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遠山來與此堂平
    夜風激盪起道明臣和小貝的衣角,遠處的燈火下,管凌雲依然似乎在招手。「你們先回吧。」道明臣對大家說道:「我和小貝還有點事要談。」

    紅鬍子們和幾個小子全都走了,只剩下小貝和道明臣在馬路上晃蕩。一人一支煙,都很沉默。靜縊的夜空裡只有自行車在馬路上碾過的聲音。

    「我們這是去哪兒啊,師傅。」小貝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去紂臣墩。」道明臣回答道;「上車。」

    「去幹什麼啊?」小貝敏捷地跳上車。

    「我發現你這陣子變的浮躁了許多,我帶你去看些東西。」道明臣說完後就再不開口了。

    小貝不敢再問了。

    夜空下的紂臣墩就像遠古的一隻巨獸,靜靜地潛伏在海的一側。山路並不崎嶇,只是荒草漫天,樹木蕭疏;無數的大煉鋼鐵時遺留下來的窯洞,就像是張開了大嘴的怪物,在等待吞噬。只有自行車偶爾碾飛一顆小石子,才能將沉靜如水的夜空劃破。

    「、、、、、師傅、、、、你聽那是什麼聲音?是不是主席的詩詞裡說的那什麼「鬼唱歌」?」小貝緊張的問道。山路上的草木像是在回應他,都在發出奇怪沙啞的聲音。

    「那是秋鷓鴣的鳴叫,不是鬼在唱歌。」道明臣回頭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平時膽不是挺大麼,怎麼現在聳了?」

    「這和膽大有什麼關係?」小貝兀自爭辯道;「是人都會怕的。」

    「別拐彎抹角罵我了,下車。」道明臣說道。

    「到啦?」小貝跳下車,「荷,這是哪兒啊。」

    面前是座陳舊的道觀。青灰的水磨石砌成的牆面上全是深褐色的青苔,金漆刷成的牌匾已經蛻化成了模糊捲曲的模樣,牆頭上叢生的茅草就像蓬頭野鬼一樣隨風搖曳;門口全是黃透了的樹葉,整個地方看上去說不出的蒼涼。

    「這不是那個老道士的道觀麼?聽說他前幾天死了,怎麼一下子變的這麼的破敗了?」小貝在門口晃了一圈,才確定自己來過這地方。

    「文思觀!」道明臣歎謂道:「這道觀想當年也是天都的一大勝地,短短幾十年也敗落成這樣了。世事無常啊、、、、、、」

    「這有什麼奇怪的?」小貝滿不在乎地說道:「現在的人都流行到鬼佬廟去聽福音了,還有什麼人來聽老道士唸經啊。」

    「你不曉得這裡當年的香火有多鼎盛,那時侯,四面八方的善男信女都來朝香,當時我和家裡人還來過一回,我當時還小,道觀的真人幫我摸骨後說我命薄,還讓我拜了道觀門前的這塊石敢當做乾爹、、、、、」道明臣的眼光一下子悠遠深邃起來。

    「然後*就開始了,*被一鍋端了,四舊被破了,四新立了,然後這裡就開始敗落了。對不?」小貝說道;「是哪塊石敢當?」

    「諾,就是這裡的這一塊。」道明臣拍了拍道觀門前的一塊伏牛石。

    「白雲變幻,世事無常啊,想當年被老真人相命時認為命薄的我,居然也成了這座山的主人了。」道明臣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乾爹身上。

    「知道當年這裡的道士都去了哪兒嗎?」道明臣問道。

    「聽說有個顧真人去了常州,現在是那裡有名的文身高手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小貝囁嚅道:「師傅,你把我半夜帶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想帶你來看看這座道觀。我準備把它改成天都最好的賭場。」道明臣說道。

    「、、、、、這合適嗎?」小貝欲言又止。

    「怎麼不合適?」道明臣拉了他一把;「走,進去看看,這山上的農民已經被我們全弄到了火車站上班,目前好像都已經在車站吃住,很少回來了吧,我把這改成什麼樣,又有誰管?又有誰敢管?」

    推開殘舊的木門,迎面是個天井,院子裡地上是鋪的厚厚的一層枯葉,一隻碩大的香爐挺著肚子坐在了當中,兩棵高大的香櫞樹在門後一左一右站著,枝頭上掛滿了圓滾滾的香櫞,角落裡還有個柵欄。

    小貝和道明臣每邁出一步,就能發出一陣沙沙聲,踏上枯葉的那種軟軟的感覺讓小貝很是興奮,他在院子裡跑來跑去。

    「呵呵,這種感覺特爽,好久沒玩過了。」小貝在月光下笑的牙齒在發亮。

    「這是權利在手的感覺。」道明臣靜靜地說道:「當所有的人被你項踩枯葉一樣踩在腳下時,你也會有同樣的感覺的。」

    小貝揀起了一隻從枝頭熟透墜下的香櫞,聞了一聞,拿在手裡拋了拋,「小時候,我有個同學老是帶這個來馬扁我們說是橘子,我上過他好多次當,這香櫞和橘子長的可真象。」

    「不僅很像的說,連味道都是一樣的,不剝開看,誰也猜不出這是香櫞還是橘子。」道明臣的嘴角抹過一絲甜蜜;「我小時侯也拿過這玩意騙過人。」

    「人也是一樣,有時候不把他們心扒開,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小貝突然嚴肅了起來。

    道明臣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的彎下了腰,「你小子怎麼一下子哲學起來了?什麼人不好學,學我幹什麼?」

    小貝也笑了起來。

    「這只香爐像你嫂子一樣。」道明臣拍拍香爐,隱約有股陳舊的旃檀味傳了出來。

    「你是指沉默嗎?」小貝私下裡很忌諱別人議論他的師母。

    「不,我是指肚子,你嫂子的肚子已經有二個月身孕了。」道明臣的臉平靜的就像口枯井。

    「、、、、、、、、、、」

    小貝的臉複雜起來,他的牙齒在緊咬,拳頭在發燙,突然有種想去砍人的念頭。

    道明臣輕輕撫摩了一下香爐,「不要激動,這孩子是我的。」

    「你、、、、、不是、、、、」小貝有點語無倫次了。

    突然,小貝又笑了;「我失態了,其實像你這樣的男人,就是頭砍斷了再長一顆出來,我也不會感到希奇的。」

    「呵呵,真的嗎。我忽然有了種重生的感覺了。你嫂子自從有了身孕後,整個人也清醒了好多,我想她離康復,大概也要不了很久了。」道明臣的眼睛裡意外地出現了柔情。

    「師傅,你「第一次」時是什麼感覺?」小貝促狹地眨了眨眼睛。

    「恍若隔世。」

    「第一次要了幾次啊?」

    「這我記不大清楚了,那陣子,我跟瘋了一樣。七次還是六次?大概就是差不多的數吧。」道明臣的臉色難得紅了一紅,充滿了甜蜜。

    「挺厲害的啊師傅。」小貝誕著臉說道:「明天咱們一起去哪兒快活快活?」

    「小貝你給我聽著。」道明臣正色道:「你如果不把愛占女人身子這個毛病改掉,你早晚要在上面吃虧死,古往今來多少好漢就是死在上面的。一個男人就是一把鑰匙,能開一把鎖就可以了。」

    「可是我是萬能鑰匙啊。」小貝繼續插科打諢。

    「解開鎖的最好方法不是萬能鑰匙,而是鎯頭。」道明臣笑了起來,「你小子就是個鎯頭。」

    「我就是一棒槌!」小貝自嘲道;「師傅你看我的眼神有時候讓我害怕,我怕自己達不到你的要求。是真的。」

    「你的性格和我以前的弟弟很像,一樣的開朗,一樣的無所畏懼。所以我特別的喜歡你。我希望你能變的更出色。沒人天生就是出色的,都是被逼出來的,我錘煉你也正是這樣的目的。」道明臣倚在香爐點燃了一支紫光閣。

    「哎、、、、、這裡居然養了只鶴,快來看看師傅。」小貝看到牆角的柵欄裡居然有只一人高的大鶴,吃了一驚。這只鶴丹衣青麾,赤頂長啄,正在警惕地看著他。地上灑著許多黃澄澄的谷子,還有只搪瓷碗,裡頭裝著渾濁的半碗水。大鶴的腳脖子上繫著一根一指粗的麻繩,麻繩的另一端被綁縛在滴水簷下的柱子上。

    小貝伸出手想摸一摸這只鶴,被鶴啄閃電般插了一下,好在道明臣手快,一把把他拖了拽到了後面。

    「這扁毛畜生!」小貝的手背被劃開一道口子,好在不是太大的,血只滲了點出來。

    大鶴長皋一聲,聲音清厲激越,如洞金石,直透九霄;長翅一振,剛剛騰起,又被麻繩拽回了原地。地上的黃葉被翅膀帶起的勁風扇的四散飄蕩。

    道明臣拔出斧頭,解腕一翻,就把麻繩割斷了。大鶴撲騰了兩下翅膀,騰空而去。

    「咳、、、咳、、、、***一股鳥糞的味道,師傅你把他怎麼給放了啊,留著拔點毛,做個笤帚也是好的呀,肉還能燉鍋湯來喝喝。」小貝惋惜地說道。

    「這鶴據說是清朝年間就在紂臣墩出現了,當時有兩隻,文思觀的道士每天都進行餵食,*時,被抄家的紅衛士拿鶴當靶子打槍,一槍把只鶴的翅膀打穿,那只鶴落了下來,剛好掉在窯洞裡,窯洞裡正在燒窯,被燒的當場是皮焦肉枯。從此只剩下這麼一隻,當時飛走了,只到*結束後才剛剛飛回來,*也就才結束,它比我們還知道的快。可惜文思觀裡的道士只剩下一個老道士了,老道士也沒撐過今年,可惜。」道明臣吐出一口濃煙。

    「那老道士死了,這鶴是誰養啊?」小貝問道。

    「山上的果農一禮拜回來一次,替它添點谷子和水,不是它老是喜歡啄人,他們也不會把它的腳扣起來的。我和上任村長交接時,才知道村委會居然還有這麼個大扁毛畜生的負擔。」道明臣看著半空還在盤桓的大鶴,終於,大鶴轉了方向,飛向了遠方。

    「看的出來,這鶴對這兒很有感情。」小貝抬著頭看了半天,幽幽說道。

    「它比這裡的人對這裡都更加有感情。」道明臣感歎道:「看到這些村民了吧,在火車站吃的好穿的好,就不大想念這個鄉下了。這個鶴就不一樣,它卻對這裡很留戀,有時候人還真比不上畜生。」

    「瞧師傅你說的。」小貝把手裡的香櫞拋了拋,「我就不會背叛你,永遠也不會。」

    「你小子太衝動,我對你放心不下的地方簡直太多了,」道明臣歎了口氣,「什麼時候你能成熟點就好了。」

    「我不成熟嗎?」小貝驚噩地說道;「我一直認為自己很成熟的呀。」

    「既然成熟了,就把賭場交給你管理吧。」道明臣拍拍他的腰。

    「為什麼?」小貝哀號道:「你有那麼多的戰友,為什麼不讓他們來插手,我玩還玩不過來呢。」

    「你不懂。」道明臣搖搖頭,「我的戰友裡除了大牛和張楓外,雖然是一個戰壕裡爬出來的,但是他們的心已經不是當年的心了。他們是敢打敢拚,但你知不知道,他們遲早是會脫離我們,走回正行的。」

    「為什麼?」

    「因為他們是外地人。等賺夠了,回到家鄉,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曾經做過些什麼,這條道,他們不會趟太久的。畢竟他們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其實有時候回想一下,我自己也為做過的事感到流冷汗,況且、、、、、、、」道明臣頓了頓,把嘴裡已經燃燒殆盡的煙屁股扔在了地上,「、、、、、、我也不想他們陷的太深。」

    「我就不怕!」小貝梗了梗脖子,「這樣的生活怎麼了?現在哪兒沒地霸?你跑哪去?這年頭要老實點,老婆都要被人家強姦。看到天橋下賣豆腐的白寡婦沒,女兒十六,媽媽三十四,都漂亮的象畫上剝下來的一樣,可漂亮有什麼用?家裡男人死的早,連洗個澡都要偷偷摸摸,還要用毛巾把門縫塞住,為什麼?偷看的無賴多了去呀。連下棋的老棺材居然都敢調戲她們母女倆。這叫什麼世道!白寡婦不本分嗎?就是太本分了,要是學護龍寺的「大青衣」,誰他媽敢動她?」

    「有這事?」道明臣擰住了眉毛,「你明天放話出去,誰敢再動她們母女倆,我把他種荷花!、、、、、、你說的大青衣是什麼人?」

    「我也是聽人說的,駱四的地盤上的那個護龍寺一帶,有個很有名的女流氓,叫程青衣。她是隨著媽媽改嫁的拖油瓶,後來後爸爸也死了,十七歲的時候長的很漂亮,學習也好,只是家庭條件很差。可惜有個後哥哥不是東西,為了圖人家點錢,居然把自己妹妹臭揍了一頓,關在了房間裡,給領來一個四十幾歲老男人,老男人把她給姦污了,她媽媽就在隔壁,被她哥哥打的什麼話也不敢說。程青衣本來奮力反抗的,後來想起來身上的衣服是自己唯一一套能算的上整齊的衣服,不要把這最後一套衣服弄破了,就沒再反抗,只睜著兩眼盯住了身上的這個男人,那男人被她盯的發毛,完事後,第一時間跑了。程青衣連衣服也沒穿,跑到廚房拿了把切菜刀,摟頭就是一刀,把她的狗屁哥哥砍了個大窩脖。誰也沒想到,一個文弱的女孩一下子變的這麼的凶悍。派出所後來介入,鄰居們幫著說了不少好話,還是被判了三年。奸她的男人屁事也沒有,據說那傢伙認識人。勞教一結束,程青衣回來就像變了個人,先是跑單幫,收保護費,哪家飯店餐館什麼的生意好,她就上門,她不像別人那樣大刀片子威脅你,她就一個人過來,你不肯,她可以讓你打,打到你不敢打了,下不了手了,乖乖掏錢買平安。據說現在已經手下有了好幾十號的小馬崽,個個喊她大姐,望廈路和護龍寺一帶被她吃遍了,有人和她搶地盤,被她砍的方向都找不到了,城西的小字號裡,她玩的絕對是夠響的。」

    「果然是女中豪傑。」連道明臣也點頭讚道。

    「這還不算,她那個哥哥後來也可慘,被人用麻袋套住了脖子,一頓棍棒,然後拖到了個廢舊的茅廁裡,被幾個大連哥們給輪了,第二天被人發現時,屁股裡的大腸頭攤在外邊半截,地上扔了一地的「開塞露」瓶子,就是那種甘油,做潤滑用的,後來她哥哥就變半瘋子了。當年強姦她的那個男人,聽了這事可害怕了,曾經托人送了五千塊錢給她,想就這麼把事給了了,程青衣也收錢了,可那男的還是被人用做鐵窗欄杆的那種洋圓,就是象長矛一樣的欄杆頭,堵在一條小巷子裡,生生被捅死了,第二天警察在他身上拔出了起碼五根洋圓。這案子至今沒破,程青衣有不在場的證據,關了陣子又被放了。公安其實才懶的用心呢,反正都是垃圾。死一個活一個,誰管啊。」

    「這女人手很黑,心也夠辣的。」道明臣說話時瞇起了眼睛。

    「所以說,我們這行還是比較好的。」小貝跺了跺腳道:「枯葉子我是不想做的,我要做踩枯葉子的腳。」

    「三江閣有大牛,搬磚頭有張楓,你的火車站因為沒扒手管,其實是個空缺,我讓你來看賭場也是這個意思,我肯定會在這兒坐鎮的,你敞開搞。」道明臣拍拍小貝的肩膀,「一切有我。」

    「那我明天就去胡老三那兒和施工員預算員討論一下圖紙設計,商量一下結構的改造。」小貝臉色正經了起來。

    道明臣臉上劃過一道不易覺察的讚賞;「不忙,這裡的結構改造我已經讓人畫好圖紙了,水泥大沙什麼的,你明天去找胡老三,他全權負責,這個三清祖師象以及前面的結構盡量不要動,後面我們可以重起,反正地方要夠大,我要把家搬過來,這裡也將作為正式的龍騰大堂。」

    「乾脆弄道大牆罩起來吧。」小貝說道。

    「、、、、、、也好。」道明臣沉吟了一下,「不過外面的牌子還是要掛翻身村村委會的大招牌。」

    「日,那不是官倒了?」小貝笑道。

    「呵呵、、、、、村委會如果算衙門的話,這就算官倒。」道明臣也笑了。

    小貝推開了院子裡的側門,外面的這一側正面朝大海,透過山崖邊的樹木丫杈,已經看到海面上隱隱有金鱗波動,迎著曙光,小貝解開了扣子,把結實的胸膛暴露在海風裡。道明臣站在一邊,也脫光了衣服,他們的衣角和頭髮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這山居然是我們龍騰堂的了!」小貝不可一世地說道。

    「你錯了。」道明臣糾正道,「這天都也即將是我們龍騰的。」

    長長的頭髮隨風在激盪,腰間的軍刺和斧頭澄明瓦亮。道明臣的眼睛裡有一樣東西,名字叫堅定。

    小貝的眼睛裡也有了一樣東西,名字叫做淚水。

    是被風吹的。

    「咱回吧,又是一夜沒睡。」小貝說道。

    「還想女人嗎?」道明臣問道。

    「以前的我真像白癡!」小貝指著天井裡的那副楹聯說道;「看到它,我決定從現在起開始好好的做事,不讓師傅這一夜的教誨白廢。」

    天井的門楣上的楹聯是:曉起憑欄,六代青山都到眼晚來對酒,二分明月正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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