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十二章
    方美婷和周雲巧大清早的,來給寶玨請安。今天,陶妙彤並沒有派轎子來接她們,想必是因為月國的官員們必須關起門來再仔細商量商量吧。

    寶玨扳著手指在心裡暗暗一算:路上用了九天,第十天到了冰燁,稍微休息了一下,第十一天面見月女皇,當晚賜宴,今天已經是第十二天了——原來都快半個月了,也不知道和風國的仗打得如何了……文兒和墨珠在宮裡過得可好?女兒蕭蕭會叫人了不會?……

    方美婷和周雲巧見公主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只道她還是為了信使的事情在生氣,有心想解釋幾句,但一想到臨行時鳳後的叮囑,兩人便都噤若寒蟬,隨便扯了些閒話,便趕緊告退了出去。

    寶玨見她二人尷尬的神情,知道她們的顧忌。趨炎附勢是官場中的生存之道,她自然不會刻意去為難她們,不過有時候,太好說話也是一個弱點,會讓下屬不把你當回事!所以,她亦不動聲色,由著兩人誤會。

    方美婷和周雲巧前腳才走,宛秋就來找寶玨——原來,他想既然花菲的身份已經被公主揭穿,那麼自己索性也把底給捅破算了,畢竟直接跟在公主身邊護衛,要比繞個圈子來得方便許多,沒想到在門口被橘紅攔了個正著。

    「宛秋哥哥,」橘紅滿臉同情地看著他,「你、你受苦了!」

    宛秋狐疑地看著他,覺得這裡的人最近好像都有毛病:怎麼老是對他說些古里古怪的話啦?!

    「宛秋哥哥,不論你做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橘紅挺著胸脯,一副豪氣雲天的樣子,「請你相信,我永遠都是支持你的!」

    宛秋見鬼似地看著他,再次肯定:這小子鐵定被趙穎給傳染了!腦子絕對不正常啊!

    「宛秋哥哥,你來找我有事麼?」橘紅一邊問,一邊從袖子裡摸出條手巾來——看看,他多體貼,連聽宛秋哥哥訴苦、陪著掉眼淚的道具都準備好了。

    找你?!宛秋斜睇著眼前的小小少年,心裡暗暗好笑: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啊?有這麼大面子能勞動我大駕的,這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有錢有勢的大財神,我找他們是為了訛銀子;一種是等著挨刀的短命鬼,我找他們是為了賺銀子!兩樣你都排不上號,你在這裡瞎起勁什麼?所以說,人吶,還是貴在有自知之明比較好!

    「我不是找你,我是來找公主的。」儘管肚子裡把橘紅貶得一無是處,表面上,宛秋還是很有禮貌地回答——早說過了,演戲是他的強項嘛!「公主在裡面嗎?」

    「在啊!」橘紅點頭,但隨即又搖頭,「不過,宛秋哥哥如果想見公主的話,那可不行!」

    「為什麼?」宛秋的語氣有些高昂,如果花菲在這裡的話,鐵定知道:宛秋快要脾氣了。

    可惜,在這裡的是只和宛秋短短相處了幾天的橘紅,而不是和宛秋從穿開襠褲就一起混的花菲。

    「因為宛秋哥哥只是花太醫的小廝呀!」橘紅一臉的理所當然,「而小廝,是沒資格單獨求見公主的!」

    「是嗎?!」宛秋在肚子裡暗罵:你個死花菲!都是你幹的好事!騙我給你做小廝,竟然讓我落得連見公主一面都被人說「沒資格」!可惡啊!想到這裡,他額角的青筋都爆出來了,拳頭捏得「喀啦」作響。

    橘紅看他滿臉氣憤,腦中頓時靈光一閃:「宛秋哥哥,你是不是來求公主支持公道的?」

    什麼主持公道?宛秋莫名其妙地看著橘紅——像他這樣的人,殺人就跟殺雞似的,他手裡的「秋水」就可以主持「公道」啦!不必麻煩公主的啊!

    「原來真的是這樣啊!」橘紅頓時興奮起來,「宛秋哥哥,你終於想明白了!姑息養奸是絕對不行的!一定要敢於爭取!我這就去和公主說去!」說完,一個轉身跑了進去。

    留下宛秋木愣愣地站在門口,奇怪地直摸自己的後腦勺:橘紅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沒一會兒功夫,個頭嬌小的少年從裡面衝了出來:「宛秋哥哥,我替你求過公主了,公主答應見你,你快點進去!」一邊說,一邊推著宛秋進門,等他一進去,馬上拉了門,從外面帶上,嘴裡還嘀嘀咕咕地嘮叨,「宛秋哥哥,你別怕,公主心腸最好了,你就實話實說,公主一定會成全你的……再說,紫玉哥哥根本也看不上她!紫玉哥哥已經喜歡上公……咳咳……我什麼都沒說……」

    宛秋懶得理他,自顧自進門去見公主。

    「草民宛秋,見過公主。」宛秋站在寶玨面前,拱手行禮。

    寶玨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笑道:「怎麼?終於要攤牌了?是要告訴本宮你的來歷和真實目的了麼?」

    宛秋也笑了:「我的目的,公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說的也是,」寶玨點點頭,說,「從那天晚上,看見你和趙統領聯手退敵時,本宮就知道你是友非敵。你之所以屈身做小廝,應該就是受命來護本宮周全的吧!」

    「公主既然知道,為什麼不點破呢?」宛秋有些納悶,「還要讓我跟在花太醫身邊……公主可知道,這樣對保護您的安全,可是大大的不利哦!」

    寶玨兩手支在書案上,正好托住自己的腮幫子:「所謂保護,分明暗兩種,明的容易被看破,而暗的卻是最後的防線。本宮身邊已經有趙統領這樣的人在明處,自然就不需要把你也暴露出來,所以,你跟在花太醫身邊做小廝藉以掩飾身份也沒什麼不好。」

    宛秋微張著嘴,有些吃驚於公主的想法。

    「其實,本宮挺佩服你的,居然肯為掩飾身份兜這麼大個圈子,還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的,真是精神可嘉啊!回去,本宮必定會在皇上面前替你請賞的!」寶玨話鋒一轉,拋出了一個美妙的提議——也算是對宛秋名節的一點補償吧……聽說這個宛秋對花菲可是動了真心的了,這兩天,為了自己亂點鴛鴦譜,成天哭得跟個淚人似的,要是知道花菲乾脆是個男人,那打擊不是更大了嘛!……花菲那廝,可真是害人不淺吶!

    「誰稀罕……」宛秋撇了撇嘴,突然又瞪大了眼,「你說請賞?是不是可以給很多錢的那種賞?」

    「這個……看你喜歡咯!」寶玨看他一臉激動的樣子,撓了撓頭,「你要是喜歡做官也可以,你要是喜歡金銀也沒問題,反正皇家什麼都缺,就是權勢富貴不會缺!」

    「好好,說定了,你回國後就給我請賞!給我五萬兩……不對,不對,給我十萬兩銀子,行不行?」宛秋急切地問。

    「可以啊!」寶玨爽快地點頭。

    宛秋不禁有些懊惱:早知道公主這麼大方爽快,他應該把價錢再開高一點的……

    「不過……你得答應我個條件!」寶玨補充道。

    「什麼?」宛秋疑惑地看著她。

    「本宮想要你和花太醫保持距離,不要對花太醫太過親近……花太醫他……不是你能托付終身的人……」寶玨含糊地說道。

    宛秋神秘一笑:「這個,我知道。」公主不會以為自己對花菲情有獨鍾吧?那個掃把,誰碰上誰倒霉!他又不是沒記性的笨蛋,吃了那麼多次虧還學不乖?臨了還要把自己的終身賠上去?就是他爹肯,他也不肯啊!何況他爹根本是死都不會讓他嫁男人的!

    「本宮能問一下,是誰要你來保護我的嗎?」寶玨為了宛秋能慧劍斬情絲而暗暗欽佩,尤其還是在他不知道花菲其實是男人的情況下做出的決定,能捨棄花太醫這樣當之無愧的「金龜媳」……這個宛秋的意志還真是堅強啊!

    「抱歉,我也不清楚,」宛秋皺了皺眉,見寶玨略微有些失望,想到她許諾的那筆數目可觀的好處費,覺得非常有必要現在就和大金主搞好關係,所以趕緊又補充道,「不過,聽說是一個很有錢的年輕人。」

    「是嘛……」寶玨略一沉吟,沒有理出什麼頭緒,便把此事放在一邊,不去深究——她想,既然是買通宛秋來做她的護衛,想必那個有錢的年輕人一定和自己有些淵源,她的人際關係又是那麼簡單,回去一查總歸查得出來。

    「公主,既然您也說了,花太醫不是個值得……咳咳……托付終身的人……」想到花菲也有被人嫌棄的時候,宛秋頓時有些忍不住要笑,「那,草民可不可以就跟在公主身邊伺候呢?跟在公主身邊做小廝一樣也可以掩飾身份的,比在花太醫身邊行事還方便些!」

    「這個……」寶玨怔了怔,猶豫道,「不好吧?當初畢竟你是他收留下來的……」心卻有些動了,不為別的,只為了成全宛秋告別無望戀情、就此開始新生活的勇氣。

    「可是,第一個說要救我的人,是公主你啊!」宛秋用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說。

    「那……」寶玨想了想,「你去問問花太醫的意思,如果他肯放你,你就暫時過來幾天吧……等這次的差事完了,我就放你走……你沒和花太醫簽賣身契吧?」

    「當然沒有!」宛秋幾乎跳了起來。開玩笑,誰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啊?!

    寶玨點點頭:「那就好,你……」她正要再叮囑幾句,門外卻傳來紫玉的聲音:「公主,陶丞相來訪。」

    寶玨一愣,隨即對宛秋說:「你先回去吧,有事以後再說。」

    「是,草民告退。」宛秋朝她拱拱手,轉身出去,和引著陶妙彤進門的紫玉擦肩而過。

    紫玉先前把公主的替換衣服送到客棧的洗衣房裡去洗,因為都是上等的精緻面料,少不得要叮囑幾句,外加吩咐裡面的僕役留神些。等他回來,宛秋已經在房裡和公主談上了,因為橘紅神神秘秘地說宛秋在爭取和花太醫的婚姻,他自覺作為被亂點鴛鴦譜的一方出現在當場,實在不太妥當,何況他也根本不想嫁給花太醫,宛秋既然要來申明主權,自然最好,所以,他便老老實實地在門外等,也不進去打擾,直到陶妙彤來了,他才不得不出聲稟報,打斷了他以為的「宛秋懇請公主賜婚」場面。

    在和宛秋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紫玉的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現宛秋的嘴角是微微向上勾起的,眼睛也不紅,整個人彷彿由內而外的喜氣洋洋,他不知道:宛秋是為了傍上個大金主而心中暗爽,尤其想到今後坐著數銀票都來不及數,更是心裡樂開了花——只當他是因為得到公主的肯定答覆而心滿意足,心裡也一塊大石頭落地:這下子,公主應該不會再逼著自己嫁給花太醫了吧?

    想到這裡,他的心情頓時也好了起來,連帶著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那真誠綻放的微笑,讓他冷艷的面龐瞬間生動了許多,同時又微微透出些和他年齡相稱的稚氣。

    「陶丞相!」寶玨站起身,從書案後面迎了出來,熱情地打招呼,「今天怎麼有空過來這裡?快,快,請坐,紫玉,把我的『竹園春色』那來給陶丞相柒上!」一邊說,一邊拉著陶妙彤落座。

    紫玉笑意盈盈地應道:「是,奴才知道了。」說著,退了出去。

    陶妙彤看著他的笑容微微一怔,見他退出去柒茶,便扭頭問寶玨:「二公主,他就是你的貼身小廝紫玉麼?」

    寶玨笑道:「陶丞相的消息倒是靈通,竟連我的小廝叫什麼都知道,」她看陶妙彤尷尬地笑著,不好讓她下不了台,當即也不死攢著不放,點頭爽快地承認,「不錯,他就是紫玉。」心中卻有些詫異:何以堂堂一國宰相,竟對一個別國的小廝如此關注?這裡面,莫非有什麼文章?

    不過,這話當然不能攤在檯面上直接問,所以寶玨雖然覺得奇怪,還是沒有提出來。

    陶妙彤卻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半晌才現自己有些失態,看著寶玨凝視著自己不出聲,她趕緊笑了笑,說道:「公主挑人的眼光還真是厲害,連身邊的小廝都這樣俊秀出塵。」

    「陶丞相過獎了。」寶玨笑著推脫,「本宮哪有什麼挑人的眼光,紫玉他呀,是皇姐夫替本宮挑了送過來的,要說有眼光,那也是本宮的皇姐夫有眼光。」因為擔心陶妙彤會出什麼花樣,她故意把紫玉說成是宮裡頭賞下來的,這樣一來,即使紫玉仍然是小廝的身份,但地位卻比普通百姓賣身做的小廝要憑空高出一大截來。

    「那……他可曾許人沒有?」陶妙彤急急問道。

    寶玨暗惱,看著陶妙彤的滿頭白,心想:沒許人又怎地?莫非你還打算來個老牛吃嫩草不成?!我要替紫玉尋個好人家,你若想娶他,就是趕緊投胎轉世也來不及,別做大頭夢了!

    心裡不悅至極,表面卻依然不動聲色,寶玨看著陶妙彤,語氣和緩輕柔,話裡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白:「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本宮打算一回國就替他和他的意中人成婚……說起來,他跟著本宮的時間也很長了,服侍本宮也頗為盡心,本宮的二房以前和他的感情很好,他要是成親,本宮還真有些捨不得呢!」

    陶妙彤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寶玨心中暗暗得意,以為陶妙彤已經死心了——後來,她才知道,她根本就弄錯了對象:對紫玉有企圖的,不是陶妙彤,而是定國公主月清妍。紫玉和橘紅他們上街遊玩的時候,被在酒樓喝茶的月清妍看見,當下便派了侍衛暗中盯梢,知道他是寶玨的小廝後,私下裡找了陶妙彤,要她來探探寶玨的口風,順便也摸摸紫玉的底細,若有可能,想討了紫玉回去做第十二房小爺。陶妙彤不敢得罪定國公主,所以,只好厚著臉皮上門來了。然而,寶玨的一番話卻把她原先的說辭全都給堵死了,僵在那裡,一時也沒了主意。

    「陶丞相,不知今天朝上,月女皇及諸位官僚,對虹國這次提的建議有和看法呀?」寶玨打破了僵局,主動問道。

    「這個……」陶妙彤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不瞞公主,今天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來,陛下便提前退朝了……估計這幾天都不可能再上朝議事了……」

    「這是為何?」寶玨頓時緊張起來:開玩笑!月女皇一天不上朝,結盟的事情就一天沒著落!她們月國拖的起,虹國可是拖不起的啊!

    「哎——說起來,陛下也是沒辦法啊……據宮裡傳出來的消息,五殿下病危,御醫們卻都束手無策……」陶妙彤拿袖邊拭了拭眼角,微微有些哽咽,「五殿下怕是撐不了幾天了……陛下心裡難過,說什麼都要守在五殿下身邊……哎……世事無常啊,陛下恐怕又要經歷一次白人送黑人的悲哀了……」

    寶玨心中一沉:如果是其他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輪到這性命攸關的事情,她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這個口要人家幫忙了,畢竟這是人之常情,總不能因為自己的事情緊要,就一定要人家也放下所有的事情來配合你吧?是你在求人家,而不是人家在求你啊!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寶玨勸道,「何況,五殿下那樣美好的人物,上天派他下來本就有些捨不得,現在早些接他回天上去也是有的,女皇陛下也不必太過傷心了,陶丞相,你也多勸勸陛下,還是要多注意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陶妙彤看了看寶玨,說:「二公主,實在有些對不住,結盟的事情,只能在往後挪挪了……」

    寶玨心裡雖然著急,表面上卻也只能大方地表態:「本宮明白……此事現在急也急不出來的……」

    正說著,紫玉端了茶水送上來,寶玨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溜,突然想到一個主意,等他退出去後,寶玨傾身湊到陶妙彤耳邊問道:「本宮這次出來,宮裡跟著出來一個花太醫,不如讓他進宮去給五殿下瞧瞧,若是能幫上忙最好,若幫不上忙,也算本宮以及虹國上下的一片心意……」

    陶妙彤微微一怔,頗有些不以為然,暗道:虹國太醫很了不起麼?難道還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白骨復肉不成?!要待婉言謝絕,轉念一想:算了,算了,讓公主帶人去看看也好,一來證明月國不是在尋借口敷衍,二來,萬一倒是歪打正著治好了五殿下,這份功勞絕對小不了。主意打定,立刻滿臉堆笑,一力應承,當下便邀請寶玨帶人隨她進宮。

    寶玨喚來紫玉,讓他去請花菲過來,趁著陶妙彤出去準備的功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說,央求花菲幫忙走個過場,花菲一想,反正閒著也沒事做,不如就跟著去月國皇宮晃一圈,回來也好氣氣宛秋,便點頭同意了。

    於是,兩人的轎子,跟在陶妙彤後面進了皇宮,至於宛秋,趙穎,還有那二十四個少年侍衛,則統統都站在皇宮的外面……等候公主及花太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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