不語,心道岑昏在提婆族中地位非凡,那麼到底提婆族中其他的族人是怎樣的想法?若只是他一個人叛亂便也罷了,若是整個提婆族的人都聽從他的意見,豈非要天下大亂?
顏俊道:「現在他走了,我們也可以決一死戰了。」
啖鬼皺眉道:「為什麼我們要決一死戰?」
顏俊道:「因為我們兩個族是敵人。」
啖鬼笑道:「那只是你那樣想,我可沒那樣想。」
顏俊道:「你別以為我今天救了你就是想與你們夜叉一族修好,我只是看不慣那個提婆族人的腔調,好像天下都應該是他的一樣。」
啖鬼笑道:「若是你要決鬥,我們可以另定時間,現在可不行。」
顏俊道:「現在為何不行?」
啖鬼眼珠轉了轉,笑道:「現在有美女在場,動手動腳的,你不覺得太粗魯嗎?」
顏俊瞧了幽姬與孫傳香一眼,笑道:「有多美嗎?比我們羅剎族的女人差遠了。」
幽姬不服道:「你們羅剎族的女人就美嗎?看你的尊容,我看你們族的女人也美不到哪裡去。」
顏俊笑道:「你別不信啊,雖然我們族的男人奇醜無比,但族裡的女人卻個個都美艷非常。就像是夜叉族的男人,雖然個個都很英俊,但可惜的是,女人們就很醜,丑到看見了都會做惡夢。」
幽姬一怔,「真地這麼醜嗎?」
顏俊笑道:「若是不醜,他又怎麼會離開夜叉族?」他不懷好意地道:「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出走?」
幽姬問:「為什麼?」
顏俊道:「因為他的妻子也一樣奇醜無比,也許比普通的夜叉女子還更醜些。」
幽姬心裡一跳,猛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啖鬼的時候,就聽顏俊說過他妻子的事情,但這一向,她居然都忘記了。她幽幽地道:「你有妻子了?」
啖鬼默然不語,顏俊越俎代皰地回答:「雖然有妻子,他可不喜歡,所以才會逃婚。小妖怪,你那麼關心他,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幽姬噘起嘴:「喜歡上他又怎麼樣?難道喜歡你這個醜八怪?」
顏俊笑道:「妖精族還真有趣,不懂得什麼叫衿持嗎?不過就算你喜歡他也沒用,他天性好色,處處留情,可不一定會喜歡你。你拼了命也要救他,我看你是白費心力了。」
幽姬怒道:「你怎麼那麼多話?別人的事要你管嗎?」
兩人在這裡鬥嘴,啖鬼便如同沒聽見般。他忽然道:「為何岑昏要在吳國作官呢?」
孫傳香遲疑著說:「必然別有所圖,哥哥很寵信他,對他言聽計從,難道他想利用吳國的兵力嗎?」
啖鬼笑笑不語。
顏俊笑道:「吳國的兵力?你以為吳國現在還有什麼兵力嗎?他為何在吳國作官,我倒是知道的。」
啖鬼問:「為何?」
顏俊道:「若是你答應與我決鬥,我便告訴你。」
啖鬼笑道:「你不說就算了,以為我想知道嗎?」他轉頭道:「兩位老人家以後想要去哪裡?」
羊祜與陸抗相視一笑,道:「我們只想歸隱山林,做一對飲酒談詩的朋友罷了,以後的世事都與我們無關了。」
啖鬼微微一笑:「晉國不日便要攻吳,兩位還是快點走吧!萬一交兵起來,以兩位的身份,自然是大為不便。」
陸抗長歎一聲:「陸家世代在吳國為官,到了我這裡,卻使先人蒙羞,羊兄弟的處境又何嘗不是呢?」
啖鬼笑道:「世事本就是浮雲一夢,兩位不必過於持著,人生不過是無中生有,不若詩酒逍遙的自在。」
陸抗精神一振,仰天長笑。
羊祜笑道:「老友,我們走吧!以後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兩個老人把臂向山中行去,不一會兒,身影便消失在深山中。
幽姬看著他們走遠,歎道:「若是人人都能這樣,又怎麼會有戰亂。」
啖鬼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妖精也有這麼多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