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 第五集 河東太守 第九十二章 某是典韋
    洛陽。

    一如往常,進進出出洛陽的人異常多。皇甫岑下獄時間已過十日,天子遲遲懸而未決,人們忙裡偷閒的時候會議論幾分,其他之時,他們依舊各自忙各自的,沒有人會隨隨便便的提起這種沉重的事情。似乎洛陽城內,有兩種人在等待著天子做決定。

    一部分是達官貴人,他們在關心著各自利益。

    一部分是尋常百姓,他們在看著那個曾彪炳千古的皇甫岑究竟是如何下場!

    所以這些往來洛陽之中的人未嘗沒有邊鎮重將的心腹。

    時下,剛剛通過洛陽西門的一隊人馬,正同東門而來的一隊人馬,共同住進了一家酒肆內。

    偌大的酒肆客棧,一下子便被這兩股人馬擠得滿滿的。

    其他顧客,就不敢在進此門。

    而兩隊人馬似乎都瞧見了彼此,互不相讓的住進客棧之內。

    從東而來的大隊人馬,走在前頭的是兩人,一個漢人一個匈奴人,彼此交流一下,安排好部下後,轉到櫃檯交了幾十貫銀錢,交代了一些事情後,兩人便走回客房,關上房門。

    「張從事,那群漢子很熟悉?」

    一臉粗狂的匈奴人,瞧著剛剛關上房門的漢人男子說道。

    那漢人男子回身一笑,看著面前這個匈奴人,回應道:「當然會很熟悉,他們也是軍人!」

    「也是軍人?」

    那匈奴人一驚,神色緊張的看了看漢人男子,回身望向門外,低聲道:「張從事,你也是在并州刺史手下,可知這些人是哪一部的?」似乎,這個匈奴人很關注方才遇見的那些人。

    那男子刀削一般的臉龐,粗狂的線條中滿是風沙歲月,年紀雖然不大,卻已歷盡滄桑,隨即回應道:「如果沒有看錯,他們應該是西涼軍!」

    「西涼軍?」

    「對。」那漢人男子回味了一下,解釋道:「此等情況下,皇甫嵩避嫌,不能東來。孫堅又為張溫部下,已入西園。整個西涼軍能來的或許也只有董卓的人馬!」

    「董卓?」那匈奴人深吸一口氣,回味道:「早就聽聞董卓的名聲,是涼州三明後,有名的悍將,他此來是幫助誰?」

    那匈奴人開口閉口都是擔憂對方相助他們對頭的!

    那漢人搖搖頭,坐回床榻,看著匈奴壯漢,回應道:「聽聞他同皇甫岑一向不和,看來不會相助皇甫岑,但難保事情不會發生變化。不過他們怎麼辦,無需我們關注,我會通知大將軍,提醒大將軍注意他們的動靜!」

    「如此最好!」那匈奴人點點頭,回看漢人男子,問道:「張從事,我們何時去見大將軍?」

    「忙什麼!」

    「能不忙嗎?」那匈奴人一急,回應道:「他河東上下,如今失了皇甫岑,竟然不動如山,依舊牢牢掌控著我整個匈奴部落,而且咱們南下後,聽聞,我部近萬數胡騎南下,趕往黑山東麓,如果脫離了九原等地,我匈奴人便不再是我匈奴人!」

    「他們便是要你如此之急,才有所動作!」

    那漢人漢子回應道。

    「所以,才聯繫你家大人!」那匈奴漢子,道:「不過,倒是沒有想到刺史丁原丁大人竟然是大將軍的心腹!」

    聞此,那漢人笑了笑。

    并州刺史丁原是不是大將軍何進的心腹還不一定呢,丁原的野心不小,自己這趟南下,是要同大將軍何進談一談關於丁原的事情。

    這漢人正是大將軍何進派往并州的心腹——并州從事張遼。

    而那匈奴人正是南匈奴大單于於夫羅。

    河東集團調撥兵力,關羽南下冀州黑山東麓。而萬數胡騎西進河東,威脅黑山西麓,整個匈奴餘部便被拆的七零八散,似乎旦夕之間,便能徹底的滅絕匈奴子嗣。於夫羅早對關羽強硬收編匈奴胡騎不滿,又見此況,聽聞皇甫岑被收監在獄,頓時暗中投靠丁原。而丁原正想借此時機剷除皇甫岑,便命張遼協同於夫羅面見大將軍何進,悉數數落皇甫岑在并州罪行,意圖誣陷皇甫岑。

    而於夫羅早對皇甫岑心生不滿,也便應承了下來。

    此番進京,二人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加重皇甫岑擁兵自重的罪名,徹底的瓦解皇甫岑出獄的機會!

    「好,天色暗下來,你我二人便去大將軍府邸!」

    張遼回應道。

    「好!」

    ……

    同一個院落,對面的一個房間內。

    同樣上演著這一幕,彼此之間,似乎都忌憚許多。

    「文優,你看那些匈奴人為何而來?」

    一身武夫裝扮的董旻轉回身凝視身旁的李儒,問道。

    「咱們為什麼而來,他們也就是為什麼而來?」

    李儒淡淡的回應道。

    「他們也是為了皇甫岑?」

    董旻雙手負於身後,抬頭仰望,沉思了片刻,然後淡定的說道。

    「皇甫岑出任使匈奴中郎將,安撫匈奴,驅逐鮮卑,控制大半個并州,已經威脅到了匈奴人的生活!」李儒一張泛黃的臉上揚起淡淡的奸詐之意,隨即,回應道:「最近聽聞,皇甫岑的司馬關羽平城收攏匈奴胡騎萬餘騎,想來,匈奴單于的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啊!」

    「左右不過是個胡虜,擔心他作甚!」

    董旻言語之中滿是瞧不上這些胡虜,隨即的甩了甩衣袖,返回身,做到一旁。

    兩漢,即便桓靈二帝之時,也有使匈奴中郎將看匈奴單于不聽話,擅殺的先例。皇甫岑的前任張修就殺了匈奴單于,扶立了於夫羅的父親羌渠為單于,後因大漢處罰,張修才不得已下獄!可以說,使匈奴中郎將一向強勢。對待匈奴人,其實這些邊軍出身的人,一點都瞧不上眼。

    「呵呵。」李儒一笑,回應道:「他們死活自然不關我們事,只是他們來此必定是關乎皇甫岑!」

    「關乎皇甫岑?」

    聞此,董旻一驚,轉回身,看向李儒,問道。

    「對。」李儒慢條斯理的回應道:「看到那漢人沒有?」

    「漢人?」

    董旻一驚,隨即搖搖頭,示意,他根本就沒有看見什麼漢人!

    李儒笑笑,聳聳肩,回應道:「就知道你不會注意,否則董公怎麼會讓我來!」

    「哎呦!我說文優,俺是個大老粗,你就別打啞謎了!」

    董旻一急,這個李儒就是這點不好,雖然頭腦精明,但說話就喜歡繞著彎說,真是酸腐書生的通病。

    見董旻急切,李儒輕咳兩聲,扳了扳臉色,回應道:「此人我雖未見過,但卻能猜到是并州刺史丁原的心腹!而且,還應該同大將軍何進相熟!」

    「哦?」董旻疑慮,問道:「文優是如何猜到的?」

    「并州刺史乃是大將軍何進的心腹,這一點,你知曉吧?」

    董旻點點頭,兄長董卓沒少談及此事。

    「可他丁建陽萬萬沒有想到他出任并州刺史時,皇甫岑竟然藉著匈奴叛亂之際,出任使匈奴中郎將,正好插足了并州,丁原半數利益,皆被皇甫岑掌控。那司馬關羽招募萬數胡騎,於夫羅不忿,丁原更是不忿了,兩者勾結一點都不奇怪!」

    「嗯。」董旻想了想回應道:「皇甫岑的勢力太大,甚至超越北地皇甫嵩,這兄弟二人,足足掌控整個大漢北疆,此人今日落得如此下場不足為奇!」

    「所以,丁原要想奪得并州全部利益,匈奴單于要想挽救匈奴,他們就一定會揪著皇甫岑不放,甚至他們此次之行,未嘗沒有要把皇甫岑置之死地的意圖!」

    聞此,董旻起身,靠至近前,問道:「文優,你是說……他們同咱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嗯。」

    談及重點之時,李儒反而靜了下來。

    「也就是說……」董旻腦袋彷彿突然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大將軍何進也是希望皇甫岑身死!」

    瞧著粗獷大漢董旻的反應,李儒苦笑著搖搖頭,心道,現在整個洛陽城,又有哪一股勢力不希望皇甫岑身死敵手?他們想擴大自己的利益,首先便是要推翻整個大漢的屏障——安定皇甫氏!

    安定皇甫一脈,皇甫嵩兩度平定蛾賊之亂,又鎮壓羌氐之亂,真正的擁兵自重。皇甫岑又兩度親戰遼東,受烏丸、定匈奴、平鮮卑,一樣是功高震主。大漢有此二人在,邊鎮不會亂,叛賊自是不敢冒然起事!而心生異心的諸股勢力,自然明瞭,要想破漢,必先除掉皇甫嵩、皇甫岑。

    眼下,即便連天子都開始忌憚皇甫岑,遲遲懸而未決,這般行事,他們怎麼去看待?

    「如此一來倒是好辦了。」董旻一喜,搓著有些冰冷的手掌,淡淡道:「有咱們送的金銀,我看這幫老太監還怎麼推辭!連大將軍何進都想讓皇甫岑死,我就不信他們還會保皇甫岑!」

    望著興奮的董旻,李儒的雙眸閃過一絲憂慮,嘴角輕揚,呢喃道:「事情還真不一定這麼簡單,何進如此,十常侍怎能善罷甘休!」言外之意,李儒看透何進同十常侍不合的關係。

    聞此,董旻一怔:「呃。」

    ……

    「誰?」

    夏育刀指面前的大漢,示意身旁的湟中義從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此人引來巡邏侍衛的注意,事情就麻煩了。

    皇甫岑側身看向那執刀嗑飛對面蒙面人的獄卒,心中一緊,這個獄卒絕不是最近常來巡視的幾個獄卒,從未見過,看樣子應該是換成獄卒的衣服,前來矇混過關的傢伙,只是不清楚,這個人是誰?但看樣子,是友非敵的可能性大些!

    看他的身形,那爆炸式的肌肉,只有後世的那些健身教練才有這等身材。

    這股蒙面人已經弄明白了,看樣子是營救自己而來的!但面前這個壯漢目的為何?

    那獄卒也不開口搭言,目光冰冷的聚焦在自己面前的湟中義從。

    似乎,只要有人在這一刻,動手,他將毫不猶豫的出手相向!

    兩方都不開口,便辨別不出各自目的。

    皇甫岑抬頭望了望蒙面的夏育等人,開口詢問道:「諸位壯士,敢問,岑某可曾見過諸位?」

    聞言,遠處的許攸、周旌目光聚焦到夏育和尹端的背影。

    因為是背對著,許攸和周旌很難發現面前的這二人的面容。

    尹端走過夏育身前,卸下臉上的黑布。

    「尹……大哥!」

    「——噓!」

    瞧見皇甫岑激動的反應,尹端用手指了指身後的許攸、周旌等人。

    皇甫岑一笑,道:「尹大哥,給其二人用下此藥便可。」其實許攸和周旌已經陷入絕境,即便知曉事情,也不見得會影響多大。但為了安全起見,皇甫岑還是把華敷交給他的迷藥用到了一旁。

    接過此藥,便有湟中義從去辦。

    見皇甫岑同來人交談甚好,那大漢似乎也鬆了一口氣,握著刀的手也鬆了鬆。

    「這位是?」

    皇甫岑手一讓,指向夏育。

    尹端笑笑,讓過夏育,開口道:「此是夏育,今晚來此,便是夏大哥的決定!」

    「哦!」皇甫岑衝著夏育抬抬手,道:「枷鎖在身,不得大禮!」

    「無妨。」夏育擺擺手,提刀在前,開口道:「待我破了這牢房、枷鎖,兄弟便可逃出此地,我們再敘不遲!」

    言罷,夏育便要破牢而入。

    皇甫岑抬手制止,道:「兩位兄長且慢!」

    夏育和尹端奇異的望向皇甫岑,不明白皇甫岑為何阻攔?

    即便連那壯漢也奇怪的望向皇甫岑。

    「進一步說話!」

    皇甫岑開頭道。

    尹端和夏育使了使眼色,身旁的湟中義從警惕的望向對面的壯漢,踟躕不定。

    那壯漢似乎也發現了對面湟中義從的警惕,身子向一旁奪取。避而不言。

    眾人散開,只剩皇甫岑、尹端、夏育三人。

    人剛一走,夏育便急切的說道:「小兄弟這是何意?難道要效仿段公?」

    聞言,皇甫岑苦笑著搖搖頭,回身看了看這座天牢,似有感慨的回應道:「夏大哥這麼一說,我才想起,這裡就是段公魂歸天外之地。」

    「你。」

    夏育一急,他以為皇甫岑真的有死心。但尹端卻能瞧得出皇甫岑有話要說,一把拉住夏育,搖搖頭,示意夏育不要說話,聽皇甫岑說。

    皇甫岑負手踱步,低聲道:「當今天子此意無外乎要收權,至於岑某下場,也無外乎身首異處!」

    「你既然知道,卻又為何如此執拗?」

    尹端看著皇甫岑問道。他受張奐之托,要讓皇甫岑這顆涼州武將唯一的一棵苗子成長下去,才會勸夏育同自己相助皇甫岑,卻沒有想到皇甫岑死心在此。

    「尹大哥、夏大哥。」皇甫岑提了提嗓音,清清嗓子,轉頭,一臉厚重之意,問道:「兩位將軍隨段公、張老西討羌氐,究竟是為了什麼?是劉漢一姓?還是半生權貴?亦或者……兩位想過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這。」

    夏育一粗人,雖然年紀上五十,但亦是單純的很,嘴巴嘎了嘎,不語。

    尹端也抬頭凝望著皇甫岑。

    「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大家是為了大漢生靈百姓,是為了能讓漢人更好的生存下去。」皇甫岑靜靜的平復胸襟,回應道:「其實我們就是為自家的父老鄉親某條生路,讓六郡子弟能夠更好的生存下去。可是……如果當這個國度從裡到外都開始永無止境的內鬥後,我們該如何抉擇?」

    「我皇甫岑不才,效仿段公容易,但活下去才是最難。至於我們如何應對,我皇甫岑心中已有想法,而為什麼今夜不隨兩位出去,只是心中一直在猶豫,說白了,我皇甫岑便是在瞧當今天子還值不值得我皇甫岑,我涼州武人用生命來保護他們,如果不能,我皇甫岑揭竿而起,一手也可以托起整個大漢!做個伊尹、霍光未嘗不可!」

    聞此,尹端身子驟然一顫,皇甫岑之志已沖雲霄,他這個人身上的那點鋒芒一絲都不曾減弱,比之當年弘農初見那陣兒亦是自信了不少。

    「好!」

    聞此,夏育手臂猛擊向面前的欄杆,低歎一聲。他本就是叛漢的湟中義從首腦,對於皇甫岑的野心,他不像尹端那般有那麼多忌憚。聞皇甫岑說得好,他性情直率的回應道。

    「兩位兄長,岑該說的已經說完,至於其他的事情,某倒是有一托付!」

    「托付?」夏育不明,回道:「請講。」

    皇甫岑轉回身衝著躲在遠處的那壯漢獄卒,回應道:「壯士!」

    那壯漢見皇甫岑呼喚自己,回身走到近前,木訥少言的他衝著皇甫岑抬抬手。

    「兩位兄長離去後,拜託把此兄弟帶走,且不可因為岑一人而枉送其他兄弟性命!」言罷,皇甫岑把這大漢托付給夏育和尹端。

    「兄弟高義,身陷絕地,竟然還不忘他人!」見此,夏育點頭,道:「這壯漢有把好力氣,夏某亦是不如,在此當個獄卒卻是可惜了!罷了,今夜便帶他走!」

    那壯士一怔,神情震驚的望向皇甫岑,他能混入天牢,是使了多少力氣,便是為了營救這以「義」聞名天下的白馬都尉,今日本以為是賊人加害,後卻知見有人相助皇甫岑逃脫,自然心中欣喜,卻不想皇甫岑不走,反而待自己極好,還不忘讓人把自己逃出此地。這壯漢算是由衷的見到什麼叫做「義薄雲天」,當真有幾分豪傑之氣。

    「壯士護岑,岑雖不知壯士姓名,但岑怎敢讓壯士為岑送了姓名!」說罷,皇甫岑彎下身軀,朝著面前的壯漢輕施一禮,低聲道:「壯士、兩位兄長,後會有期!」

    夏育同尹端依依不捨,拽了一把壯漢,便要依著皇甫岑之意離去。

    卻見那壯漢一臉凝重的轉回身,衝著皇甫岑高高俯下,低聲回應道:「大人高義,典韋銘記!」言罷,隨著夏育、尹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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