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七卷 八 包紮
    舒悅和朋友合租的公寓離剛才的事發地點已經不遙遠,從小巷穿出,繞過一個彎就到了。這是一幢十餘層的舊式公寓樓,站在樓下,舒悅有些靦腆,捂著手沒有說話。

    「怎麼,不願意讓我上去?」我笑道。

    舒悅搖了搖頭,道:「不是了,只是今天已經太麻煩你了,而且很晚了,我會耽誤你休息的。」

    「上去吧,你受傷了,一個人不方便包紮的。我看你這附近要去醫院也比較麻煩的。」我輕輕推了一下她,然後微微一笑:「放心了,信心保證,我不是色狼的。」

    舒悅臉上一紅,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扮了個鬼臉,悠然道:「那不就行了。」舒悅紅著臉嗯了一聲,道:「鑰匙在我包裡,你幫我開一下門。」我笑著拿過她的包,幫她取出鑰匙。

    站在人行的電梯裡,舒悅一直沒有說話。電梯門開了,似乎猶疑了很久,才輕聲道:「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其實我很不喜歡暴力的。我覺得今天的事,還是報警的比較好。」我哦了一聲,道:「我明白的,你是老師嘛。」

    舒悅點了點頭,道:「嗯,不過我不是責怪你,只是我不想隱瞞我的真實想法,你剛才動手,確實很帥。不過我真的覺得不太妥當。」

    「為什麼?」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有女人這樣說我,我由有些奇怪地問道。舒悅指了一下最裡面的房間,道:「我房間是那間。」然後看我一眼,方緩緩道:「我總覺得,暴力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而且會對孩子的心靈鑄成終身難以改變的影響。」我默然不語,靜靜地聽著,知道她一定還有話要說。

    果然舒悅又道:「哪個叫呂存孝的學生剛才的樣子好可怕,我很擔心他被人欺凌以後,性格會改變,也會以同樣暴力的方法還擊這個社會。」我心中歎:這本就是明擺的事,何況這個學生,遠比你想像的還要凶悍。不由問道:「那你想怎麼辦?」

    舒悅歎了口氣,過等待著我開門,邊道:「他不想告訴我們他所在的學校,不過我看他似乎還是個國中生。我準備等明天去警局找朋友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資料,然後聯繫一下他的老師,只是希望他剛才告訴我們的名字是真的。」

    我打開門,伸手在門側牆壁上摸到了開關,燈一亮。整間屋一下露出溫馨的氣氛。大抵是合租的關係,選擇的餘地比較寬,客廳面積還挺大,裝修也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女子居住的地方,牆紙主要由淡藍和粉紅兩種顏色搭配而成,傢俱都很精緻,顯得清新淡雅。當然,擺放有點稍顯雜亂,一看就是典型的單身女子居所。

    舒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這兒很亂,你別介意,要喝水還是飲料?」我笑道:「不用客氣,你的醫藥箱在哪兒?趕緊先包紮吧。雖然只是劃傷到一點點,不過不及早止血也不行的。」

    舒悅指了指門口的櫃子,皺眉道:「應該是放在那兒吧,很久沒動了。」我趕緊止住她,道:「我來吧,你坐著就好。」舒悅輕輕嗯了一聲,道:「真的謝謝你。」我抱歉道:「謝我幹什麼,我要是聽你的話,直接報警,就不會傷到你了。你剛才說得對,暴力確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舒悅趕緊道:「你別介意,我真沒怪你的意思,你也說得很對呀。如果是報警的話,那個學生可能都被打傷了。這只是我們人生觀的不同,處理事情的方法不一致,但並不代表有對錯之分的。」

    我把急救包從她所指的櫃子中找了出來,柔聲道:「可以放開手了。不要老壓迫傷口。」舒悅雖然不滿我的暴力行徑,但對我的能力卻是毫不懷疑的,當下把右手掌從左手臂的傷口處移開,臉上浮起一股吃痛的楚楚表情。

    我處理起這種外傷來可謂輕車熟路,舒悅的急救箱雖然一看就知道很久沒動過,但裡面的基本用具倒全。我一下就準備好了所有必須用品,柔聲安慰道:「沒事的,放輕鬆,一下就包好了。」說著我坐在她旁邊,替她微微捲起了衣袖。重新在燈光下打量了她的傷口,淺淺的一道刀痕,從她雪白如藕的柔弱玉臂上劃過。滲著些鮮血,有種奇異的美感。

    雖然傷及了真皮層,但傷勢並不重,確實不用縫針,不過看樣子好了以後難免會留下道疤痕了。我輕歎了口氣,道:「對不起,害你以後不太方便穿無袖衫了。」舒悅倒不是很難過,甜甜笑道:「如果這麼一道小傷,能救得了一個孩子,便是不穿又如何?」

    我嗯了一聲,道:「給你個建議,等你傷好了,在傷疤的附近小小的紋個漂亮的圖案,就可以遮蓋了。」舒悅臉上一紅,道:「那怎麼成,我是老師的,再說紋什麼比較好,我也不清楚的。」我笑笑,拿起棉簽,沾了點酒精,道:「紋什麼是後話,我現在給你消毒,你可忍住了,可能會有點疼的。」

    舒悅微微一點頭,深深吸了口氣,緊緊地吸著嘴,一臉的緊張。我不由搖了搖頭,笑道:「也不用這麼誇張的表情吧。又不上上刑場。」舒悅臉上飛出紅雲,嗔道:「你壞!」這還是我認識她一天以來,她的臉上首次出現這種嬌羞可愛的小女兒神情,我不由心中一蕩,趁著她在假裝生氣,一下就把棉簽順著傷口的邊緣按了下去。

    啊的一聲嬌呼,舒悅全身都顫抖了一下,輕聲道:「好痛!」我笑道:「我知道肯定痛的,不過總是能在忍受的範圍內的吧。」舒悅嗯了一聲,氣息緩了下來,道:「我除了小時候摔傷過,這是第一次被刀割到,想起來好可怕,剛才我都嚇傻了。」說著臉上浮現出害羞的神情,道:「對不起,我是不是太膽小了。」

    我悠悠道:「你是女孩子嘛,膽小有什麼關係。再說你一點不膽小的,甚至應該說很英勇。真的,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女生這麼勇敢的,你居然敢叫他們住手,連我都沒想像到。」

    舒悅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看著我細心地替她消毒。半晌方道:「我是老師的,如果看見學生被欺負都不出頭的話,又怎麼對得起這份職業呢。唉,希望那孩子沒事吧。我看他臉上都被打出血,身上肯定受的傷更多。」說著一臉的擔心。確實是非常有愛心的一個老師。

    我笑道:「眼角和嘴角呢,是很容易破損的,看著恐怖,其實一般只是小傷的,而且他應該沒事的。」舒悅奇道:「你怎麼這麼肯定?」

    我笑笑,道:「忘記啦,我不是說過我不會打架,不過有挨打的經驗的。」舒悅呸了一聲,沒好氣地道:「不要臉,就你還說不會打架,我看李小龍也沒你這麼能打的。」舒悅現在就緊緊挨在我的旁邊,我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明亮的燈光下,她這種偶爾閃現的嬌憨和嗔怪面容是如此地迷人。

    寂寞了太久的我,聞著她的氣息,看著她嬌艷的樣子,有種很想把她擁入懷中的衝動。當然,這只是內心的一種衝動而已,做我是做不出來的,別說我和她只是初識,而且是在為她包紮之中。就算這一切障礙都不存在,我也不會做出任何冒犯她的動作的。現在的我,早已經不是一個衝動的少年。也許對著一個無所謂的風塵女子,我可以放縱一下,但對著一個老師,這種操行上的恪守,或者還是必須的吧。

    舒悅看著我為她輕輕地消毒傷口和上藥,眼上浮現出一絲感激之意,似乎有話要說卻又忍住的樣子。我笑道:「怎麼啦,有什麼要問的。」舒悅咬了咬嘴唇,猶疑了一下,方道:「我在想,你到底是什麼人,打人的時候這麼厲害,現在卻又如此溫柔。」

    我心中一動,不好意思的訕笑道:「溫柔不好嗎?」舒悅側著頭想了想,笑道:「挺好的,我喜歡你現在的溫柔多過你剛才打架時的英勇!」

    我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忽然挑逗道:「意思還是喜歡啦?」舒悅一下臉上燒霞,就欲抽手而退。我見她有些生氣的樣,怕她不悅,趕緊一下按住她的手,岔開話題:「你在學校也是教英文的嗎?」

    舒悅嗯了一聲,道:「你呢,你還沒說你做什麼的呢,我聽你的口音總有點怪怪的,你是南部人?」我笑著搖了搖頭,道:「我不是台灣人。」舒悅啊了一聲,道:「你是大陸的?」我嗯了一聲,道:「本來我也不想說的,不過你既然問,那就直說好了。」確實,在這個熱心的老師面前,我不想太怎麼編造謊話,而且也沒必要,她於我,沒有任何的利益衝突。

    舒悅抬起頭來,仔細看了一下我,道:「這有什麼了,又不是不能說的。現在也有很多大陸人來台灣的。學校明年有個去你們那邊的交流活動,我也準備去呢!你是來做生意的吧。」

    我心下一笑,緩緩道:「也不是了,過路吧!」暗想這也不算謊話,跑路也是過路的一種吧,況且我根本就沒什麼確定的方向。

    「過路?」舒悅睜大雙眼,有些不明所以。我笑笑,替她把傷口包起來,道:「可以了,耐心休養幾天就會沒事的,不過你記得明天去換一換藥。我看你皮膚很不錯,只要你皮膚癒合能力好,最多一周就OK的。」

    「你又知道?」舒悅嘻嘻一笑。我聳聳肩,道:「當然,這方面,我比誰都有經驗。」論起受傷的經驗來,這世上比得過我的人,本就沒有幾個。

    幫她包紮完畢,一下有種無所事事的感覺,兩人都頓覺在這房間裡,有種孤男寡女的尷尬。我知道再呆下去是不妥的,便站起身來,道:「好了,我也算完成任務了,你早點休息吧,不影響你了。你記得,這幾天忍一下,注意飲食。戒一下辛辣的東西,還有沖涼的時候,千萬別淋到傷口。」

    舒悅點頭答應,又道:「要不喝杯水再走。我真不好意思,麻煩你這麼久。」我笑道:「不用客氣的,只是明天見不到你,我的學習要拉下了。」

    「誰說見不到我的,我肯定會來上課的!」舒悅一臉堅定地道:「你都說過了,我的傷是小傷的,我哪能因為這點小傷就裝病呀,不信明天見!」

    「真這麼堅強呀!」我讚歎了一聲,再次四處望了望她的房間,讚道:「你的HIFI看樣子很不錯哦!」舒悅點點頭,道:「我挺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享受音樂的。」說著一按搖控,裡面傳來一首充滿蒼傷的男聲吟唱。

    「Forever?」我問道。

    「你聽過?」舒悅笑著道。我點了點頭,道:「我喜歡一切動聽的音樂。」說著我慢慢走向門口,有種被音樂感染到情緒的感覺,回過並沒有來,緩緩道:「Forever,真的有永遠嗎?對我來說,所有人都是過客吧。」舒悅聽到我忽然暗淡的表情,睜大了雙眼,怔怔地看著我走出房門,連再見也忘記了說。

    舒悅的HIFI似乎有一種神奇的穿透力,當我按下電梯按鈕,耳畔竟然還仿似繞著Stratovanius那充滿磁性的聲音。

    一夜就這麼過去。隨後的幾天,我都是很早就起來跑步鍛煉,自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這樣系統地恢復過來。我很清楚,這種難得的平安日子,對我是一個非常好的調整時期。不論從身體還是頭腦上,自己都一定要有所收穫才對。

    學會英文,無疑是一個非常可行的。我最初的願望,只是不想虛渡年華而已。但或者因為遇到了舒悅,在她的鼓勵下,我忽然間對英文有了強烈的興趣,所以我開始制定了一份雖然短暫,但卻密集的學習計劃。公寓電視中只放英文台。身邊隨時帶著學習英文的數碼工具。讓自己的耳朵,充斥在一個英文的環境中。看到任何一個常用卻想不起單詞的事物趕緊去查電腦辭典。甚至強迫自己思考問題也用單詞去拼湊。遇到老外,自然更是跳上去練幾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嘴皮。

    甚至看碟,也只看舒悅推薦的一些有利於學習的純英文電影。這是舒悅在知道我的具體要求後,為我量身打造的一個三個月至半年速成法。我自然沒想過會在台灣呆這麼久。但不管去哪兒,這樣的學習方法,我想我會堅持的,直到我覺得學有小成為止。這種強烈的學習興趣,我不知道是來自於哪,也許只因為,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生命是如此寶貴,同樣的時間,兩個人獲得的卻永遠不同。

    而生命,我不知道上帝還會賜給我多久。

    那時候的我,也還不曾知道這段時間的瘋狂學習,對我將來會意味著什麼的。

    舒悅也如她所言,果然每天教完學校的功課後,都會準時來到補習街這兒授課。這確實是個倔強且敬業的老師,雖然手受傷著,但每次教課,仍然會盡量活動著自己的手臂,做出聲情並茂的動作。害得我經常用眼光提醒她注意自己的傷,但她總是報之以微笑,仍然堅持著自己的教學風格。我也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儘管經過那特殊的一晚,但我們的關係似乎也沒什麼實質性的改變,對她來說,我仍然只是一個比較談得來的同學罷了。偶爾我們也有晚上上完課後,和她的那個叫阿May的合租朋友一起去吃宵夜,但卻不需要再送她回家了,在知道舒悅出事後,阿May大為緊張,叫她男朋友每天晚上都來親自接送她們倆,並加速了張羅換屋的事。

    對兩個單身女性來說,只是遇上跟蹤的色狼就夠頭疼了,如果再遇上打架鬥毆這種事,可是受不了的。

    我的學習也在正常的進展之中,舒悅幫我制定的計劃果然很有效,不多的時間內,我感覺自己的英文能力確實上升了很多。甚至偶爾在對話中已經會時不時地習慣性脫口而出幾句俚語。我知道,這是就快到達一種突破境界時的表現。這樣的感覺,在我的少年時代曾經不止一次的出現過。

    我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在格鬥上有天賦的,這還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學習上也有如此的潛力可挖,或者每個人都是如此吧,只要努力,人的潛能都是非常具有超強的可塑性的。

    這是一個禮拜六的下午,我一如往常那般來到了補習街學習。因為是週末的緣故,今天的課都調提前,所以結束的時候,天還沒有全黑,只是近了黃昏。從舒悅的手上動作看,她的手似乎已經痊癒了。

    到了結束學習的時候,我正低頭收拾書本,思考著要不要去哪兒放鬆一下,忽然感覺有人走近了我。不用抬頭,只憑鼻端傳來的香味,我已經知道是舒悅。「有空嗎?」舒悅問道。

    「怎麼,要一起吃飯嗎?」我抬起頭,微笑道。舒悅點了點頭,似乎沉吟了一下,忽然道:「你要有空的話,吃完飯,我想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我抬起頭來,笑了笑。舒悅這麼慎重其事,會約我去什麼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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