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邊緣人的生活 正文 老黃報喜
    第二天傍晚,晚霞印紅了整個沙銀村的西半部,燃燒了快一整天的太陽,像打開蛋殼顯露出來的雞蛋黃,掉在嫻靜的天空,淡淡的淺黃,正如沙銀村的勞動人民的心一樣聖潔而高貴。

    雲秀將晚茶做好了,來叫他們回來吃,在葉老漢的要求下,張寶新暫時休工,一道回家吃晚茶。在夏天和秋天,村裡勞累大半天後,肚子有點餓,各家各自都準備一點吃的東西,主要是雞蛋加麵條,或糯米粥加紅糖等很簡單的點心飲食,用於放鬆一下大半天的疲勞,並補充體力所消耗的能量,不是晚餐,這已成村裡定習了。

    今天雲秀準備的晚茶是汆糯米另加三個雞蛋,專為給張寶新吃的,這在村裡是上等晚茶待遇,因為敬放了三個雞蛋,這在農村,能夠獲得三個雞蛋的招待,那就是被主人視為上等貴賓,禮遇表示很厚。張寶新見雲秀給他盛來一碗糴糯米加紅糖另加三個雞蛋,覺得不妥當,畢竟是同村人,大家相處的關係又非同一般的,不好意思地彎腰謙讓,不敢予以接受這樣的厚禮招待,互相推拉,最後他只接受吃一個雞蛋,雲秀和葉老漢見張寶新為此屈強謙讓,於是也就不便推拉,就熱情招呼他隨便吃,不要客氣。

    正當他們正在吃晚茶的時候,老黃突然出現在大門口,一幅舊而不潔的黑灰色中山裝,腳上穿著一雙顯然是剛洗過的新黑色布鞋,儼然是一幅走親戚的裝束打扮。

    葉老漢丟下手中的飯碗,忙迎上去,雲秀也跟著迎上去,把老黃讓進屋來,坐下。雲秀迅速地從櫥房裡打出一盆水先讓老黃洗塵,然後從櫥房裡盛出一碗糴糯米,加上張寶新謙讓沒吃的兩個熟雞蛋,遞給汗涔涔的老黃,並請他吃。

    老黃進屋,扭開上衣三顆紐扣,剛坐下,便神采奕奕地說道:「葉三爺,三嫂,親事成了。」

    張寶新高興的叫道:「不錯,好,成了就好,這下三爺三嫂也省心了。」

    葉老漢一見老黃神采奕奕,面帶笑容,一幅開朗的樣子,心裡猜測十拿九穩老黃把這門親事說成,心裡不由得一陣喜悅。現在老黃說出來成了,心裡的喜悅控制不住地表現到臉上來了,嘴上笑開了,「太感謝你了,老黃,這也是我家光軍的福氣啊。」

    雲秀也開心得合不攏嘴:「太感謝了,太感謝了,老黃這我怎麼感謝你才好呢?」

    老黃:「不用感謝,不用感謝,沒什麼要感謝我的,這是我應該做的,能幫上忙我就幫忙,我們大家住在一起,天天來往,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換句話說,若有其他的事幫忙或許我還幫不上呢,那你們老夫妻倆也不要見怪就是了。」

    不等葉老漢和雲秀問他,老黃自己便接著從頭致尾地把他從早上過江到江南巧銀家的經過,以及他又是怎麼講的包括巧銀她們一家人對這門親事的看法統統講了一遍。

    老黃:「今天恰好巧銀夫婦倆都在家裡,我那個大外孫女也在家,我先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地把我今天來的目的跟我家巧銀說了,巧銀也問了我關於你家的情況,還問了光軍有多大歲數?為人怎麼樣?是不是中厚老實的人?我都一一詳細地跟她們說了,後來我也直接跟她亮了你的家底,說了你家經濟生活條件並不寬裕,巧銀也表示並不在乎家裡有錢沒錢,關心的是光軍人怎麼樣,是不是勤快能幹的人。她聽我的介紹後,覺得光軍這人不錯,跟我表示同意這門親事,把石榴介紹給光軍,但想希望先看看這個小伙子。於是我就跟巧銀講,明天就叫光軍過來,讓你看看,如果明天你看了後要是沒什麼意見,大家雙方坐下來你提出一個意見,(指彩禮等方面)然後正式把事情落實,擇一個良辰日子壓個根,(即舉行隆重的定親儀式),巧銀比較贊同我的說法,後來她又跟我家女婿商量這個事,我女婿沒說什麼,表示聽巧銀的,其實我女婿在家也做不得主,老實,什麼事一般都由巧銀做主,所以我女婿同意。後來呢,我那個外孫女兒石榴從外面回來了,石榴回來後的時候,巧銀就把她喚到房間裡說話,巧銀出來後跟我說石榴也沒什麼說的,那頭由她作主,最後呢,巧銀表示明天叫光軍去一趟,好讓兩個孩子對對面。」

    張寶新說:「這就等於事情成了,憑光軍的人品,長相,去了後,巧銀一家人看了光軍人,保證她們是沒話說的。」

    雲秀說:「那好吧,明天就叫光軍去一趟,讓巧銀一家見見,讓石榴和光軍互相認識也行。明天是禮拜三,光軍有課,行,等光軍回來後,叫光軍明天請個假,一定要去。」

    張寶新:「這事肯定要請假,學校裡請個假,我想沒多大問題,或者叫其他老師幫代一下不就行了嗎?」

    老黃:「明天光軍跟學校請個假,上午和我一陣,兩個人一同去江南,其他人都不要去,下午就趕回來,若相互滿意,就第二天我一個加上張寶新夫婦倆,還有葉三爺您,我們四個人一陣到江南我家巧銀家去,把事情落實下來,葉三爺,三嫂,你們看怎麼樣?妥不妥?」

    葉老漢看了雲秀一眼然後對老黃說:「好的好的,就按照你說的辦吧,再擇一個好的黃歷日子,把根壓下來。」這時葉老漢的心情很激動,雲秀也是,都從心裡面感謝熱心的老黃的關心,否則就是人家有女孩想進咱們的門,葉老漢夫婦倆也不敢托人前去提親。

    張寶新也點頭稱是,表示贊同。於是接著葉老漢雲秀和老黃張寶新四人商量著並估計著女方大概需要多少的彩禮,和葉老漢自己能承受的經濟範圍。

    葉老漢:「我們可為姑娘送兩套衣服,每套為二百元左右的價格,定親戒指一個,是黃金的,皮鞋兩雙,見面禮一百塊,禮金錢三百,這樣可以了吧。」葉老漢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其他人。

    老黃說:「三爺,我提議,衣服上再加上半套,一件上衣,一共兩套半,表示吉利,帶『伴』,三爺三嫂你們看怎麼樣?

    雲秀說:「行啊,那就送她兩套伴吧。」

    張寶新:「我來算一下需要多少錢?二套伴衣服約五百塊,黃金戒指一個,大概五百塊錢左右,加上見面禮一百塊,和禮金錢三百塊,一共一千四百塊錢。」

    老黃說:「我再提議,三爺,見面禮的錢再加五毛錢,即半塊錢,表示『伴』,一百零『伴』塊,意思是成雙成對的意思,表示吉利。」

    葉老漢他們一聽老黃加「伴」的提議,心裡都有覺得好笑,卻也覺得有理,都認為老黃這人做媒人還真的有兩下,心裡油然生敬,佩服老黃,想問題比較周到,細緻。

    老黃和張寶新都同時提醒葉老漢夫婦倆做好用錢的準備,把錢備好。葉老漢和雲秀倆點頭稱是,心裡面卻都沉沉的,因為剛才算的彩禮只是大概的和粗略的,就已經上千塊錢了,還有酒水,四層禮什麼的,都還不包括在內,心裡毛估,這些盤算一下鬆鬆的也得須要幾千快錢,甚至上萬塊的錢。還有今後就算光軍結婚,所要花的錢數,會讓葉老漢夫婦倆私下裡算起來不寒而慄的,到時這些急用的錢要到哪兒才能弄到呢?

    自從老黃來了以後,吃過晚茶,葉老漢張寶新,他們倆就沒再下地幹活犁地了,談論了一會兒,天也漸漸地黑了下來,雲秀吩咐小莉去菜園裡摘些菜回來,自己在家喚回雞,殺了一隻雞,買了兩瓶酒,晚上款待幫忙的老黃和張寶新。

    在吃飯喝酒的時候,光軍的父親叫光軍明天請個假,和黃大伯一陣到江南去,與石榴見見面,並讓她媽媽他們認識認識,光軍的父親還招呼光軍,明天到她家去後,不要像在家裡一樣,整天都不說一句,要稍微地說兩句,但不要多說,言多必失。光軍一邊向老黃和張寶新敬酒,一邊答應著稱是,並叫父親放心,自己會知道怎麼做的,葉光軍心裡想,自由戀愛固然好,但父母介紹的末必就不好,但的確農村裡的一套送禮風俗,讓光軍不能容忍,這種不能容忍與底薄的家庭不無關係,他擔心的倒並不是錢,而是父母的身體健康和滿心焦慮的心情,他不想因為他的事讓父母過多地憔悴和衰老,但他哪裡知道,做父母的哪裡不為自己兒女著想的呢!

    張寶新:「三爺,今天的地還沒有犁完,明天我叫我家的老小來為你把地犁結束,你放心,明天會繼續為你犁一天,三嫂,你也不必著急,我負責把你們的地犁完。」

    雲秀激動動地問:「那豈不是又難為你了嗎?」

    張寶新接著說:「明天我估計要不到一整天就能夠把剩下的地犁完,一天的時間,輕鬆的很。「

    老黃突然對張寶新忠厚熱情肅然起敬,他自己沒時間還叫他家老小來幫著犁。

    葉老漢:「那真是實在太感謝你了,你這樣幫助我,我不知道怎麼謝你才好。」葉老漢激動不已,他也不推辭,因為他的確著實需要張寶新幫他犁完。

    張寶新:「沒什麼好感謝的,看你三爺說到哪裡去了,你這樣講我還不好意思,那你也就見外了,咱們在一起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你也不是不瞭解我,我也不是不瞭解你。」

    晚飯結束,已快到十點了,幾個人個個喝酒,臉都喝得通紅。老黃要求早點回家休息,因為明天還要折騰去江南。葉老漢也表示同意,沒再多強求老黃留下來多坐一會兒功夫談談心。

    說好了,明天上午葉光軍在家裡等老黃,一同去江南,因為老黃去碼頭搭班船到江南要經過葉光軍的家,所以要求光軍在家早上一大早整理好在家等他,早上搭頭班船走,下午能夠趕得上回來的時間,下午可最遲跟晚班船回來。臨走時,雲秀拿了一把電筒遞給老黃,叫老黃照路用。走時老黃提著手電筒,葉老漢和光軍送了一段路。

    第二天一大早,葉光軍早早起了床,天剛濛濛亮,就先趕到離家四里外勞校長家去請假,請完假後,又往回趕,趕到家時,東方已開始泛起了紅暈。此時老黃也早已到他家了,正在焦急地等他回來,要趕快到七里外的碼頭搭早班船,因為到碼頭走路要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能趕到碼頭。好就好在光軍和老黃都不需要帶任何行李,所以光軍一回來,還沒進家門,老黃就匆忙從屋裡走出來,招呼光軍說現在離班船開的時間只有一個多一點鐘頭時間了,很緊的,要步子快一點了。

    光軍抬腕看了一下手錶,已經五點三十分了,果然很緊,於是二話沒說,轉身就跟在老黃後面,經直往碼頭趕去。

    當他們趕到碼頭的時候,班船已經開出離岸四丈多遠。他倆一老一少,同時揮動著手臂向正在慢慢離岸遠去的第一趟班船,並呼喊著,請求回來*岸帶他們兩個人走。駕駛員不忍心看著這對老少焦急的樣子,認為他們倆一定有什麼急事情需要辦,一股強烈的責任感要求他將船重新*到岸邊。船費勁地重又*岸,船員用力把跳板放下,讓他們上船。

    上船後,老黃經直往下船艙,躲避冷颼颼的江風,光軍卻往船頂篷上走,頂篷上的風很大,頭髮被吹得亂飄,他把頭有意識地歪了又歪,又用手抹了又抹帖在額頭上頭髮,仍無濟於事,於是索性隨它去。,頂篷上的人並不多,連他只有五六個人,葉光軍依在船欄杆上,望著滂薄浩瀚滾動的長江,心情有無比的舒暢和激動,想起了平日裡和無邪的孩子們在一起是那麼的開心,特別是那些調皮的孩子當著他的面稱他「老葉」,他又總是不介意學生的做法,反而關心地問他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找他。有時候,和學生在一起飄紙牌和擲大板{擲大板:一張紙疊成四方塊狀稱大板。大板放在地上,誰的大板被對方用大板擲掀翻過來,誰就輸掉了,這塊大板也就歸對方所有。飄紙牌:用成年人娛樂用的小紙牌,在牆上飄落到地面後,張開一隻手的兩個手指,看能不能連接到兩個人的紙牌,誰連接到了,誰就贏了對方的小紙牌。這兩種都是村裡頭的兒童遊戲}時他又總是贏,孩子總是為他的力氣大和兩個手指間量的距離大而喋喋不休,孩子們那股又怨恨又不服輸的韌勁使他感到好笑,笑這些孩子們的天真。正當葉光軍陷入對往日美好的回憶的時候,同來的老黃突然從船裡鑽了出來,來到他的身邊,用手碰了一下對著江水發愣的葉光軍,說道:「過江費,我付了,你不用給了。」老黃的聲音很大,他怕光軍聽不到,因為船的馬達聲很大,講話聲音要是小了,馬達的聲音會將他的聲音蓋住,讓葉光軍聽不到。葉光軍驚訝地轉過頭來,不解地望著滿臉皺紋的老黃說:「大伯,您怎麼已經給了?是我應該替您付的帳。」葉光軍邊說邊從上衣兜裡掏出伍塊錢,然後往老黃手裡塞,老黃:「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我付你付不都一樣嘛,我是怕你給買重了船票,所以才特意上來跟你講一下,不要多買了船票了。」老黃不肯接受。葉光軍說:「大伯,你不要推讓了,這個錢應該是我付,因為您是幫我辦事的。」葉光軍在家臨走時,他父親招呼他好幾次,過江費一定要替老黃付掉,其實不用父親招呼和提醒他也知道替老黃付費的,因為這是人為他辦事,這是禮貌,但就是晚了一步,所以他盡力彌補,執意要給老黃的錢。不論葉光軍怎麼說,老黃就是不接受,接著老黃覺得頂篷上的風太大,於是又下到船艙裡去了,葉光軍為自己沒能給老黃付費心裡覺得蠻不是個滋味的,看著老黃的背影,有一股說不出的辛酸在心頭湧動,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在中學就開始對父母親包辦婚姻深表不滿,他認為現代青年婚姻戀愛不能再走歷史封建的父母式封閉婚姻,所以他發誓一定要避免上述的錯誤,可萬萬沒想到自己今天卻被歷史的封建桎梏牢牢地套著,而且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著,葉光軍想著想著,不由得在江風中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他平常所認為的「父母介紹的末必不好」,看來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簡單的只是相互見面認識認識,然後純由自己去把握,看來這純是自己一廂思維,「父母的介紹」與父母包辦原來是沒有什麼本質區別的,是一個樣,不是自己所能把握的,葉光軍越想越害怕,覺得自己的婚姻在眼前一片灰暗。奔騰的長江像一個張開的虎口,似乎要吞噬掉了兩岸的春色,飛翔的鳥和燕子像是在尋找自己失落的孩子,四處亂飛,飄落的枯葉,像殯遺館裡火盆裡燃燒後的紙灰,四處亂舞,照耀著森林嫵媚的陽光讓烏雲遮去慈愛,透著黑雲的縫隙,射出冷泠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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