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巫 作品相關 章六十 余賙(上)
    端木圭手執書卷,坐正看得入神,身旁忽然有聲音喚道:「端木姑娘!」

    她抬頭一看,書案上停了一隻大雁,它雙目睜得溜圓,看著她,口吐人言道:「有平雲門門主楚月給汝之口信及禮包!」

    師父的口信及禮包?

    平雲門中人,派出信雁傳遞口信是常事,但用信雁傳遞禮品卻是少見。端木圭瞥到大雁腿上綁了一個小包裹,想來份量不輕,因為信雁圓眼直直瞪視著自己,一臉氣鼓鼓的樣子。

    端木圭並不解下那包裹,先應道:「弟子端木,請師父明示口信。」

    信雁聲音忽地變了:「小端木啊!代我去一趟柴桑,尋一名余姓藥師,代我將那個禮包送給他。」

    ——那語氣腔調,端木圭最熟悉不過,正是楚月本人聲音。只是那聲「小端木」還是讓她嘴角小小抽搐了一下。

    從楚地山長水遠寄來禮包,再讓她去千里之外的柴桑,將禮包交給一名全然陌生藥師……對楚月此舉,她實在理解不能,未及多想,又聽到一聲「咕!」

    信雁撲騰著翅膀,腿蹬了蹬,示意她趕緊解下包裹。她就手解了包裹,又對信雁咳了一聲,那信雁遂安靜下來,歪頭看著她。

    她回復口信道:「請問師父,楚地離吳地柴桑距離更近,為何不就近派其他師兄師姐前去?」

    信雁將她的話複述一遍,見她點頭,它又咕咕幾聲,方展翅飛走。

    大半日後,信雁又飛回來,帶來楚月的答覆:「那余藥師個性有點怪,不喜與生人打交道,且難以接近。不過小端木既能察言觀色,又如此可愛,他必不忍心拒絕汝!」

    言畢,信雁還「嘿嘿」一笑,將楚月笑聲也一併奉上。

    端木圭只覺啼笑皆非,眼下禮包在自己身邊,沒有再寄回楚地的道理;而且師父既已有命令,不論能否完成,這門差事自己只能先應下。

    她略一思索,讓信雁帶去她的疑問:「既如此,弟子前去柴桑,該如何尋得那位藥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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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桑位於吳頭楚尾,其地風光,與中原大不相同。

    柴桑位處九江匯合,百川歸海,水勢浩淼,江面壯闊無邊。且山擁千嶂,江環九派,襟江帶湖,背倚廬山,城內則舟車輻輳、商賈雲集,人來人往,繁華熱鬧。

    適逢端午,五毒盡出,家家戶戶門上都懸掛著菖蒲和艾葉驅邪避毒,人人都以五彩絲系臂,成人還喝雄黃酒,並用雄黃酒在小兒額頭畫「王」字,藉以驅毒。

    城中最大的一個市集內,店舖林立,此時粽子飄香,賣鹹鴨蛋、黃鱔魚和潤餅的吆喝聲不絕,引得遊人如鯽,都紛紛駐足品嚐美食。

    端木圭和陳羲也在其中。陳羲見端木圭一臉輕鬆,東走走西逛逛,還繞有興致地打量著市集的一切,不由提醒道:「你不是來尋人嗎?」

    端木圭閒閒應道:「是啊。」

    「我看你更像在遊玩——」

    話音未落,端木圭已在一個潤餅攤前停下,指道:「店家,我要兩個潤餅!」

    攤主道:「好咧!六文錢一個!」

    端木圭付錢,接過潤餅,吃了一口,滿意道:「此地潤餅著實值得一嘗,昭德不嘗一個?」

    「……端木姑娘。」

    端木圭又吃了幾口,漫不經心應道:「是來尋人。但是師父語焉不詳,只說那藥師姓余,身在柴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曉。以柴桑之大,教我從何找起?不如藉機逛逛柴桑,見識吳地風景,賞江上龍舟,嘗特產潤餅,才不枉到此一遊嘛。」

    我就知道……

    陳羲心中默念道,看了她一眼,神色無奈。

    端木圭也瞥了他一眼,忽道:「在長安向昭德告辭後,沒料到昭德隨後會快馬追上我,並一同前往此地……之前忙著趕路,未問昭德為何也來柴桑?」

    陳羲看回她,一時並不出聲。

    這種心緒是微不可言的。

    端木圭人在長安,他就算十天半月沒見到她,也不覺得有甚麼。就像他不常回陳府,平日忙碌尚未有太多感覺,但每當他完成任務、身心疲憊之時,首先想到的,還是「回家」。

    與此相同,他只要知道她人在長安,就算各自忙碌並不見面,一想到伊人也在,自己就先放下心來。

    所以她離開長安不過半日,陳羲一有空隙,卻覺心裡悵然若有所失,並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何處不對勁,他一時也想不出。

    也許是出自武人直感,他覺得楚月特意叫端木圭不遠千里地去柴桑一趟,只怕不止代送謝禮這麼簡單。

    這些想法,自然不能對端木圭挑明,他只答道:「你獨自一人前往柴桑,路途遙遠,我實在放心不下;故而向陛下告假,與你一同到此地。」

    端木圭清瞳流轉,她知他告假不易,應了聲:「噢。」

    心思轉動間,她把另一個潤餅遞至他面前,微微一笑,道:「嘗嘗。」

    陳羲接過,她悠悠說道:「本來我想兩個餅都吃了,不料吃了一個卻飽了——」

    「喔,那真要多謝端木姑娘。」陳羲調侃道,直接啃一口那餅。

    兩人對望一眼,心下明鏡也似的,均明白了對方之心思,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

    兩人繼續前行,忽見街上有一人蓬頭垢面,正摟著一隻狗,失聲痛哭著:「曹公!曹公!你為何變成了一隻狗……變成了狗也罷了,為何是只瞇著眼的藏獒啊!!變成藏獒也罷了,為何走路像鴨子似的左搖右晃吶!!……天殺的,究竟是哪個該砍千刀的將你變成如此模樣???」

    那人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悽慼無比。一旁的圍觀者卻只覺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端木圭聽到身旁有人道:「那傢伙瘋瘋顛顛的,頭腦有恙。之前他還死拽著王家老二不放,直說:「二哥!二哥!你為何總瞇著眼不睜開,你是丹鳳眼不是單縫眼吶!!」惹得王家老二惱了,給了他幾巴掌,說:「你才二哥!我是你二爺!」那瘋子挨掌了還說:「眼下都是叫二哥了……」」

    一旁的人聽了,都哄笑出聲。

    端木圭和陳羲沒有笑,只是又看著那瘋子。瘋子仍哭聲不絕,嘴裡還不時唸唸有詞,卻是任誰也聽不清他說甚麼了。

    端木圭嘴角上彎,忽道:「看來柴桑果真是個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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