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之嬌女——陳阿嬌新傳 第一卷:下蘭台周覽,步從容深宮 第二十九章:真相(上)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

    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

    ……」

    門外傳來一清柔動聽女聲,我側耳細聽,才發現她頌的竟是《長門賦》。

    現在的長門殿已經變得像賦中所述的冷宮一般蕭索了。可能是覺得一個廢後排場不必那麼大,啞婢逐漸減至四名,在這兩年間,除了竇太主來過的那一次,再無人問津。

    不知今日突然在此悠悠念賦的又是何人?

    我徐徐推開門。

    院內白色梔子花成串,枝繁葉茂,芬香四溢,斑駁的葉影透過陽光灑在樹下兩名婷婷玉立的陌生女子身上,不見啞婢蹤影。

    已逢初夏,天氣漸漸炎熱,這兩名女子的打扮卻頗為神秘,不僅身穿絳色披風,更頭戴遮面黑紗斗立,令人看不出相貌身材。

    其中一名女子見我開門,款步上前,溫和笑詢:「不請客人進去嗎?」其聲曼妙綺麗,正是剛才唱賦之人。

    我略一思忖,側身讓過,事到如今,我又有什麼好顧忌的呢?

    女子微微頜首,翩然而入。

    身後那名大概是她的侍女,沒有跟隨入內,待我倆進入後,便乖覺的動手將門掩上。

    屋內悄然無聲,只餘我和她靜靜站著。

    那女子輕輕摘下斗立。

    我看清她的面容,不禁錯愕。

    「阿嬌姐沒有看錯,妹妹正是衛子夫。」那美貌少婦泛起動人笑靨,麗色頓生。

    我鎮定下來,笑道:「娘娘大駕光臨,阿嬌有失遠迎!」視線一掃,又說:「何必站著,不如坐坐吧!」

    她欠身道謝,優雅入坐,我跽坐於她對面,為她斟茶,客氣問:「不知娘娘到此,有何貴幹?」

    她並不答話,只是細細打量我,良久卻幽幽歎了口氣,「阿嬌姐真是得天獨厚,這些年我們都老了,阿嬌姐卻依然嬌艷如昔。」

    我心裡咯登一下。

    其實我也早已發現了自己的不妥之處,恐怕是穿過來時哪裡出了問題……輕輕放下水壺,當下搪塞強笑:「娘娘說笑了,娘娘天人之姿,豈是阿嬌這樣的罪人可及。」

    她仍在自憐,失落的說:「唉,多番生育,子夫顏色已大不如前……」

    「三位公主,一位皇子,那是娘娘好福氣。」我連忙舉茶遞過,不想在這話題上打轉。

    她赧然一笑,一雙碧波妙目誠懇投向我,關切的問:「阿嬌姐在此是否還能習慣?」

    我微愣,笑了笑:「事已至此,習慣和不習慣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眼中水光盈盈,似無限同情,「妹妹也知姐姐受了委屈,是被太后冤枉!」

    我只覺茶水苦澀,慢慢放下杯子,漫聲說:「誰讓阿嬌愚鈍,命該如此。」

    就這麼一個人人都看得出的低級騙局,讓我被判了「無期徒刑」。

    她搖了搖頭,神情不以為然,似為我不平,細聲道:「姐姐也不必太難過,太后自詡機敏過人,但誣蠱一事,卻實在是做得不夠明智,如此明目張膽的陷害姐姐,才會導致了田蚡那樣的下場。」

    我微微一笑,不予置評。

    田蚡之事,竇太主曾特地派人遞消息告訴我,說她將收集到的證據叫人散佈,使田蚡和淮南王密謀造反一事遮無可遮,皇帝震怒,下令徹查,田蚡恐懼過度,竟然瘋了,令人生疑的是他瘋之前竟然寫了一封奏折,願將多年所收刮的民脂民膏全部上交!

    王家元氣大傷,太后因此大病了一場。劉陵也受到牽連,以間諜罪被秘密處死。

    平心而論,弄到這種結果,王家並沾到什麼便宜!

    只是衛子夫一弱質女子,居然也能有這等見識……

    望著那纖纖玉指輕撫杯沿,表情怡然自得的她,腦海裡閃過種種蛛絲馬跡,忽然令我有了一個石破天開的想法……如今王竇兩敗俱傷,最大的得益者莫過是衛家,難道這幕後推手竟然是她?

    見我久久凝目而視,她慢慢變得有些不自然,侷促笑嗔:「姐姐為何這樣看著妹妹?」

    我決定試她一試,曬然一笑,閒閒道:「沒什麼,只是在想,娘娘可要好好把握機會了。」

    子夫「唔」了一聲,隨即領悟到我話中機鋒,呆了一呆,連忙搖手,惶惶笑道:「姐姐切莫誤會了!」

    我喝了口水,淡淡一笑。

    「子夫只是一介小女子,有什麼能耐可以如此翻雲覆雨呢?」

    她仔細觀察我神色,知我不信,想了半響,似下定決心,低頭淺笑:「也罷,對姐姐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只怕你們都怪錯人了吧!」

    「哦?」我漫不經心的垂下眼簾。

    她明眸忽閃,緩緩笑著分析給我聽:「姐姐,竇家雖勢不如前,但根基深厚,朝中影響仍不容小覷。而王家就不用說了,田國舅一向跋扈,連陛下他也未必放在眼裡……無奈是自家親戚……」

    「如今他們自相纏鬥,兩敗俱傷,得益最大的,怎麼會是我一個小小的後宮嬪妃?」她嫣然一笑,又說:「呵呵,當日巫蠱之禍,太后確是想要剷除你,但那多半只是有欠考慮的一時衝動,真正欲拔掉竇家勢力的另有其人……」

    她放輕聲音,小心翼翼道:「只不過他不便自己出面吧!姐姐自己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

    砰!

    我霍然明白她話中之意,一下站起身,失翻茶杯,濺得衣裙盡濕。

    「呀,小心!」她連忙幫我撿起茶杯,遞過絲絹。

    我卻只顧怔怔望著她,忘記接過。

    沒錯,除了他,還有誰有能力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王竇相煎,受益最大的無疑就是他!

    她這番話說得絲絲入扣,合情合理,深想癡了,只感遍體生寒。

    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慢慢浮現在眼前。

    王太后一時蠢血沸騰,用誣蠱陷害於我,他趁機火上澆油,使之激怒了竇太主,隨即又放任田蚡和王太后為所欲為,將灌夫事件鬧大,揭露出遺旨之秘,不僅動搖了王太后在朝中影響,更致使竇嬰滿門抄斬,竇家不甘示弱,反擊田蚡和淮南王勾結一事…

    若不是他有心操縱暗中推動,怎麼會弄到這種慘烈地步!

    這一血戰,竇家皇后之位被廢,又失去了朝上最大的*山魏其侯竇嬰,而王家也是一樣,田蚡瘋了,財產全部充公,王太后斷了這一臂,恐怕從此無法再干涉政事。順便又令淮南王劉安折翼親女劉陵,等於對他的陰謀進行了嚴重警告!

    更可怕的是,他根本沒有正面出現,只是借力打力,輕輕鬆鬆坐收了漁翁之利,可笑被他設計的這幾家,皆以為是敵手歹毒,為了保全自己,還不得不比以往更加他,依附他!

    真正才領教到,什麼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王太后和竇太主顯然已非善男信女,皆為心智過人之輩,如此用盡心機手段,互挖傷疤,拼得你死我活,卻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全中了那高高在上的至親骨肉圈套。

    他本可以救竇嬰一命,也可以放田蚡一馬,但他沒有,他只是冷眼旁觀,不動聲色的的抓住機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石三鳥,將反對力量盡數化為烏有,心腹大患或死或傷,大權全部集中到手,且在朝中起到了敲山震虎之用,再也沒人有能力有膽量與他作對。

    如今的他究竟心機深沉到何種地步?竟然可以這樣冷血的對付自己的親人!

    我不敢再深想,按捺心中恐懼,失神坐下。

    「姐姐,你怎麼了?」衛子夫擔憂的望著我,「唉,害姐姐恐慌至此,是妹妹罪過!」

    我努力平定心緒,只覺渾身已是冷汗濕透,勉強笑道:「那還要恭喜娘娘了,因此得福!」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她的推波助瀾。

    她並不否認,濃睫低垂,臉上笑意一閃而過:「是,陛下確實倚重了衛家!」

    沒想到她承認得如此乾脆,我反而語塞。

    「只是……」她忽又蛾眉緊蹙,容光暗淡了幾分,「只是沒想到如今又陡生了故變!」她頓了頓,面有極難之色,似考慮了許久,終於抬起星眸懇求望向我,咬了咬唇,道:「實不相瞞,子夫今日來,是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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