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 第一品 劈棺驚夢 第二四章 策殺
    夏東海出門直奔大殿外去應付宇文化及和蕭鉅,我立在原處猶豫不絕,雖然自己答應要做午飯給傻二吃,但又特別想知道大殿外事態的發展,躊躇再三,試探著問傻二意見:「傻二,我們稍後吃飯好不好?」

    傻二笑道:「好。」

    我愣住了,「你不餓了?」

    傻二可憐的說道:「餓,」他目不轉睛注視我,笑容明秀,眼神清亮,「但是稍後吃飯,姐姐不為難。」

    我失口笑出來,「你知道我為難?」

    傻二大力點頭,得意說道:「傻二最聰明,什麼都知道。」

    我忍俊不禁,沉吟了陣,自小包裹裡邊拿出兩片擬做乾糧的肉饃,塞在傻二手上,「你先吃一些乾糧,墊墊肚子,姐姐過一刻鐘功夫,就煮飯給你吃。」

    傻二溫順點頭,聞了聞肉饃,笑瞇瞇說道:「好香,」及至咬了一口,卻又愁眉苦臉,「好硬,牙齒沒有了。」

    我忍不住笑出來,「誇張,張開嘴給我檢查。」

    傻二張開嘴,唇舌翻動,想要遮掩一顆不少的雪白牙齒。

    我笑出聲來,「活寶一個。」

    傻二瞇瞇的笑,「姐姐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

    我乾笑不已,低頭在前邊走,「不要叫我姐姐,我年紀比你小。」

    傻二笑著問道:「那麼叫什麼才好?」

    我說道:「我的名字,叫做碧瑤。」

    傻二叫了一聲,「碧瑤,好。」

    我抿嘴輕笑,為著一個好字,莫名的歡喜。

    兩人悄悄走到大殿,趴在宮門上,自縫隙處探測外邊動靜。

    夏東海背對著我,站在宇文化及和蕭鉅中間,冷淡說道:「宇文將軍,我說過了,不能帶你去見聖上。」

    宇文化及說道:「夏將軍,這件事非同小可,我非見聖上不可。」

    蕭鉅譏誚的笑,煽了一句,「非見聖上不可,你以為自己是誰?十殿閻羅還是玉皇大帝?」

    宇文化及大怒,雙拳攥緊,幾乎要滴出水來,如果夏東海不在場,只怕當場就要盛情款待蕭鉅兩記老拳。

    夏東海說道:「你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說,我會全權處理。」

    宇文化及沉吟了陣,說道:「好吧,臣剛剛得到消息,說瓊花觀的瓊花不當季盛開。」

    夏東海沉吟了陣,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宇文化及說道:「這樣反常現象,不是每年都會出現,所以全揚州的老百姓都在議論,」他接著說道,「夏將軍,王世充想必有差人進宮邀請聖上出巡賞花?」

    「是。」

    宇文化及說道:「臣斗膽懇請夏將軍轉告聖上,千萬不可出宮。」

    夏東海沒作聲,蕭鉅沉不住氣,「為什麼?」

    宇文化及說道:「我雖然沒有足夠證據,但我確信,王世充和河間反賊竇建德有密切聯繫,瓊花今次反常的盛開,實際上是王世充使用邪術造成的,目的就是為了引得聖上出宮觀賞,給竇建德創造機會,伏擊聖上。」

    夏東海皺眉,「你的意思,竇建德來了揚州?」

    「是。」

    蕭鉅問道:「竇建德是誰?」

    這問題我也想知道答案。

    夏東海解釋道:「竇建德原本是我朝河間府一個二百人長,大業十二年反叛,去年正月,其人在河間樂壽界建國,自稱長樂王,還起了個年號叫做丁丑,他羅的大將不多,但其本人非常有才幹,去年七月,聖上譴了右翊衛將軍薛世雄率兵三萬人過河間討伐竇建德,竇建德只用了七千敢死士,就把薛世雄三萬人馬屠宰得乾乾淨淨。」

    我聽得皺眉,如果宇文化及的消息不錯,王世充果然和竇建德有來往,而竇建德就埋伏在瓊花觀內,準備伏擊聖上,那麼稍後傻二的處境將會非常的危險,竇建德是如此具有殺傷力的人物,我不認為一個簡單的四方矩陣能夠阻擋他。

    夏東海說道:「這樣看起來,聖上還真是不大適合出宮的了,」他看著蕭鉅,「蕭大人,聖上既然不能出宮,你準備的龍輦自然也用不上了。」

    蕭鉅失望之極,但並不死心,轉問宇文化及,「宇文大人,你有什麼證據證明王世充和竇建德有聯繫而竇建德此時就在揚州?」

    宇文化及狀甚不屑的冷笑,把臉撇到一邊,「低等文官和狗,沒有資格和我說話。」

    蕭鉅氣得面色雪白,對夏東海說道:「夏將軍,我要見聖上。」

    宇文化及冷笑,「你以為自己是誰?十殿閻羅還是玉皇大帝?」把之前蕭鉅孝敬他的說辭原樣奉還。

    夏東海搖頭,「聖上不能見你。」

    「為什麼?」

    夏東海說道:「這中間的原因,通守大人應該很清楚才對的,當年你離開長安,宇文將軍的父親、前宇文丞相逼迫聖上在先皇跟前立誓,以後不得再見你,也不得再和你聯繫,」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當然,聖上對通守大人你的心意,從來沒有改變,事實上,這些年來,聖上沒有一天不在掛念著你,不過,聖上貴為天子,一言九鼎,立過的誓言,是一定要遵守的。」

    一番話說得跌宕起伏,彷彿是情真意切,實際上一點意義也無。

    世間大多數情話,基本也都是這樣的吧?

    蕭鉅看了宇文化及一眼,不無惡意說道:「宇文老賊一早反出長安,聖上沒有必要遵守給反賊立的誓言。」

    夏東海沉吟著沒作聲,宇文化及面色甚是難看,「蕭大人,你說話最好乾淨些。」

    蕭鉅冷笑,「我哪裡說話不乾淨了,宇文忻年事已高,自然是老,他踐踏聖上恩寵,謀逆反叛,自然是賊,合在一起,當然是老賊,反賊。」

    宇文化及面色鐵青,夏東海這時笑出來,風馬牛不相及的提了一句,「通守大人,你還記得聖上賞賜給你那盞翡翠夜光杯麼?」

    蕭鉅說道:「當然記得,那是聖上送我的生日禮物。」

    夏東海說道:「對,那年通守大人正滿十八歲,聖上打開珍寶閣,讓你挑選稱心的物品作為生日禮物,你一眼就挑中了來自西域的翡翠夜光杯,聖上也十分慷慨的賞賜給了你,那天夜間,黃花勢欲落,清樽但滿酌,你和聖上在御花園裡暢飲葡萄美酒,正在興頭上的時候,突然下起瓢潑大雨,你十分掃興,抱怨天公不作美,聖上為了讓你開心,又額外的送你一顆來自南海的夜明珠。」

    蕭鉅輕歎,「可惜後來出宮時候太匆忙,這些物品來不及收拾,都留在正陽宮了。」

    夏東海說道:「通守大人,你知道夜光杯和夜明珠最後結局如何?」

    「結局如何?」

    夏東海說道:「你離開正陽宮之後,蕭皇后查抄你睡房,所有聖上送給你的物品,全部收繳國庫,其中的夜光杯和夜明珠,蕭皇后賞賜給了宇文將軍,」夏東海掃了宇文化及一眼,「你知道宇文將軍拿兩樣稀世珍品做了什麼用途?」

    蕭鉅擯住呼吸問道:「什麼用途?」

    夏東海說道:「夜光杯做了便器,夜明珠鑲嵌在婢女的繡鞋上,來回走動照明。」

    蕭鉅氣怒攻心,責問宇文化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宇文化及頑劣的笑,「這都是你的錯,若非是因為你格外喜愛這兩樣物品,我又何必刻意糟蹋?」

    蕭鉅說道:「我哪裡得罪你了?」

    宇文化及冷笑,「你哪裡都沒有得罪我,我就是看你不順眼,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對聖上撒嬌作態,令人作嘔。」

    蕭鉅面色慘白,轉對夏東海說道:「宇文化及糟踐御賜物品,聖上是否知道?」

    夏東海說道:「知道,聖上憤怒之極,但該時宇文丞相手中握著發給遼東軍的三十萬軍餉和糧草,聖上審時度勢,覺著不能為小事亂大局,所以隱忍著沒有發作。」

    我心念千百轉,夏東海扯出這些舊事,是基於什麼用心?

    夏東海接著說道:「後來聖上還曾寫過兩句詩,說明他當時無奈心態,我記得詩是這麼寫的:徒有歸飛心,無復因風力。」

    我聽得幾乎笑出來,這兩句詩我聽過,是聖上前些時候在成象殿放風箏,因為風力不足,風箏飛不起來,隨口吟出,當時他心態,也著實是無奈,夏東海移花接木拿來說事,倒是貼切。

    蕭鉅啞然。

    宇文化及冷笑不已。

    夏東海接著說道:「最近年來,聖上身子日益虛弱,他思念通守大人,猶豫再三之後,終於南下探望你,但他又不願意違背誓言,所以一直在苦等機會,前幾天他還做了首詩,內容如下:紅顏詎幾,玉貌須臾;一朝花落,白髮難除;明年後歲,誰有誰無。」

    夏東海看著蕭鉅,「通守大人,聖上雖然沒有明說,但這首詩其實是寫給你的,他憂心忡忡,擔心自己可能再沒有機會見到你了。」

    這幾句詩,是鳶尾花莫名枯死之後,聖上吟出來的,彼時他確實是憂心忡忡,擔心自己再沒有機會見到喜愛的那個人,只不過那個人不是蕭鉅,而是藏在鳶尾花背後的那位姑娘。

    蕭鉅動容,哽咽難言,「我要見聖上。」

    夏東海搖頭,「我說過了,聖上是個重承諾的人,他立誓不再見你不再聯繫你,就一定會遵守,」他不無遺憾說道,「如果聖上出宮欣賞瓊花,你或許還可以夾雜在官員當中,藉著朝拜的機會,見他一面,跟他說兩句親近的話,那樣聖上也不算違背誓言,可是現在,」他歎了口氣,「聖上不能出宮,說什麼都是枉然。」

    我聽得笑出來,對夏東海佈局的能力,著實是佩服,他牽強附會、拐彎抹角的吟詩作賦,把聖上對蕭鉅一番似真似假的情意說到了十成十,不要說蕭鉅原本就對聖上傾心,就算他之前並不喜愛聖上,獲知自己在聖上心中有這樣偉岸地位,也必定會熱血沸騰,不顧一切謀求和聖上相會的了。

    果然,蕭鉅開始出擊,「夏將軍,宇文大人不和低等文官交談,你可否幫我問一問他,有什麼證據證明王世充和竇建德有聯繫而竇建德此時就在揚州?」

    夏東海對宇文化及說道:「宇文將軍,你聽到通守大人的提問了?老實說,我也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宇文化及沉吟了陣,說道:「我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我相信實情如此。」

    夏東海說道:「怎麼說?」

    宇文化及說道:「王世充和竇建德有聯繫,這是肯定的,他們是熟識,大業初年,楊玄感叛亂,兩人同年受徵入伍,是軍中袍澤,王世充攻打黎陽遇險,竇建德率兵增援過他,兩個人因此成為結義兄弟,竇建德反出河間之後,王世充雖然沒有去投奔他,但據說他時常籌集糧草,取道河間府,押送到西北販賣,這些糧草在路經河間七營井附近時,無一例外都給當地的歹徒搶劫,七營井距離竇建德主營盤樂壽只有半里路不到,王世充遭受劫匪之後,也從來不報案,我因此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所謂的歹徒,都是竇建德差人假扮的,王世充籌集的糧草,說販賣不過是遮人耳目,無償資助竇建德才是真,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密切聯繫或者同盟關係,王世充不可能做到這樣地步。

    至於竇建德在揚州,這件事我沒有親眼目睹,但我手下有兵勇,見到疑似竇建德的人最近在瓊花觀附近出沒。」

    蕭鉅問道:「僅僅是疑似?」

    宇文化及不耐說道:「事關聖上安危,謹慎不會有錯。」

    夏東海附和道:「說的是。」

    蕭鉅說道:「宇文大人,你這樣謹慎,大可不必。」

    宇文化及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蕭鉅說道:「就算如你所說的,竇建德和王世充勾結,私下圖謀,要趁著聖上出宮賞花之際,伏擊聖上,那也不足為懼,我揚州城內,現在就駐紮有兩萬屯騎軍,從附近四郡丹陽、秣陵、項城和太康抽調的四萬游擊,也已經進駐揚州城外,隨時待命,加上宇文大人自有的五千精銳,以六萬五千人馬,對抗區區一個竇建德,如果宇文將軍仍然覺得心驚膽寒,我著實是要對你的膽色另眼相看了。」

    我聽得微笑,宇文化及那樣傲慢性情,蕭鉅這一爪子拍下去,算是給自己掘了死路。

    夏東海問了一句,「宇文將軍,你怎麼看?」

    宇文化及卻沒作聲。

    蕭鉅冷笑,「宇文將軍,我知道你對竇建德深感恐懼,不如這樣,你交出手上兵符,五千人馬歸我調遣,你自己急急換身衣裳,悄悄自西門出城,趕去洛州郟城,投奔你做反賊的父親,讓他在深山裡邊修建一座城堡,給你藏身,躲避竇建德,怎麼樣?」

    宇文化及不怒反笑,「蕭大人,你想要我的兵符?」

    蕭鉅說道:「如果可以的話。」

    宇文化及笑道:「好,你走近些,我拿給你。」他神色自如,左手伸入衣內,蕭鉅不疑有他,湊到他跟前,緊接著寒光閃爍,宇文化及右手如閃電一般,抽出腰間佩刀,刺入蕭鉅胸口。

    這結局早在夏東海意料之中,但他啊的一聲叫出口,彷彿是驚詫之極,「宇文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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