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瘋狂國度(1966∼1971) 三、水深火熱
    一九六六年秋天,這場史無前例的「革命」風暴也降臨到我母親居住的小村莊。河南這個地方很怪,自從解放以後無論什麼政治運動來了,河南都總是站在潮頭浪尖,甚至還花樣翻新地想別人之不敢想,做別人之不敢做。在滑縣老家,也成立了以鄭八為首的造反組織,天天拉成分不好的人批鬥。起初,造反派還把時年僅十五歲的母親劃作「可教育好的子女」,讓她進學習班,唆使我母親與外公外婆劃清界限、「揭發」我的外公外婆。而這個學習班的「畢業證」就是在批鬥大會上,當著「革命群眾」的面踹自己的父母一腳,或者煽一耳光,以示徹底決裂。有一些人頂不住令人窒息的政治壓力,的確這麼做了。

    當時造反派們還許諾說,如果我母親跟自己的父母劃清了界限,那麼不但可以免於挨鬥,甚至還可以參加紅衛兵組織去革別人的命。然而,雖然我母親當時只有十五歲,卻特別有骨氣,無論造反派如何威逼利誘也不肯與之同流合污。既然拒絕選擇「革命道路」,我母親也就作為「地主階級狗崽子」陪著外公、外婆挨鬥。在批鬥會上,滅絕人性的造反派給她的脖子掛上一個十斤重的大木牌。然後,他們像欣賞一件親手創造的藝術品一樣看了看,覺得還不夠刺激,於是又一左一右加掛了兩塊磚頭。母親的腰被壓成了九十度,細細的麻繩深深勒進這個十五歲少女稚嫩的脖子裡。

    整人成了一些人賴以娛樂和開心的方式,人性中醜惡的一面,在統治者的鼓勵下肆意地釋放。鄭八他們做了個蔣介石的模擬像,讓原來的地主、富農及不肯與他們劃清界限的子女跪在地上喊爹,不喊就打。我外婆腦子聰明,一聽就知道這是個陷阱。於是她對外公和母親都做了交代:無論造反派怎麼勸、怎麼打,都堅決不能喊。有些老實人就上當了,喊蔣介石「爹」,造反派一聽,更是找到了「地富反壞」們仇恨新社會的證據,就把他們往死裡打。造反派還給他們戴上高達一米五的大高帽子,押著他們在各個公社之間巡迴遊街示眾,有時要連續不斷地游上三五天,連續不斷地被驅趕走上幾百里路。

    鄭八為當年娶大姨未遂的事情,對我們這個家庭一直懷恨在心,於是格外「優待」我們家。在批鬥大會上,他讓外婆這個小腳女人站在一個破凳子上,連罵帶打一會兒以後,再一腳踢翻;然後連打帶拽放到凳子上,再一腳踢翻。每天都命在旦夕,因此每次被批鬥之前,我們外公、外婆、母親三個人都要和猶太人進集中營那樣做一次訣別。面對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面對那些喪心病狂的法西斯打手,面對那些泯滅人性、喪盡天良的禽獸和畜生,我的外公、外婆和母親表現出了非凡的毅力和超常的勇敢,也表現出了血濃於水的親情。

    二○○三年的一天晚上,我和幾個朋友悠閒地坐在一家咖啡廳裡,一邊品著咖啡,一邊心平氣和地討論:為什麼我們中國人現在如此冷漠、麻木?為什麼有些人那麼殘忍和缺乏人性?為什麼到處充斥著假冒偽劣?為什麼有些人為了發財不顧道義與良心、不擇手段?為什麼搞傳銷的人專事「殺熟」,連自己的父兄姐妹都可以坑?為什麼當官的只要一有權就大肆貪污腐敗、欺壓百姓?為什麼這個社會充斥了見死不救、見利忘義和見錢眼開?為什麼有那麼多知識分子墮落成沒有骨氣的政治娼妓,只會一味昧著良心歌功頌德?為什麼那幾個向克林頓發難,以顯示自己特別「愛國」的北大學生一畢業,竟然如飛鳥投林般奔向自己曾經痛罵的美國,而不留下來報效祖國?我說,要想揭開這個謎底,就請到一九五七∼一九七六年這二十年的歷史中去尋找答案,看看那時統治者鼓勵的是什麼,扼殺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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