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 第一品 劈棺驚夢 第十一章 衝撞
    「但你其實並不信任我。」

    夏東海沒作聲,算是默認。

    我歎了口氣,這也是塊硬骨頭,可憐我這口老牙,慢慢啃吧。

    這天下午,我帶聖上去九成殿,翟讓和夏東海隨行,因為事先已經清理過,所以我們進到大殿的時候,四下都靜悄悄的,只有太陽的陰影,投射在屋簷背陰處。我站在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這就是九成殿,大殿的內宮有一處溫泉池,泉源來自狐尾山溫泉谷,水質十分清澈,聖上若是有興致,稍後可以去舒活下筋骨。」

    聖上笑道:「不著急,你先帶我去你住處參觀看。」

    我乾笑不已,百般推托,「沒什麼可參觀的,平時已經是豬窩一個,現在長時間不清掃,更加慘不忍睹。」

    這是實話,我喜歡讀書,不喜歡做家務,屋裡傢俬終年難得擦一次,偶爾心血來潮做個大掃除,也是虎頭蛇尾,用大弟的話來說,就是「恐嚇灰塵一把,騙騙自己良心。」

    聖上咕咕的笑,「那更加要參觀看。」

    我無奈只好帶路,把三人領到偏殿我獨自居住的院落,用銅匙打開門,破罐子破摔的說道:「左邊是廚房,中間是花廳,右邊是書房,臥室在裡間,要參觀只管參觀,但是不可隨便評論。」

    三個人卻不急著參觀內室,只是在院子裡打轉,院子裡有一處花圃,此時正開得繁花似錦。

    翟讓問道:「田姑娘,這花圃是你自己經營的?」

    「嗯。」

    「這是什麼?」

    「三瓣茉莉,非常香,我自己培植的。」頗是有些自鳴得意。

    「這是什麼花?」

    「大葉蘭。」

    「這個呢?」

    我乾笑,「那個不是花,是雜草。」

    翟讓尷尬的笑。

    聖上沒作聲,看著花圃裡邊的某處,怔怔出神。

    我疑惑問道:「怎麼了?」

    聖上指著一朵花問:「那是什麼花?」

    我掃了一眼,說道:「鳶尾花,不是本土品種,是從西域引進的。」

    聖上低聲說道:「原來它的名字,叫鳶尾花。」

    「對,據說這種花的花語,是純潔和奉獻,聖上若是喜歡,稍後我移植幾株過成象殿,讓它天天開給你看。」

    聖上問道:「這苗圃是你自己打理的?」

    「是。」

    聖上哦了聲,狀甚不經意問道:「這些花種,你都是從哪裡得來的?」

    我說道:「我二弟找給我的。」

    「他又是從哪兒找來的?」

    「按照他的說法,基本都是從灌園叟那裡買來的。」

    「灌園叟?這個名字好古怪。」

    我笑著說道:「這不是他的名字,他說自己沒有名字,因為住在東華門灌園一帶,所以大家都叫他灌園叟。」

    「他是做什麼的?」

    「一個花材商,專門經營花材和花種子,據說他收集有不下兩千種的花種子,其中有很多來自西域的珍奇品種,比如曇花,還有就是這種鳶尾花。」

    聖上雙眼瞇起,「東海,你即刻去東華門,把這個灌園叟提到丹陽宮見我。」

    我搖頭,「不用去了,他兩年前已經從揚州搬走。」

    聖上皺眉,「搬走了?」

    「對。」

    聖上面色陰晴不定,「有沒有人知道他搬去哪裡了?」

    「沒聽說過。」

    「他的園子呢?」

    「盤給瓊花觀的觀主王世充了。」

    聖上細細撫摸伸出柵欄的鳶尾花,出了會神,問我:「你見過灌園叟本人麼?」

    「沒有。」

    「那麼誰見過?」

    「我二弟,每次都是他去幫我買花種子的。」

    聖上清冷的笑,「你可否把你二弟請來,我有些話想要問他。」

    我試探著問道:「聖上想問的話,和灌園叟有關?」

    聖上點頭,纖細手指順著鳶尾花修長花莖遊走,往下數到四片葉子,連花帶葉摘下來,放在鼻間嗅聞,「真香。」

    我問道:「聖上你想知道什麼?」

    聖上不置可否的笑,「你把你二弟叫來,我問他那陣,你就知道了。」

    我沒有辦法,只得一路小跑去驍果營官署,找到田武,「聖上要見你,在九成殿。」

    田武驚訝之極,「姐姐,你回九成殿了?」

    我苦笑,「沒有,只是帶聖上去參觀,稍後照樣要回成象殿。」我四下掃視了眼,「怎麼不見李孝本?」

    田武說道:「剛剛還在這裡的,一轉眼就走開了。」

    我低聲說道:「二弟,你聽姐姐話,疏遠李孝本兄弟,最好調離第十路,就算不做直長都可以。」

    田武瞪圓了眼,「為什麼?」

    我歎了口氣,「你不需要知道為什麼,照做就可以了。」

    田武皺眉說道:「姐姐,我已經十六歲了,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

    我心下有些惱,忍氣說道:「算了,先不說這個,你現在趕緊跟我去九成殿,稍後聖上問你話,你知道的就回答他,不知道的,就老實說不知道,明白了麼?」

    田武不耐說道:「知道了,都說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

    我氣結,凶狠說道:「在姐姐跟前,你就是八十歲,也照樣是個小孩子。」

    「婆婆媽媽,凶神惡煞。」

    我簡直要氣死,撲過去狠狠打了他一拳。

    「你打人,哥哥從來不打我。」

    「打你怎麼了,你再跟我嗆,我就把你揍成四不像。」

    田武氣道:「你不講道理。」

    兩個人一路吵吵嚷嚷去到九成殿我住所,在門口時候夏東海攔住田武,「把你腰間長劍解下來。」

    田武直著脖子說道:「我在驍果營當差,負責行宮宮禁安全,在這宮中行走,從來不解兵器。」

    我歎了口氣,「田武,讓你解兵器你就解,覲見聖上不得帶兵器,這是規矩。」

    田武不服氣,「可是這肥壯大漢腰間不也有長劍?」

    夏東海氣得面色鐵青,翟讓在院子裡噗哧一聲笑出來,一面打量夏東海身量,一邊自言自語說道:「肥壯大漢……」

    夏東海回頭惡狠狠瞪著他,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我耐著性子給田武解釋,「夏將軍是聖上最為信任的近身護衛,聖上特別恩准他可以佩戴兵器。」

    田武不甘不願解開長劍,放在院子門外,走到聖上跟前,單膝跪在地上,「丹陽宮驍果營第十路千牛左直長田武,給聖上請安。」

    聖上和顏悅色說道:「你起身來回話。」

    田武起身,大刺刺打量聖上一番,低聲附在我耳朵跟前說道:「姐姐,憑良心說,聖上生得真是不錯,雖然是老了些,不過比起王三強,那真是好出無數倍,難怪你看不上他。」

    我呻吟了一聲,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這時聖上笑著問道:「王三強是誰?」

    田武嘻嘻的笑,「回皇上,是驍果營第九路的直長,暗戀姐姐很久了。」

    聖上若有若無的笑,轉頭問我:「有這種事?」

    我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的幾乎昏死。

    聖上恬淡的笑,把玩手中鳶尾花,問田武:「我聽你碧瑤說,你見過灌園叟?」

    田武點頭,「對,怎麼了?」

    「你還記得他的長相麼?」

    田武想了想,「大致記得。」

    聖上略喜,吩咐夏東海,「你去找個畫師來,我要他根據田武的描述,做一幅灌園叟的畫像給我。」

    這時田武笑出來,指著我說道:「現成就有一個畫師在,聖上何必捨近求遠。」

    聖上訝然,含笑看著我:「碧瑤,看來你懂的東西還真是不少。」

    我乾笑,「皮毛而已。」

    遂把聖上帶進書房,只見滿天灰塵瀰漫,書桌上鋪宣紙的地方,一隻碩大老鼠正攤開肚子仰天大睡,尖尖牙齒露在外邊,嘴角還沾著點點木屑,翟讓低聲笑道:「我的個神。」

    我尷尬又難堪,徒勞的解釋道:「我有好幾天沒在這裡住了,是以……」趕緊走到書桌跟前,用手戳碩鼠肚子,「二餅,醒醒。」二餅是我養的老鼠,取這名字,是因為它肚子上有兩團黑點,看來似足兩塊芝麻餅。

    二餅睡眼惺忪睜開眼,吱吱叫了兩聲,懶洋洋的翻身跳下桌子,消失在牆角的某個老鼠洞裡。

    我用衣袖擦乾淨桌子上邊的灰塵,又替聖上找來一張乾淨的凳子,伺候他落座,這才開始磨墨,對田武說道:「你說吧。」

    田武仔細回憶,「他是個老者,年紀估計是在四十到五十之間,眉淡眼細,不怎麼有皺紋,三角臉,身形瘦小,嗯,和姐姐身量差不多高,微微有些駝背,聲音粗啞,就這些。」

    我苦笑,「這可難為死我了,有這樣特徵的人,世間何止千萬。」

    聖上沒作聲,沉吟了陣,問田武:「你確定他是男子?」

    「確定,」田武解釋道,「他有喉結,髭鬚,雖然身量瘦小,但確實是男子。」

    夏東海說道:「應該不是她。」

    聖上惆悵的笑,「我就知道,決無可能那麼輕易找到她的。」

    我擱下毛筆,試探著問道:「聖上在找誰?」

    聖上沒做聲。

    我鼓足勇氣問道:「是不是那位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姑娘,你想送金簪的人?」

    聖上沒承認,但是也沒否認。

    我看得心中酸苦,勉強笑道:「聖上是不是覺得,灌園叟有可能就是她?」

    聖上沒作聲,夏東海接口說道:「對。」

    「為什麼?」

    夏東海偷眼看了聖上一眼,說道:「告訴你也無妨,大約十年前,長安有個人,收到那位姑娘送去的一包花種子,那人將花種子培植出來,開出的花,和你花圃裡邊那種鳶尾花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我勉強笑道,「後來呢?」

    夏東海說道:「後來我就拘拿那人去問話,打聽那姑娘下落,當時只差沒將他頭顱擰下來,但他一個字也沒說,我們只好奪了那株鳶尾花,移植到正陽宮,可惜宮人不懂得照顧,那年冬天就枯死了。」

    我說道:「那人是誰?從事什麼營生的?他是怎麼認得那位姑娘的?」

    夏東海又看了聖上一眼,見他似是並不反對,這才接著說道:「他以前是個販馬的,經常在西域和中土之間往來,有一年他在大漠中遭遇風沙,遇到一個落難的同伴,就是那位姑娘,他分給她一袋飲水,因為這點滴水之恩,那位姑娘後來許給他很多資源,使他兩年不到就崛起成為長安首富。」

    田武咋舌,脫口說道:「有這麼神奇?這娘們兒是什麼來歷,我怎麼沒攤上這種好事。」

    聖上勃然大怒,額間青筋暴起,「你無禮!」他抽出夏東海腰間的長劍,一劍刺向田武胸口。

    我驚得面無人色,一時也顧不上禮數,飛撲過去死死扣住劍刃,「聖上息怒,我弟弟他十五歲進宮,一直在驍果營做兵丁,沒有人教過他規矩,說話粗魯不文,懇請聖上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劍刃鋒利無比,割破我掌心,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但是我不敢鬆手,大弟已經不在了,二弟現在是田家唯一的希望,我無論如何要保全他。

    聖上冷笑,「滾開。」

    我心念千轉,「我從前看過一本書,叫做《乾坤移轉要略》,專門講易容術,我照著這本書,把自己改裝成一名男子,連我弟弟都沒認出來。」

    聖上眼中波光閃動,「有髭鬚和喉結?」

    「有,不僅如此,這本書還有專門章節,介紹一種復原術,教人如何復原易容者的真面目,灌園叟究竟是男是女姑且不論,如果聖上有心,把灌園附近的百姓找來,向我細細描繪他的長相,我就可以勾勒出他作為女性的基本容貌。」

    聖上立即吩咐夏東海,「你去灌園,提兩個最熟知灌園叟的百姓進宮。」

    「慢著,」我深吸口氣,「我剛剛只是說我能做這件事,但我可沒答應要幫你做,當然,如果你肯饒了我弟弟,情況又另當別論。」

    聖上鬆開手中長劍,「以後不要再讓我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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