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紀事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姐弟
    玉兒領路在前,昭慶跟在其後,心下愧疚不已,子思是自己唯一的胞弟,一出世就失去親母,父王雖然不說,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父王不喜甚至怨恨著這個最小的兒子,將痛失至愛歸責於子思身上,除了自己這個親姐,諾大的楚宮裡,無人善待過他,而自己……

    昭慶歎息,玉兒聽聞,也不由暗歎,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楚宮西北角,多為粗使奴僕起居作息之處,漿衣坊、養馬司、煉製所,昭慶小時,逃過老宮人的看管,私自跑來玩耍,曾以為自己來到了父王描述中的民間。

    這裡沒有錦衣嬌美的宮人,只有粗衣亂髮的婦人,這裡沒有威風凜凜的衛士,只有赤臂流汗的工夫,空氣中沒有花香,行走間沒有玉階,小小的昭慶,直到那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有多麼特殊。

    玉兒不忍道:「公主,還是容奴婢喚人將公子帶出來吧。」言下之意,這裡不是昭慶的身份應入之地。

    昭慶輕輕搖頭,心中不意閃過子思在白越王宮餵馬的情景,不由苦笑,小小的子思還要受多少苦?

    這裡沒人識得昭慶,但她華麗的服飾、高貴的舉止無一不在彰顯她不同尋常的身份。勞作的人們不由放緩手中活計,詫異地注視她。

    玉兒不滿,看昭慶,昭慶一臉淡漠,不以為然。玉兒無法,手指一命洗衣婦人,「你,過來!」

    婦人驚慌,不知其意,在旁人擔憂的目光下,不情不願地挨過來。

    「子思公子被關在何處,你可知道?」玉兒揚聲問道。

    婦人一愣,突然醒悟這突臨的貴人並不是尋自己晦氣的,面皮不由放鬆了幾分。點了點頭,小心答道,「奴婢知道,這裡人人皆知,當日公子被押解此處,管事曾宣讀王后懿旨,命公子馬廄洗馬,眾人不得接近。」

    玉兒難過地轉頭察看昭慶表情,只見昭慶的眼中閃過一道異色,嘴角動了一下,終是沒有出聲,她哪裡知道昭慶心中所想,只單純以為昭慶心痛,卻不曉得昭慶的心頭轉過一個奇異的念頭:這麼巧?

    楚宮的養馬司與白越王宮的大相逕庭,一走進,刺鼻味道沖得玉兒急忙掩住口鼻。

    昭慶神情凝重,開始還沒注意,待到覺察胸口悶惡,已是險險嘔出。

    玉兒看出昭慶變色,急忙哀求道:「公主,您先出去吧。」

    昭慶暗暗吞下一口酸水,平息半晌,淡淡道:「無礙。」說著,邁步前行。

    玉兒只得搖頭跟上,還未行幾步,忽見一道白影,直衝昭慶而來。

    玉兒嚇得大叫,「公主,小心!」

    聲落,卻見昭慶一聲歡呼,竟任那白影衝入懷中。

    玉兒渾身冰冷,瞪大雙目,眼睜睜看著一隻少見的白毛老虎伸舌猛舔昭慶的玉面,粉嫩的鼻子還不時發出沉重呼聲……

    昭慶少有地露出歡顏,毫不顧及白虎已是髒得發灰的毛皮在自己柔華名貴的衣料上摩擦,更不理會白虎濕漉漉的舌頭將自己的面頰舔得些微刺痛,她只是難掩喜悅地全心接受著多日未見的小虎向她表達的獨特熱情。

    「你長大了,我快要抱不動你了!」昭慶點指著小虎的腦門,故意逗弄它。

    小虎搖搖尾巴,琥珀色的雙眸中滿是得意之色。

    「你這些日子過得不好吧,怎麼變成了髒孩子?」昭慶憶起白越宮中小虎陪伴自己度過的那段風雨飄搖的歲月,愈感親切。

    小虎脫離昭慶的懷抱,愜意地就地打滾,彷彿在回答昭慶,自己這一身髒毛就是這麼來的!

    昭慶輕笑出聲,滿眼寵愛。

    玉兒直到這時,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公,公主,這……,可是,老虎呀!」她結結巴巴地出聲道。

    昭慶目光一直不離白虎,只是隨意答道:「小虎乃本宮自小收養,你日後要多與它親近,好生照料。」

    玉兒一聽,嚇得面色煞白,小虎此時身型已不復幼時的嬌小渾圓,自然不再是女孩眼中無害的寶貝。

    小虎從地上翻身而起,看出玉兒的懼意,竟故意昂頭咧嘴圍著玉兒打轉,玉兒腿一軟,險些沒癱坐在地……

    昭慶心繫子思,拋下小虎與玉兒『嘻戲』,自顧向裡走去。

    沒多遠,已聽到熟悉的女聲,「公子,這種粗活豈是您做的,放下,誰敢再囉唆,奴婢就讓白虎咬他!」

    昭慶嘴角頓時湧出笑意,清兒,還是那麼潑辣!

    轉過角落,昭慶一眼看到了子思。

    子思高挽衣袖,正在井邊打水,暑氣當頭,他的一身粗衣,均被汗水浸濕,露出的肌膚,竟已黝黑發亮。

    昭慶心一酸,眼眶開始發熱,一聲呼喚卻是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

    自己愧對亡母,始終沒有照顧好子思。

    「主子!」清兒眼尖,率先發覺昭慶的到來,聲音中滿含驚喜。

    昭慶心中頓時升出一絲暖意,含淚點頭。

    子思怔立,半晌,緩緩放下手中粗重的水桶,大眼一瞬不瞬地緊盯昭慶。

    沒有重逢的驚喜、沒有再見的欣慰,有的,是難言的疑問,是莫名的痛楚……

    昭慶下意識地避過這眼神,這彷彿可以看穿自己的眼神。

    ……

    昭慶將子思直接帶回楚王寢宮,一路上,子思都保持沉默,只有清兒在滔滔不絕地講述他們回宮後的境遇。

    昭慶突然覺得,子思再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弱小胞弟,自己,也已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

    寢宮裡,貝衣應是已先行返回,遠遠地,眾人可聽聞玄木的奚落之聲。

    「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怎麼樣,連個人都尋不到,這回沒話說了吧!」玄木幸災樂禍。

    昭慶一腳踏入,貝衣欣慰地望著她。

    玄木一眼瞧見默默跟隨的子思,拋下貝衣,熱情地衝過來,大叫,「老弟,吃苦了吧,早知如此,老哥當初就不該把你送回來!」

    清兒橫他一眼,噘起小嘴,拽著子思衣袖,「公子別理他!」

    玄木還要開口,被昭慶沉聲打斷,「子思,隨我去見過父王。」

    子思抬眼,與昭慶的目光相對,閃爍幾下,重新垂下,沉默跟上……

    楚王還在昏睡,守在一旁的郭不為接到昭慶投來的詢問目光,只是苦笑,「還魂丹藥勁強大,還不知大王要睡上多久才能醒來。」

    昭慶擰眉,細細打量沉睡中的老父,見他睡顏平靜,多少安下幾分心。

    轉頭看子思,子思只是呆望著楚王,面上並未流露過多的表情。

    昭慶暗歎,這也怪不得子思吧!父王確是從未與他親近過。

    入夜,勞累多日的眾人終於得以入眠,昭慶固執地守在楚王塌前,沉思默想。

    貝衣忠心地護在她身邊,一雙精目褶褶生輝,竟是絲毫不見疲乏之色。

    玉兒雙眼發紅地躡足走進,手捧一件月白寒衣,「公主,夜深了,披上吧!」

    昭慶思緒被打斷,掃了一眼那件寒衣,心下一突,盯住玉兒。

    玉兒點頭,難過道:「這正是碧兒姐姐親手為公主縫製的最後一件……」

    昭慶起身,伸手撫摸,良久,似下了決心,吩咐玉兒,「命人備駕!」

    玉兒吃驚,「公主,這麼晚了,您要去哪裡?」

    昭慶親自將寒衣披上身,淡淡吐出三字,「丞相府!」

    玉兒一愣,「不能等到明日?」

    昭慶回首看了眼昏睡的楚王,果斷搖頭,「不能!」

    貝衣被昭慶留在楚王身邊,昭慶僅帶著玉兒和好不容易喚醒的玄木,輕車減從地悄然出宮。

    車內,玄木打著哈欠,埋怨昭慶,「這麼多日子,我好不容易才撈到一個安穩覺可睡,你就是見不得我舒服!」

    昭慶沒有看他,只沉默著凝視窗外。

    玉兒瞪視玄木,「我家公主一時都沒有休息,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玄木揉了揉眼,「她憂國憂民,誰讓她是公主呢!我一個小民,只想吃飽、睡足!」

    玉兒呲笑,「你不是口口聲聲自稱大俠,自古俠士哪個不憂國憂民?」

    玄木被問住,忽地一笑,「好個口齒伶俐的丫頭,我看那郭不為必定是不敢娶你的!」

    一句話,擊中玉兒要害,平日裡機靈無比的玉兒,頓時怔然不語。

    昭慶這時才轉過頭來,問玉兒,「你看上了他?」

    玉兒慌忙掩飾滿臉窘意,怯聲答道:「那時,碧兒姐姐常叫我去探大王病情,遇見了他,他不肯告之,我便與他交惡,誰知,誰知……」玉兒羞澀得說不下去。

    玄木擠眉弄眼地接口,「誰知,一來二去,就對上了眼!」

    「你!」玉兒又羞又氣,杏眼圓睜,恨不能將這個討厭的傢伙踢下車去。

    昭慶沉默,半晌,又問,「對他的承諾,你可知情?」

    玉兒急忙收心作答,「奴婢只是聽聞,他曾在亡父靈前發下誓言,不救權貴、不醫君王!想必,這也是王后容他接近大王的原因。」

    昭慶不由皺緊了眉頭。

    楚國丞相施正山的府邸毫不奢華,門上只有一個老人當更,得知公主親臨,急忙顫悠悠地入內回稟。

    不多時,一位布衣加身的清瘦老者,步伐穩健地迎了出來。

    昭慶與這位丞相是打過交道的,素知他的脾氣,也不含喧,直接道明來意,「丞相不肯入宮,昭慶只好自來。」

    施正山目光矍爍,絲毫不見病容,聞聽昭慶所言,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辯言。

    昭慶將玄木與玉兒都留在了外面,沒有一絲猶豫地隨施正山進入他的書房。

    玄木眼見房門閉合,不由擔心地詢問玉兒,「你家公主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玉兒疑慮,「應該不會,丞相素有賢名,想來不會加害公主。」

    玄木搖頭,「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的主子可有重托,我不能大意,還是跟去看著吧!」說著,擰身上縱,瞬間消失在玉兒眼前。

    玉兒這還是頭一回見識到玄木的身手,不由驚訝得半晌呆立……

    []

    !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