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十八章(上)
    當寶玨醒來的時候,現身邊空無一人,如果不是凌亂的一切告訴她昨晚確實有過一夜放縱,她幾乎以為是自己做了一場春夢。

    奇怪,溫伶上哪兒去了?寶玨有些納悶地想,當初文兒為了幫自己解「嬌鸞」的藥性,次日可是在床上足足歇了一天的,四肢酸軟無力,就連吃飯喝水,都要人幫忙。昨夜既然也是用了「嬌鸞」,那溫伶人呢?他不是也應該老老實實地躺著休息的嗎?怎麼現在連他的人影都沒見著?

    不過,他不在也好,省得大家尷尬……記憶中,那張雖然在笑,其實卻很悲傷的臉,還有那刻意用著惡毒的語氣說著乖戾的、言不由衷的話……寶玨一想起來就覺得心裡沉沉的,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虧欠了溫伶很多!輕輕地歎了口氣——沒想到,他會是這麼個死心眼的人,原以為時間的流逝會讓他理清自己的感情,結果反而讓他越陷越深,以至蹉跎了青春,耽誤了年華,到如今,過了花嫁的年紀卻孑然一身,也難怪他要怨恨自己了……可是,偏偏他又是用了這樣的手段來「報復」……自己就是想氣也氣不起來了。

    寶玨不是個沒腦子的人,溫伶雖然扯那樣的爛借口,其實他的一番心意卻是昭然若揭的:如果是存心報復,能毒死人的藥很多,想害人殘廢的藥也不少,他又何必費盡心思去找知者甚少、幾乎等同於傳說的「嬌鸞」?人人都想長生不老,不止是帝王,而保持容顏不老,更是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事。溫伶這麼多年來守身如玉,恐怕也是為了想在自己答應兌現承諾娶他以後,用自己做藥引,讓她的時光能繼續停留在少女時期五年吧?他用這樣的方式獻上自己的貞潔,把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長葆青春」送到她的面前,他對她的一番心意,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她卻拒絕了他,而他,明明知道她已經反悔了,卻還執意送上自己的心意,實在不能不讓人感動於他的一片癡心。

    也許,自己對他是太絕情了……寶玨愧疚地想著:他並沒有做錯什麼,相反,以他的身份,和所處的環境,他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好得太多了,如果單論白手起家的話,就連眾人推崇敬佩的鳳後也未必能有他這樣的成就,自己又何必苛求他一定要做到全國富的位置呢?當初定下的目標本來就是鏡花水月,唬人玩兒的,也只有溫伶這個傻瓜才會當了真,放著安逸的生活不享受,沒有用那一千兩銀子做嫁妝把自己嫁掉、從此過上平靜的生活,偏偏卻要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去打拼,為的,不過是求的一個兌現諾言的機會……

    他可真是個傻瓜!寶玨起身一邊穿衣服,一邊想:而且傻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他……可是,現實一點吧,水秀雲!你家裡已經有了五位夫君,你已經虧欠他們,難道還嫌不夠,還想再欠得更多麼?就算你娶了溫伶,就能給他幸福嗎?恐怕還不如給他自由的好。

    對著鏡子,梳理著頭,寶玨輕輕地歎了口氣:只有做一回卑鄙小人了!吃干抹盡佔完了所有的便宜,還要打死都不認帳!溫伶清白的名聲不能被毀掉,不然,他的一生就真的完了!可是,只要這麼想著,心裡就覺得難受,原來自己到底是個自私的人……她心煩意亂,草草地挽了個髻,用一根簪子固定,至於其他飾都包在一起,放進了袖袋。然後,她又把床褥被枕都收拾了個整齊,自認看不出有過顛鸞倒鳳的痕跡,這才放了心,惆悵地最後掃視了一遍屋裡的擺設,轉到床榻的時候,不禁恍惚了一下,隨即打開內室的門,掉頭就往外走,頓時又下了一跳——原來,是十六板著臉坐在那裡,慍怒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寶玨,看得寶玨一陣心虛。

    「是十六啊!」寶玨定了定神,想著自己從雲英未嫁的溫伶寢室裡出來,幾乎等同於告訴人家有「姦情」,心裡就有些虛,趕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道,「聽溫伶說你成親了,還有兒了女,恭喜恭喜啊!那個,你一大早地坐在這裡,是有什麼事要和溫伶說吧?那什麼,你們先談,我就不打擾了,告辭,告辭……」說著就要溜。

    「我不是找伶哥哥的!」十六話的語氣透著森冷,「我是找你的!」

    「找我?找我有什麼事?」寶玨打著哈哈,心想:莫非是來替溫伶打抱不平的?

    「找你,自然是談正經事!」十六看著她,神情冷漠,「伶哥哥說,要把霓裳蝶衣送給你,這是印信和房產地契,還有全國所有分店的老闆名冊,帳簿,你都拿著吧!」說著,把桌上摞得挺高的一堆東西朝寶玨這個方向一推。

    寶玨頓時愣住了:「他做的好好的,幹嗎要送?這不是他幾年來的心血嗎?他怎麼捨得?」

    「如果,付出的心血並不能得到最愛的人的認同,那麼,一堆死物,要來何用?」十六冷冷地說。

    「話也不是這麼說,」寶玨訕訕地開口,「我其實也很佩服他的,可是,真要我娶他,卻不大可能……」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和他訂這個約?」十六咄咄逼人,「還不如一早就讓他死了心!給了他希望,最後當他以為他可以得到幸福的時候,又親手把希望的泡沫當著他的面給粉碎點……我一直認為你不是個好公主,現在,我現那樣的評語還是太客氣了,你,根本就不是個好人!」

    寶玨自覺理虧:「隨你怎麼想吧,反正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多做解釋,從此大家還是不要再見面為好,至於這產業,本來就是溫伶辛苦得來的,如果是為了還我當初給他銀兩,請你轉告他,沒有這個必要,那錢本來就是送給他的,不用還,還是他自己留著,將來結婚生子,頤養天年,有份產業傍身,日子也能過得舒坦些……」

    「結婚生子?」十六古怪地重複著,突然大笑起來,「伶哥哥是不會結婚生子的……一個馬上就要剃度的出家人,怎麼可能還會結婚生子?!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你說什麼?溫伶要成家?!」寶玨驚訝道,「他為什麼要出家?!為什麼?」

    十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為什麼?你難道心裡不清楚麼?為什麼要問我?」

    寶玨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你是說……因為我?……」心突然沉了下去,愧疚感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無邊無際地壓抑著,被自私蒙蔽的眼,終於恢復了清明,她意識到:她必須為溫伶做些什麼!不然,她將抱憾終身!

    「哼!」十六冷哼一聲,撇過臉。

    寶玨匆匆忙忙就往外走,走到門邊突然回頭,瞪著十六,氣呼呼地問:「他跑哪裡去瘋了?!」

    「北郊淨隱寺,」十六看著她,幽幽道,「尼就算現在趕去,大概也晚了……伶哥哥在房裡點了夢香,他雖然有一天不能下床,你也陪著睡了一天。今天一早,他就去了淨隱寺,現在剃度儀式大概已經開始了。」

    寶玨不由得罵了一句「這個專惹麻煩的臭小子!」轉身一陣風似地衝出去。

    十六看著她離開,冷竣的臉慢慢地和緩了下來,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手腕,他喃喃道:「伶哥哥,十六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下面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但願你也能得到幸福……」

    寶玨昏頭昏腦地衝出來,才現自己站在了熱鬧的大街上——原來她沒有走後門的習慣,一頭就往前院扎,「霓裳蝶衣」正在營業時間,她一下子穿堂而過,竟然誰都沒有注意。

    站在大街上,寶玨的頭頓時暈了——出入都有車轎接送,現在,誰能好心告訴她,北,在哪邊?!

    正在他已愣的時候,群兵士在一個軍官的帶領下正好經過,見一個女子傻站在路口,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那個軍官「咦」了一聲,走上前,抱拳問道:「下官趙楹,拜見公主殿下。」說著,撩衣服就要下跪。

    「別,別,」寶玨趕緊攔住,「我是偷偷出來的,你可得替我保密,別把我的底給洩了!」她一本正經地囑咐。

    趙楹笑:「公主放心,下官是不會多嘴的。府上封鎖了公主失蹤的消息,就連蕭駙馬讓下官幫忙尋人的時候,也是再三叮囑,下官當然會管住自己的張嘴,些都是下官信得過的下屬,他(她)們的嘴也很嚴,公主請放心。」

    寶玨臉一紅,暗道:這話怎麼聽著好像在諷刺我出來打「野食」?

    這就是標準的「做賊心虛」了!其實,蕭文是擔心寶玨被綁票,生怕大張旗鼓地找人,會讓綁匪走投無路選擇撕票,這樣寶玨就危險了,所以,他在求趙楹幫忙的時候,才再三叮囑要盡量不引人注意,而且,不要洩露風聲。

    趙楹道:「既然公主安然無恙,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想必府上也等得心急了,不如讓下官護送公主回府吧!」

    寶玨搖了搖頭:「我還有要緊的事要辦,一時三刻還不能回去。還是請你派人給我家送個口信吧,就說我一切都好,再過些時候就回去……」抬頭看了看天,「今晚肯定回家的,讓他們別擔心。哦,還有,」她對著趙楹,雙手合什做了個請求的姿勢,「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到北郊的淨隱寺,要怎麼走?」

    「淨隱寺?」趙楹奇怪地看著她,「公主到那裡去做什麼?那裡是平民出家修行的地方,如果要禮佛的話,以公主的身份,為什麼不去南城的護國寺?那裡可是皇家供奉的寺院,有不少先帝的侍君侍卿都在那裡修行,景致也比較幽雅。」

    「我不是去拜菩薩的,」寶玨笑的有些尷尬,「是有些事要處理……你能告訴我怎麼走嗎?」

    趙楹看著她,心裡一動:「如果公主不嫌棄的話,下官願意給公主帶路。」

    寶玨一喜:「那是最好的了,老實說,我還擔心你給我指了方向以後,我還會走錯……丟人也就罷了,耽誤了正經事,我可就要後悔一輩子了!」

    趙楹心中起疑,面上卻不動聲色,叫過一個心腹,讓他把隊伍帶回去,再到公主府邸走一趟,送個口信,自己則陪著寶玨朝城北郊外走去。

    趙楹並不是一個好打聽的人,既然是陪著寶玨走,他倒是真的盡到一個領路人的義務。寶玨心裡著急,也不感覺累,匆忙趕路,大半個時辰之後,兩個人終於站在了淨隱寺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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