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六章(上)
    寶玨一行進宮的時候,早朝已過,女皇退朝之後正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折。她自己來見女皇,蕭文和花菲則直奔真秀宮而去,至於化妝成陪同小廝的玉月,趁著四下無人注意,早就偷偷溜回冷宮,去向爹爹報平安了。

    寶玨經宮奴通報,進了御書房,見女皇坐在鳳案之後,手拿一支硃筆,不時地在百官所呈奏折上圈圈點點,寫寫劃劃,不敢打攪,只是默默站在一邊靜候。

    女皇身邊侍立的俊秀少年,候了個機會,等女皇批閱的空擋,輕聲稟報:「陛下,二公主已經進來了。」

    女皇這時才好像突然想起似的,抬頭看見寶玨:「秀雲,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是不是等很久了?」側過臉去,冷顏斥道,「永壽,你這差是越當越回去了!宮裡的規矩是不是學了都忘記了?!朕身邊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伺候,等會兒自己去淨衣房找老嬤嬤報道吧!」

    能在帝王身邊當差,多半都是極會看人臉色的,否則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的。永壽雖然只十五六歲的樣子,但也是七竅玲瓏,若非家族出身平庸,原也不至於只做個宮奴。此刻,他自然知道女皇乃是有意做作,立刻跪在地上,一副驚恐莫名的樣子,口中一個勁兒地求饒:「皇上,開恩吶!皇上,饒了奴才吧!」

    寶玨最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個,尤其這少年似乎又是因為自己而被無故牽連,更是袖手旁觀不的,忙出聲阻道:「皇姐,你別怪他,是臣妹自己不好。臣妹眼見皇姐正為國事操勞,憂國憂民,實在辛苦,可惜臣妹資質魯鈍,幫不上忙,心中有愧……不敢耽誤皇姐的政事要務,想等皇姐告一段落再說……反正,臣妹有的是時間……」

    「你倒是會憐香惜玉,連個奴才也要求情,果然是個多情種子!」女皇笑著調侃,隨即又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其實若不是你出使月國締結盟約,朕才真的是忙得焦頭爛額了!你這次出力不小,功勞很大,朕對你真要刮目相看了!也好,朕終於不再是孤家寡人一個,好歹還有親妹子能幫襯三分,否則真要被映星那個通敵叛國的孽障給活活氣死了!」她一段話說來,每一句都換了個口氣,及至最後這句,已是咬牙切齒,撲面而來一股殺氣。

    寶玨先聽著還不覺得什麼,越聽越是心驚,到了最後聽她將自己和寶琳比較,忙撩衣跪下:「皇上,臣能為陛下效力,是臣天大的福氣。臣這次能不辱使命,實在是陛下天恩庇佑,臣哪裡有什麼功勞?臣也只是運氣好了些,誤打誤撞而已,陛下明鑒!」

    「秀雲何必如此?快快請起!」女皇挑眉說道,「咱們自家姐妹,說說體己的話兒罷了,何必把朝堂上那套煩人的規矩都擺出來?朕每天見大臣們都是如此,早就膩味得很了,好不容易姐妹私下相處,那些繁文縟節就一併都廢了吧!」

    「天綱地常,陛下是一國女皇,雖然是臣的親姐姐,但論理也是應當先行君臣禮,後敘姐妹情,臣不敢褻瀆祖宗禮法。」寶玨低著頭,必恭必敬地回道。

    「呵呵!」女皇往後一靠,笑道,「你這丫頭,果然長進了不少,居然也懂禮貌規矩了!看來朕當年的指婚果然有效果,你那駙馬到底還是把個小頑女教化成了大淑女,的確是有些手段……呵呵,朕的眼光果然不錯啊!」

    「皇姐的眼光當然是好的,可惜臣妹愚魯,開竅得晚,竟未能及早體會皇姐對臣妹的關愛之情,還請女皇姐姐責罰。」寶玨趕緊請罪。

    「你啊,」女皇搖頭,「先還有個為官的樣子,可惜沒撐個兩三句,這吊兒郎當的本性就又出來了……也好,朕瞧著還習慣些。免禮平身,齊富,賜座!」

    另有一清秀少年,馬上搬了椅子過來,寶玨從地上站起,又欠身謝過,才坐到一邊。

    女皇見永壽仍舊跪在面前,瞇了瞇眼:「既然寶玨公主替你求情,朕就寬恕你這回,還不起來謝過寶玨公主?」

    永壽踉蹌著站起身,搖搖晃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穩,但依然趔趄著著走到寶玨面前跪下,磕頭謝恩。

    寶玨以為他是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嚇的,也不計較,當下伸出一手示意:「這是陛下的仁慈恩典,本宮並沒有做什麼,你無須多禮,平身吧!」

    女皇眼睛四下一瞟,淡淡道:「你們都出去吧,朕和公主說說閒話,你們就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幾名少年6續出去,最末的兩個跨出門檻後,又轉身把書房的門給帶上,留下一個獨處的空間。

    「你這丫頭,」人都走了,女皇的神情也從高高在上,變成了平易近人,「我擔心你旅途勞頓,又和家裡分別甚久,小別勝新婚……恐怕還是有著說不完的心裡話不是?……因此雖國事繁忙,但昨日早朝還是特意免你一個月不用上朝,不想你竟這般不領情,巴巴地趕了進來,白費了做姐姐的一片好意……」

    寶玨端整了一副笑臉,道:「皇姐的心意,臣妹自然明白。其實,皇姐才是臣妹至親至敬的人,臣妹這次出遠門回來,當然是一定要來和皇姐說說話的咯!這麼久沒見,可把臣妹想死了!」

    「瞧瞧這張嘴!」女皇搖頭歎道,「跟裹了蜜,攙了糖似的,難怪人家小皇子逃不過你的魅力,一心要嫁你為夫,即便你已經有個駙馬了,人家也不計較!」

    寶玨雖不知女皇的用意,但本能地知道此時並不能表示很高興的樣子,因此只是撅嘴抱怨道:「皇姐還拿人家取笑!臣妹家裡都快鬧翻天了!葡萄架子可是倒了一排又一排呢!」

    女皇沒聽懂她的意思,問:「此話怎講?我明明記得你府上從來都沒有有種過葡萄啊?」

    「現在這個時候,葡萄沒熟,全是酸的,臣妹家裡就是酸不溜丟,好在還沒到打翻醋瓶、酸氣沖天的地步……」寶玨一臉悻悻地嘟噥。

    「哈哈……」女皇大笑了起來,「你這丫頭,懼內的毛病還是一點都沒改!妻綱不振,實在是有些丟臉……」

    「皇姐,」寶玨不依道,「臣妹和駙馬心心相應,臣妹那是叫體貼,不叫懼內!」

    「好,好,體貼,體貼,」女皇笑道,「體貼到為了他,連月國的小皇子也不放在眼裡了。」

    寶玨道:「駙馬是皇姐欽賜給臣妹的,臣妹是打算要和駙馬一心一意過輩子的,月國皇子再好也是月國的事,臣妹實在不明白皇姐為什麼還要為臣妹結這門親?如果是為了兩國結盟,皇姐你自己娶了他不是頂好的麼?」

    女皇道:「朕的後宮雖然風光,到底不如尼的公主府單純,何況以他月國皇子的身份入宮,朕必得招他服侍生子,若是男兒也就罷了,若是女兒,將來只怕要惹事。何況,」她笑著看她,「人家可是指名道姓要嫁你的,朕既然牽過一門好姻緣,如今也有信心再牽第二樁……你那駙馬雖好,可你這麼老是寵著可不是正經,時間長了,仔細人心生變,與其到時候讓你被人牽著鼻子走,還不如朕現在就為你找個幫手,將來也好互相制衡。秀雲,你要明白,朕是為你好,朕不想在你的身上,看到當年歷史的重演。」

    寶玨聽了一頭霧水,不敢多問,低頭沉默。

    「想當年,你這丫頭也是跑到朕面前,抱怨朕給你配的駙馬不好,如今不也是夫妻恩愛麼?現在你是滿心不情願,依朕看,要不了一年半載,說不定又是多了個心疼的寶貝,到時候謝朕都來不及呢!」女皇笑道。

    寶玨聽了悶悶不樂:「月國皇子是金貴之身,體弱多病,需長年臥床靜養,皇姐既然說他是個寶貝,那臣妹就把他當個寶貝娶回來供著便是,好歹也是為國為民的,臣妹也不好怠慢了他。」

    「你心裡明白就好,」女皇看著她道,「若不是本國皇子出嫁的出嫁,年幼的年幼,為了兩國能訂下盟約,就是要朕把自己親生的兒子送到月國去和親,朕也會毫不猶豫。為了國家,為了社稷,為了黎民,為了百姓,朕不得不做出犧牲。秀雲,身為皇室公主,這點覺悟你是應該要有的。等將來,你招他服侍生個孩子,在月國君臣面前,也算有個交代。」

    「皇姐啊——這根本不是臣妹能說了算的,好不好?」寶玨委屈地說道,「他身份高貴又如何?他的德行優秀又如何?單他身子骨弱這條就夠腔了……又不是我想讓他服侍生,就能生的出來的?就他那風一吹就跑的單薄樣子,抱又抱不得,睡也睡不得……要是個漂亮的,放在屋裡譬如是件活動擺設也就算了,偏也不過爾爾,恐怕還有驕、嬌二氣……」哀怨地看了一眼女皇,「人都還沒過門呢,家裡已經雞飛狗跳了……皇姐你可把臣妹害苦了,眼看著臣妹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女皇見她這副窩囊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罵道:「沒福氣的東西!我這樣替你打算,你卻還要埋怨……依我看,你那駙馬不快活,可不是因為這件事,多半還是你自己作孽!我可不是好糊弄的,花家小子那張婚書疑點多的很,我在朝堂上也就是顧全你的面子,懶得戳穿你罷了……否則,哪有那麼便宜的人情給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麼……」寶玨摸摸鼻子,訕訕笑得尷尬,「皇姐英明……我和花公子的確早就相識……多虧皇姐幫忙,如今,人已經在臣妹的府裡了……這事兒是臣妹有錯在先,也難怪駙馬生氣……」

    「哼!作賊的喊捉賊!你這丫頭,以前就不學好,還以為你轉了性子呢,不想還是這麼個沾花惹草的毛病!你喜歡吃窩邊小草早在我意料之中,卻沒想到你居然還有本事勾上花太醫的兄弟……秀雲啊秀雲,但凡你能把那些心思挪個一絲半分來幫我梳理朝政,我也就不用這麼費心勞力了!」女皇歎了口氣,神情頗有些「哀其不爭」的樣子。

    那樣我只有死得更快!寶玨嚥了口唾沫,心中暗道。

    女皇側著頭想了想,繼續道:「話又說回來了,你對蕭文也太寵了!女子納側室是天經地義的事,你這樣顧忌他的感受,未必是件好事。正室聰明能幹是好的,你賦予他威嚴也屬應當——不然他也無法替你打理家中瑣碎事物。不過,你也不能把寶全押在他一個人的身上,萬一他將來有個三長兩短,你身邊若沒有能幹的頂上來,日子可就難了!這是做姐姐的肺腑之言,你可要好好記著。」

    「所以,皇姐就替臣妹又找了個替補的!」寶玨自嘲地說。

    「何必一定是他?你自己找的那個我瞧著也是不錯,出身也算是官宦之後,心眼雖直、又牙尖嘴利,但說起話來的確是頭頭是道,實在是有些潛力,真要有心扶植了做事,未必就比不上你現在的心頭肉。」女皇笑著說。

    「這個不好吧?!」寶玨馬上反對,隨即又覺察到自己語氣過於生硬,趕緊解釋,「月澄含過來是做正室的。他是皇室子弟,心高氣傲,肯委屈了與文兒平起平坐已是極限,我若再培養花菲當家,讓他的面子往哪裡擱?到時候豈非又生事端?」想了想,她又補充一句,「其實,花菲做事隨心所欲,又對醫術頗為癡迷,臣妹還是覺得讓他專心做自己的事比較好些……不然,哪天惹出什麼事端,也教皇姐為難……」她可沒有忘記,昨天女皇和花菲針尖對麥芒時的緊張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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