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紀事 正文 第三章 撫琴
    定王要在自己的府中宴客,客人是西騎將軍劉武,當朝梓陽公主的駙馬,也是大將軍的親侄。

    定王顯然很重視這次宴請,特意吩咐府中上下提早準備。

    昭慶著了涼,加上心憂,那晚過後就開始咳嗽,身上也一忽冷一忽熱地生起病來,吃了幾副藥也不見好轉,定王急了,將太醫們連番招進府來,輪流給昭慶診病,動靜太大,終是驚動了宮裡。

    這一日下起了細雨,定王早朝未歸,昭慶進過了藥,昏沉沉地窩在床上,錦書不敢大意,將一應門窗都關閉嚴實,並按定王的吩咐將只有冬日才用得的暖爐生了起來,昭慶只覺渾身漸有了暖意,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磕睡……

    正夢見自己跌坐在昭慶宮桃花苑滿地的花瓣中嘻笑,被氣急敗壞的玉兒數落……

    「姑娘,快醒醒,快醒醒!」一陣急促的搖晃,將她從落英美景喚回到陰暗房中。

    「什麼事兒?」昭慶恍惚間,有氣無力的問道。

    「梓陽公主突然到訪,指名要召見姑娘!」錦書急得滿頭是汗。

    ……

    定王回府時,梓陽公主已離去,他問錦書,梓陽公主是否有為難昭慶,錦書搖頭,「公主僅是詢問了幾句姑娘的病情?」

    定王又問昭慶的反應,錦書困惑道:「姑娘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是奴婢代為答的話兒。」

    「就這樣?」定王有些詫異。

    錦書想了想,又補充道:「公主離開後,姑娘問奴婢,『我與她,誰更美?』」

    定王沉默半晌,揮揮手,示意錦書離去。

    當晚,梓陽公主對她身為將軍的駙馬說起她奉王命去定王府,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妖媚女人,她是這樣描述的:那絕不是一般的美人,她雖在病中,可氣勢舉止卻絲毫不輸我這堂堂公主半分!

    駙馬問她,「你是如何回報王上的?」

    公主正色道:「當然是如實回報!」

    駙馬驚道:「你怎可這樣說?」

    公主皺眉:「對父王我怎敢有絲毫隱瞞!何況,你又沒有見過那女子,為何無故替她著想?」口氣中竟是難得地帶上了幾分不滿。

    駙馬看了她一眼,歎口氣道:「我並不是顧慮那名女子,只是世人盡知定王有多寵她,你這樣回報,怕是王上不會再輕視她,如若王上起了除去她的心意,你想定王會如何反應呢?」

    公主不以為然道:「不過是王弟的一個寵姬,還能鬧出什麼亂子來?再說王弟總是要服從父王的!」

    駙馬聞聽,卻是冷笑了一聲,「定王?很難說!」

    昭慶沉默了幾日,身子竟好了許多,定王擔心錦書照顧不周,令昭慶的病有所反覆,乾脆搬到幽居來親自守著她。難得的是昭慶並無抗拒之意,任由他每晚在自己的身旁安歇。

    定王依舊很忙,但看得出眉眼間的憂色正逐漸淡去。

    一日,錦書不知從何處回來,一進門就殷切地勸說昭慶,「姑娘,外面暖得很,奴婢扶您到園子裡走走吧!」

    昭慶緩緩抬眼看向窗外,確是多日來難得的一個大晴天,她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錦書,沉思了片刻,微微點了下頭。

    錦書手心冒汗,想著這位主子是越來越難伺候了,尤其是見過梓陽公主後,她的心思愈發地難以琢磨,雖說是收起了前些日子的憂鬱,對王爺也不再冰冷排斥,但她臉上那副平靜如水的神色反倒更令自己擔憂,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園子裡有專人每日精心打理,雖已深秋,但落敗的葉子幾不可見,反倒有色彩絢麗的花朵仍在吐芳爭艷,固執地阻擋著冬日的到來。

    昭慶在錦書的引領下閒閒地步出幽居,漸漸走遠……

    定王府的後花園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環廊亭榭沿池而建,蜿蜒小巧,精緻美麗。

    昭慶走近,發現正有府中的奴僕在廊內穿梭,擺花布燈,分外熱鬧。

    錦書不等昭慶開口詢問,就興致勃勃地為她解釋,「王爺今晚要在這裡的攬月亭宴請西騎將軍。」

    昭慶不出聲,輕輕地咬住下唇。

    錦書仍舊自顧自地說下去,「聽聞這位西騎將軍是出了名地威武英俊,幾乎不遜王爺呢!」

    昭慶心中冷哼了一聲。

    錦書聲音惆悵,「要是能偷偷看上他一眼該有多好!」

    昭慶面無表情地反身向回走去。

    錦書不解,緊跟在後,「姑娘,怎麼這就回去啦?」

    昭慶不理她。

    錦書苦著臉,想著真是難伺候的主兒,自己似乎沒說什麼惹她不高興啊!

    定王一回府,照例先來探望昭慶。

    錦書生怕王爺再罵她照顧不周,定王一進房,她就笑著回稟昭慶已經大好了,日間還出去散了步。

    定王揮手將她打發出去,*到床邊,伸手探昭慶的額頭。昭慶半瞇著眼,任由他觸碰。

    定王微笑,「似乎真是好了。」

    昭慶張開眼,眼中含著一層晶瑩水氣。

    定王大驚,「怎麼了?」

    昭慶仍在猶豫,要不要這樣做?

    定王拉過昭慶的小手,「你為什麼難過,告訴我。」

    昭慶終於開口,輕聲反問他,「我為什麼難過,你不知道嗎?」

    定王愣了片刻,疑惑道:「還是為了白越攻楚?」

    昭慶默默點頭,淚盈欲下。

    定王親吻她的小手,「我不是在想辦法嘛!今晚宴請西騎將軍,就是希望能夠說服他,再由他出面去勸說大將軍,只要大將軍改變了主意,我就可乘機勸我父王援楚。」

    昭慶瞪大雙眼,反手握住定王的大手,「你有把握?」

    定王含笑點頭,「你放心,大將軍無子,視西騎將軍一如親生,要說這朝中有誰能勸動大將軍,那就只有這位西騎將軍了!」

    昭慶垂下眼,兩行淚水終於流淌下來。

    定王溫柔地伸手為她拭去,「你身子還未恢復,不要為這些事憂心。」

    昭慶沉默,半晌,輕輕吐出幾字,「我為晚宴獻曲如何?」

    「什麼?」定王震驚。

    昭慶看他一眼,「我會撫琴,琴技還不錯。」

    定王狠狠盯著她,好半天才出聲,「你從未為本王撫過琴!」

    昭慶的手被他抓疼,忍不住輕叫,「我的手!」

    定王這才意識到,微微鬆開。

    昭慶乘機抽回自己的手,臉色沉了下來。

    定王心中雖然生出一絲懊悔,卻摒著氣不肯哄昭慶。

    昭慶冷冷道:「我是楚人,不過是想為國家出份力。」

    定王索性將怒火發出來,「那也用不著你拋頭露面為別的男人撫琴!你是我的女人,我絕對不許其他男人看你一眼!」

    昭慶被他那句「你是我的女人」給深深刺痛,心裡難過之極,卻是不得不強行壓住,深吸幾口氣,慢慢回道:「我可隱在屏風後,不會被別人看到。」

    定王緊皺眉頭,「你為何一定要這樣做?」

    昭慶心緒起伏,口氣卻依舊淡漠,「不過是身為楚女獻上一片心意,或許能助你說服他。」

    定王依舊皺著眉,不過臉上的怒氣開始漸漸褪去。

    半晌,他歎口氣,「也好,世人皆知我對你的寵愛,西騎將軍若知曉你是楚人,應該更加明白我勸父王援兵的決心!」

    「只是,你的身子……」定王口氣中透出滿滿地擔心。

    昭慶輕輕搖頭,「不過是撫琴一曲,無妨。」

    當晚,雲淡風輕,倒是個把酒言歡的好日子。昭慶由錦書引領著,悄無聲息地走進燈火通明的攬月亭。

    隱在屏風後,昭慶故作鎮定地坐到琴案前,只是,那個魂牽夢繫的聲音終是不可避免地傳入她耳中,即便是早有心裡準備,昭慶的面色仍是瞬間轉白,身子也抑制不住地輕顫。

    原本已是絕了今生再見的念頭啊!

    好在錦書只顧從屏風的縫隙處向外張望,並沒注意到昭慶的失態。

    定王熱情地勸酒,「劉將軍,你一定要飲下這杯酒,當日你與王姐成親倉促,本王在邊關狩獵,來不及趕回來,一直心有愧疚……」

    昭慶暗咬銀牙,青蔥玉指死死抓住琴案。

    聽得那個渾厚的聲音回道:「王爺厚愛,劉武不敢當。」

    昭慶突覺好笑,記得父王面前,他也常用這話,「大王厚愛,劉武不敢當。」

    這麼長時間了,這個男人在這方面倒是不曾改變。

    定王笑道:「今晚,本王的愛姬願為將軍撫琴一曲,以助酒興,本王與將軍定要不醉不歸!」

    昭慶心下長歎一聲,指尖撫上冰冷的琴弦,輕輕地撥動……

    她彈奏的是一曲在楚國廣為流傳的《雲深處》,寄托相思,曲調優美綿長。楚女多藝,這只曲幾乎人人會歌會奏,並不稀奇。

    只是,她在這只曲上下過深功,每每她在宮中思念他,會一遍遍彈奏此曲,機靈的玉兒便會將他悄悄引來。久而久之,她的《雲深處》竟夾了與眾不同的韻味。

    她不信他會辨不出。

    ……

    一曲終了,寂靜無聲。

    錦書驚訝地盯著垂頭的昭慶,想著這世間竟有這等美妙的琴聲,原來自己這位主子還真不簡單。

    定王過了良久才回過味來,心中半喜半怒,喜的是昭慶琴技出眾,怒的是昭慶深藏不露。

    再看劉武,如遭雷擊一般,死死盯著那道屏風,似乎恨不得看穿那後面的麗人。

    定王咳了一聲,大叫了聲「好!」

    轉頭對劉武道:「將軍,此曲奏得可好?」

    劉武恍若未聞,只愣愣出神。

    定王淡然一笑,又提聲重複了一遍。

    劉武這才回過神來,唇間微顫著吐出一字,「她……」

    定王笑道:「我這愛姬琴技出眾,可是輕易不肯顯露的呦!」那最後一個「呦」字刻意拉得老長,隱隱帶著一絲埋怨之意。

    劉武未覺,只是雙目泛紅,似乎在竭力壓抑激動之情。

    定王抓住時機道:「將軍自小長於楚國,必定聽得出這是一隻楚曲吧!」

    不待劉武回答,屏風後隱然傳出一聲女子的輕歎,藉著幽幽夜色,分外地撩人心弦……

    定王返回幽居時,昭慶早已躺下,面向裡,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一般。

    定王喝得不少,滿嘴酒氣。錦書十分吃驚,依定王平日裡對昭慶的寵愛,他酒醉晚歸是必定會到別處安歇的。

    定王二話不說將錦書趕了出去,甩掉外衣,走到床前,探身上前親吻昭慶的脖頸。

    再無往日的溫柔,彷彿懲罰一般,頃刻就在昭慶雪白的頸上露下清晰吻痕。

    昭慶仍舊一動不動,清淚卻已順著眼角緩緩流淌下來。

    定王蠻橫地扳過昭慶的身子,重重地壓上去,瘋了一般地胡亂親吻……

    昭慶本在晚宴上就受了刺激,再見魂牽夢繫的愛人,雖未對面,卻是恍若隔世、曲是人非,怎樣地心灰意冷、萬念俱滅!因此對身上這男人的舉動也只覺麻木,想著這一刻早晚也躲不過,便遂了他的願,自己或許還有脫身的可能。

    定王驚覺昭慶只是一味地忍耐,不躲不閃,也不痛哭,大異於往日。終於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問昭慶,「你怎麼了?」

    昭慶緊閉著雙眼,默默流淚,不聲不響。

    定王手裡抓著昭慶腰帶上的結,叫:「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

    昭慶想問他,你期待我反抗嗎?我不早就是你的禁臠了嗎?

    更何況,心裡那人早已作了別人的駙馬!

    昭慶自暴自棄,定王反而遲遲下不去手。

    他一忽從昭慶身上翻下去,大步奔到桌前抓過水壺,仰脖大口灌下。

    昭慶衣裳凌亂地癱在床榻上,一雙美目死死盯著跳動的火燭投在床頂上的暈光,鼻間充斥著定王粘在她身上的腥臭酒氣,一時幾乎忘記了自己置身何處……

    小時候,母妃並不親近她,但父王十分地寵愛她,幾近偏愛,恨不能將世間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擺到她面前,老宮人時常感慨,她可算是四國裡最尊貴的公主了。

    父王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對她說,定將這世間最好的男兒招為她的駙馬,要讓她一生一世都倍受珍愛……

    如今,父王膝頭那最寶貝的小公主長大了,出嫁了,卻落得無辜被棄,流落異鄉,淪落為另一個男人心愛的玩物……

    昭慶的淚一直未停,默默地流,流到天明。

    定王那晚再未碰她,也再未看她一眼,大半夜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幽居。

    接下來的兩日,十分平靜,平靜得幾乎不尋常。

    定王忙於公務,錦書忙著為昭慶添置冬裝。按照定王的吩咐,王室專屬的製衣坊被招入府來,為昭慶量身。

    錦書圍著昭慶團團轉,按師傅的要求為昭慶量下各個尺寸。昭慶如木偶般任她擺佈,神情倦怠中隱藏著一絲的期盼。

    她知道劉武會找來,她太熟悉他,如果她還在楚宮中安穩地做她的公主,他也許對她只有愧疚,可是她如今在定王身邊做寵姬,他是一定不會安心了。

    他不是一個壞人,他對她的愛寵甚至不遜於她的父王,他有他的苦衷。新婚夜,面對寡母聲淚俱下的死勸,他拋下她,也是不得已。

    她只恨他那平日慈祥的母親為了報復而定計捨棄了她一生的幸福,她只恨他離開她竟然轉眼間就娶了新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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