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窮處 第二卷 十七 長歌懷采薇(下)
    符陵無聲地苦笑一下,歎道:「你什麼時候才肯和朕說一句真話?你難道就不明白,朕要的是你的真性情,不是你的假面具!」停了停,又道:「今夜宮裡自然是一年中最熱鬧的一夜,但那些繁文縟節,阿諛奉承,總是千篇一律,朕實在厭煩了,想到你這邊必是冷冷清清,一年一度的除夕,非同平時,朕總該來陪你一會。」

    楚翔聽他稱自己楚將軍,已不復往日親密,又見他絕口不提上回不告而別之事,聽他說特意來陪自己,暗想:好一番溫柔體貼的情意!你說我不講真話,難道你對我就是真話了?你周旋於後宮粉黛之間,對誰不是朝三暮四,虛情假意?偷眼觀察符陵,多時不見,他的目光雖仍清明,卻不及往日犀利,容顏更似有些憔悴疲憊,身形也消瘦了幾分。楚翔不由好笑,看來這符陵多半也是個縱情酒色的昏庸帝王,想是這段時間和那蓮妃日日淫樂,連身子也虧了。若是如此,倒是我大周百姓的大好消息了!

    楚翔心裡轉著念頭,口中卻道:「不是我不說真話,是我說了真話陛下竟不肯信。」

    符陵正色道:「這句話倒該朕來說。」笑一笑:「宮裡絲竹絃樂,紛紛擾擾,聽得人膩了,沒想到來了這裡,倒會聽到一曲清歌,聲動雲霄,」楚翔不知道他在屋頂上待了多久,《采薇》曲中之意,他豈會不明白?自己總是無法抵賴了,乾脆默不作聲。

    符陵又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曲采薇,蕩氣迴腸……楚將軍雖生於南國的煙花之地溫柔之鄉,卻有燕趙男兒的豪邁慷慨之氣,的確令人欽佩!」符陵不但不追究,言語中還頗有嘉許之意,倒讓楚翔詫異,想要說什麼,符陵卻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開口。

    這時廚房裡已溫了酒添了熱菜上來。符陵夾了一隻蟹粉獅子頭放入楚翔盤中,笑讚道:「淮揚菜中朕只愛這獅子頭,肥而不膩,嘗嘗這味道可還正宗?」又問:「楚將軍,這紹興的花彫酒如何,你可喜歡?據說這壇是上百年的陳釀老酒,難得之極。」

    楚翔笑道:「原來如此,難怪酒香甘醇,非同一般,翔多謝陛下賜此美酒!」接過酒壺,滿滿地斟了兩杯,捧了一杯遞給符陵,道:「我便借花獻佛,來敬陛下一杯!一則感激陛下除夕探望,二則祝願陛下來年吉祥如意!」說完一舉酒杯,自己先干了。

    符陵接過酒來,眉梢眼角都是戲謔的笑意,道:「只要是你敬的,莫說是美酒,就算是毒藥,朕也甘之若飴!」說完接過酒來,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酒回祝楚翔。

    又喝了幾杯酒,外面正打三更,已是夜深了,離苑地處偏僻,聽不見喧嘩之聲。符陵斂了臉色,卻道:「朕今日不能陪你守歲了,宮中還有事情,不能久留。朕這次來,也是要和你作別,再過兩三日,朕要去江北前線一趟。」

    楚翔奇道:「大過年的,陛下去前線難道有什麼緊急要事麼?」

    符陵道:「正因為是過年,朕才要到前線去,前線將士捨生忘死,轉戰萬里,除夕之夜也不能與家人團聚,朕得去慰問他們。另外,朕也要檢查前線情形,以備來日大戰。」

    楚翔心頭咯登一跳,他既然要蒞臨前線視察,渡江之戰怕不遠了,長江六月汛期,江水猛漲,不可橫渡,那他要動手必在春天!滅國之難已迫在眉睫,自己有什麼辦法能阻止他?楚翔心急如焚,又不能在符陵面前表露分毫,忙又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喝得過急,猛地咳嗽起來。符陵伸手在楚翔後背輕拍了幾下,柔聲道:「幹嗎喝那麼急,嗆了不是?」

    楚翔藉著三分醉意往符陵身上一*,倚在他懷中,雙手順勢攀住了符陵的脖子,薄醉的星眸帶了幾分朦朧,嘴裡含含糊糊地說:「陛下好久……好久不來了,我還以為陛下已……忘了我了……只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冷冷清清的……陛下好容易來一趟……怎麼就要走呢?多呆一會好麼……我第一次在上京過年,又沒有親朋好友,還想陛下帶我四處瞧瞧熱鬧呢!」

    符陵劍眉輕輕一挑,不動聲色地把楚翔的手拿下來,仍讓他半*著自己,淡淡地道:「每逢佳節倍思親,朕知道你想家,這也是人之常情。朕本該多陪你幾日,但這次恐怕不行了,來日方長,年年都有除夕新年,有的是機會與你共度。你若要瞧熱鬧,就自己上街逛逛,讓離苑的侍衛陪著你,看上什麼喜歡的就買什麼,要用銀子也只管用,不必顧忌。」見楚翔露出些失望之色,又道:「朕好些日子沒來,你平日裡忙些什麼?沒有再去學棋嗎?」

    楚翔聽他問起,忙道:「這些日子下雪一直沒出去,就在屋裡看看書。」反問道:「陛下這些日子一切可好?忙得很麼?」

    符陵道:「說忙也不忙,只是朕遇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有些煩惱。」笑了笑,不談是何事,也不提蓮妃,「你倒很用功,看了些什麼書?等朕回來再和你切磋棋藝,看你長進了沒有?」說著推開楚翔,站起身來:「朕是偷跑出來的,不能久留,該回去了。朕這一去,一個月左右就可回來,回京之後即會來看你。」又召主管太監吩咐了幾句,便往外走去。

    楚翔知道無法強留,只得把符陵送到門口,有侍衛牽了匹馬來,符陵上馬,絕塵而去,轉眼已沒了蹤影。

    楚翔回屋,對著殘席冷酒,呆呆發愣,原知道符陵揮師南下是早晚的事,一旦成功渡江,不出半年,鐵蹄即可踏遍江南。天下大勢已定,自己費盡心機,終於沒有半點機會!可又怎能甘心?現今唯一的希望,是勸說符明提前舉事,若能取了符陵性命最好,縱然不能成功,也可鬧他一陣,國內不寧,符陵短期內就不敢大舉用兵,周國得了喘息之機,再徐徐圖之……只不知到了那時,自己是否還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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