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位哲人說過，你可以用無數種方法將世界分為兩半。比如，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看過這本小說的」，和「即將要看這本小說的」。
在這裡，該方法仍然適用。人們一般將生物分為兩種：擁有精神的，和不擁有精神的－－也可以管它叫意志、靈魂，或者其它什麼類似的詞彙。
可以以自己的精神驅動魔法的生物，就是智慧生物；不可以使用魔法的生物，就是普通生物。
在這個世界上，精神決定力量。
然而卻有一個問題：如果強大的精神並不想消失，該怎麼辦？
「不想死。」「想要活下去。」「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世界給出了一個不怎麼完美的解答－－那就是不死生物。
從塵與土中爬起，依靠自身意志存在於世界上，已經死亡卻還活著的「生物」。自從智慧生物發現了魔法以來，不死生物這個夢魘就一直糾纏著他們。那是一個可怕的誘惑。
「如果付出代價就能以另外的形態活下去，你願意嗎？」
人們知道，還有一些強大的不死生物重新進入了文明世界，並以各種身份得到了人們的認同－－比如說，「那個人」；人們也知道，成為不死生物雖然會遭到全世界的追殺，還會被牧師們超度，但卻可以擁有不同的力量和長久的生命。倘若是你，會如何選擇？
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擁有不想死的執念，就有可能變成不死生物。精神越脆弱，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大；執念越強，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小。
只留下一個「想活下去」念頭的無名死者，成為了骷髏和殭屍。只想活下去的民眾們，化作不死者後，也只能無目的地遊蕩，或者聽從別人的命令。
執念過於強大的死者會放棄**，只留下自身的意志，成為幽靈或者幽影。執念者們永久存在在靈界或者影界，為了自己的執念受著永恆的折磨。
擁有強韌的精神，但卻因意外而死的人，若被從彼界喚醒，就會成為屍鬼或者戰魂屍。壯志未酬的人們還留存著記憶和經驗，成為別人手中的利刃。
只有大智大勇、能夠主動放棄生命的，才能夠成為最強大的不死生物。放棄了生活的木乃伊、放棄了陽光的吸血鬼，還有放棄了**的巫妖。他們也是十七世紀的人們所知的最強大的不死生物。
要成為一名巫妖，強大的魔法是最基本的前提。在那之後，他又擁有無盡的時間去進行魔法的研究。所以，每個巫妖對自己的能力都極有自信，他們也有足夠的本錢去支持那份自信。
當然，這並不代表巫妖是沒有頭腦、做事魯莽的武夫。巫妖最不缺的就是頭腦。
小小的密室之內，已經充滿了緊張的空氣。數量不明的幽影們出沒在搖曳的影子之間，四散攻擊著每一個人類。
「呃！武器……武器……」
矮小的「精靈弓箭手」最先受到攻擊。黑色的陰影們纏繞著他的脖子和身軀，看上去隨時都會將他扼斃的樣子：他們大約都看出來，這個瘦小枯乾的對象是所有人中最容易消滅的對象。他有些絕望地摸著腰間，才想起自己沒將任何武器帶進來。力量不停地由他身上流淌出去，進入那些影子狀的怨念之內。
「誰……誰來幫我一下！」男子將求援的眼神投向其他人處，他大約並不是一個魔法使用者。
「……flamearrow（烈焰箭）！」
赫爾；特德伍德少校舉起右手，食指和中指並作一起，遙遙瞄準圍繞在男子身邊的無數幽影。他將聚集魔力的吟唱時間縮到最短，只為盡快擊退纏繞著「正義之神」的陰影們。
「……searingbeam（灼燒線）！」
站在它旁邊的另一個戰神也同時出手。在胸前劃過神徽後，「柯瑞爾」的右手食指尖端聚起白光。和赫爾不同的是，他所用的技巧竟然是神術－－而且，很明顯是正教系的。這讓赫爾微微吃了一驚：那軍人的身份，差不多呼之欲出了。
火焰構成的箭，和熾熱的白色光線幾乎同時命中了小個子身上的幽影。兩個幽影瞬間消散，剩下的也慌忙重新遁入黑暗。
「還不錯麼。」兩名戰神略帶傲氣地對視了一眼－－可惜那被兩個魔法同時命中的小個子的叫聲打斷了他們的惺惺相惜。「精靈弓箭手」極不體面地、連滾帶爬地上了桌子，向著他們的方向奔來。
「北方人？」赫爾試探著問身邊的軍人，「我是自由軍的，希望現在我們可以彼此信任。」
「不完全是。」另一個「柯瑞爾」回答，「我是『先驅者』，說起來我們還應該算同盟。」
聽到這個名字，少校揚了揚眉毛。「先驅者（harbingers）」，或者叫「先驅黨人」，是一群想要在北方推翻皇帝政權，建立如南方一般的自由共和國的激進主義者。先驅黨在整個文明世界都有著龐大勢力，有無數的同情者－－當然也被北方政府的貴族們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你這麼說出來，會不會太魯莽了？沒準在場的還有皇家安全部的人……」少校好心提醒他。
「沒關係的。經過了今晚這麼大的麻煩，這個身份肯定要廢棄了。」那男子道，「就算是皇家安全部的人，現在我們也得合作……你說對不對，『萊薩多』先生？」
「啊……？」聽到他的話，小個子的聲音，猛地一顫。「你、你說得對。我們現在要同舟共濟。」
這些人關係還真複雜，赫爾想。估計這位皇家安全部特工日後也要改換工作地點了吧……
剛想到這裡，他只覺腿邊一涼－－力量立刻從那裡洩去。幽影們又包圍上來了！
「哼……！」那個先驅黨人也低哼一聲，估計也受到了偷襲。「……以神聖盟約之名，退散吧，亡靈！」
幽影們僅僅是滯了片刻，並沒有隨著他的驅散而消失。看起來，這位「柯瑞爾」的神術水平，最多也就是牧師或者教區牧師罷了。
「可惡……殺不光的嗎？……burhands（燃燒之手）！」
少校將魔法火焰集中在手心，像拍蚊子似的不停驅趕著身上纏繞的幽影。他求援似地向自己長官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被那裡的場景驚呆了。
克拉德；洛佩斯正在竭盡全力替他們抵擋著巫妖那如潮水一般的攻勢。
一共五個人類。一個看似很強的傢伙，一個稍顯棘手的牧師，兩個可以忽略不計，還有一個捉摸不透。
如果是一般人，就會選擇先收拾弱者。但對準備速戰速決的巫妖來說，他的選擇就只能是先攻擊強者。只要打敗了最強者，剩下的人就迎刃而解。
場中最強的人，很明顯是那個揮舞著神秘藍光法器的男子。打定了主意後，巫妖將所有的魔法都傾瀉在了克拉德；洛佩斯的方向。對巫妖來說，身上每個部位都是早就準備好的武器－－身體這種小問題，只要再找個死人就有新的了。
「……bonespears（骨矛）！」首先是甩出了整條右臂。右臂的兩根臂骨變成了利矛，直直刺向中將。
「不出所料……碎夢！」自從見識過了之前的骨箭之後，克拉德就估計到了這次的攻擊。藍光閃動，將那根骨矛削成齏粉。
「幹得不錯。」巫妖用嘶啞的聲音讚賞道。
「東方諺語說，光被動接受而不還給別人些什麼，就是不符合『禮』的事情。」克拉德意念一動，幾道藍光直射而去，逕直將那巨漢身體穿透！
「多謝了……bloodrain（血雨）！」巫妖嘎嘎地冷笑道。
巨漢身上的被刺穿的傷口猛地爆開；每一滴血，瞬間都變成了攻擊用的子彈。帶著強烈的腐蝕性的血滴，如潮水一般飛出。
見勢不妙，將軍收回「碎夢」，伏下身，左手在地上一拍：「……stonewall（石牆術）！」
地板被衝開，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石牆猛地出現在房間正中，將房間分為兩半。巫妖原本在冷笑著，這冷笑聲也猛地被那石牆切斷。
所有的血雨都打在了石牆上，發出「嘶嘶」的腐蝕聲－－這聲音讓所有人都聽得心驚。石牆尚且如此，倘若打在人身上該如何？
用石牆暫時隔斷了對手的攻擊後，克拉德；洛佩斯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趁這個機會，他趕緊收起碎夢－－飛劍已經開始微微顫抖，那是連續使用造成的。
調息……調息。讓真氣傳遍全身……在巫妖打破牆轟過來之前，先讓自己恢復到最好的狀態。
「在大荒原也沒能見到巫妖……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
大荒原上擴張的不死生物軍團……拉德茨；戈瓦爾的謀反與幕後黑手……在情報機構交流會上出現的神秘巫妖……
應該是有聯繫的吧？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個大陰謀的組成部分……思考著這個危險的問題，他感覺自己的血熱了起來，心跳也越來越快。
緊張嗎？這不正常……不對！
克拉德；洛佩斯的臉色真的變了。他知道自己還是上當了。
「……爆血術？！」
骨矛、血雨，都是為了將他的注意力從自身上引開－－這個爆血術（bloodburst），大約是在巫妖發射骨矛之前就已經種下了。
這個魔法可以將人爆得死無全屍，連復活都做不到，堪稱第一等的險惡魔法；更險惡的是，在受術者爆開之前，幾乎不會有任何徵兆，也不會被探測魔法探測到。受術者發現得越早，越容易抵抗這個魔法：一旦心跳、血溫都開始提高，基本上就已經無救了。第一個受害者應該就是中了這個魔法，然後奮力拉開暗門想要求救……
克拉德深悔自己的大意，急忙集中精神對抗爆血術造成的快速心跳。
「然而，你還是低估我了，巫妖。」
他能夠調節自己的呼吸－－這是他在東方學來的技巧。一般人現在應該已經爆血而亡，但他不會。
只要給他三分鐘，他就可以壓制這個魔法！
「好激烈的攻防戰……」
在一旁忙著對付幽影這種低級生物的赫爾不禁自慚形穢。他知道洛佩斯將軍在魔法上的造詣過人，卻不知道他居然已經可以和巫妖相抗衡卻不落下風了。他也發覺了另外一點：自己要升到中將恐怕還得要很多年……他沒能看出那個爆血術的存在。
一走神，又一個幽影摸到了他腳邊。寒意掃過少校腿部神經的末端，精力從那裡慢慢流失。手中的火焰開始搖擺，就好像房間中間那根殘燭。
糟了！
「……holyshield。」帶著輕微歎息的女聲。
突然間，一道白色的神聖光圈籠罩了少校的身體。那幾隻幽影碰到這個光圈，瞬間就消散無蹤。
同樣的魔法，在不同的人手中用來，結果就完全不同。即便只是普通的聖盾，如果施術者夠強，也能夠斥退幽影－－甚至巫妖。他回過頭，發覺另外兩個人身上也罩上了同樣的光圈。
「你……真的是新教牧師？」那個先驅者不敢置信地問。每個正教牧師，都認為新教是沒有真實本領、僅靠煽動群眾而存在的組織。
「啊，勉強算是吧。」救了他們的妖艷女子幽幽歎息著……不，已經不再妖艷了。
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一股聖潔而不可侵犯的氣息－－就好像之前的妖艷只是她的一層外殼而已。赫爾；特德伍德從未想過一個人可以有這麼大的變化。他感覺自己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崩潰。
「我能請教一下您的芳名嗎？」不知為什麼，一陣突然的衝動讓他拉住那女子，說出這句有些唐突的話。
她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頓了一下：「你這樣直接詢問目標，也能算情報人員嗎？」
「那麼，你會不會有機會接到滲透自由軍的任務呢？我很樂意合作的。」少校鬼使神差般地說著一些輕浮的話－－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出生以來，他就一直是一個嚴謹認真的人，連戀愛也不曾有過。
「在那之前，你得先成為值得別人用『非常手段』滲透的目標吧？少校。」「佛蒂拉」用同樣輕浮的語氣回答。聽到最後一個詞，赫爾；特德伍德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猜中了呢。」她的面具上，似乎帶著狡猾的善意微笑。「不過，現在我沒時間和你多談……你的長官正陷於危險中。」
「什麼危險？」少校詫異地問道。
她微帶蔑視地瞟了他一眼，好像認為他應該知道一樣。女子在手中準備了一個治療魔法，白光聚集在她的左手上。她秀氣的小小下巴露在面具之外，正有節奏地顫動著，好像在做著計數。
「五、四、三、二、一……來了。」
她話音剛落，石牆猛地崩塌！
巫妖的身形一閃，順著崩塌的石牆直衝向動彈不得的克拉德；洛佩斯。正在集中精力對抗爆血術的人，不可能有餘力再操控那麼強大的魔法器。
骨矛是掩護。血雨也是掩護。至於這爆血術，其實還是掩護。巫妖並沒有低估對手，他還沒有幼稚到認為靠爆血術就能取得勝利的地步。
一切的準備，都是為了這最後一次真正的攻擊。帶來死亡的攻擊。
「……deathh（死亡之觸）！」
黑色的光芒閃動在巫妖的左手上。這是必勝、必殺的一觸！
沒有人能夠同時調動意志對抗兩個必死的魔法。這個人死後爆出的酸血，將會把剩下所有人都消滅……
正當巫妖計劃下一步行動的時候，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不可以打攪一下？稍微反制一下就好。……heal（完全治療術）！」
死亡和治療始終是天平的兩端。所以，用一種可以反制另外一種。巫妖絕望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黑色光芒四散－－然後，白色的光芒覆蓋了他的全身。
對不死生物來說，傷害魔法就是治療術；相對的，治療魔法就是死亡。
「這不可能……！我怎會被反制……！」巫妖慘叫著，身體在白光中不停地顫抖和痙攣。他不相信……自己最得意的魔法，死亡之觸也會被一個牧師反制。
「不死生物的情報網，從來就沒有指出過，這座城市裡面有這麼強力的牧師啊……！」
這是巫妖最後的一個念頭。
「你唯一的錯誤，就是不該忽略閒雜人等。」「命運女神」輕輕地、優雅地用高跟鞋尖踢了他一下，「塵歸塵，土歸土吧。」
那不可一世的巫妖、不死生物的王者努力保持的平衡就這樣崩潰了，瞬間化作了飛灰。
「謝謝。」克拉德；洛佩斯壓服了血爆術後，抬起頭來。他看到了剛才的一切，這聲感謝確實發自內心。「你的反制魔法確實很強。」
「不客氣。打倒不死生物，是一個牧師份內的事情。」「佛蒂拉」重新點燃了室內的蠟燭，房間重新亮堂起來。
赫爾湊上前來，大聲倡議道：「既然我們馬上都要換防了，不如就互相通一下來歷吧？」
「柯瑞爾！」聽到這種不倫不類的建議，克拉德低聲訓斥道。
女子「撲哧」一聲笑了。
「你就那麼想知道我的姓名和聯絡方式啊？作間諜這麼輕浮，下場可是不妙啊。算了，就告訴你吧。我是……」她在這裡頓了頓，「只有晚上才可以出來活動的『吸血鬼殺手』，芭璐絲；唯（brucewayne）。」
「只有晚上……？你也是吸血鬼嗎？」少校問道。
「啊……算是半吸血鬼吧。」她隨即變身成蝙蝠，「所有的半吸血鬼，都很痛恨不死生物呢。在白天，你是看不到芭璐絲的。」
「剛才那個幻聲，是你做的嗎？」赫爾還有個疑問想得到解答。
女子將身形變回人類：「是啊。這個計謀還不錯吧？」
「不謀而合。」赫爾微笑著回答－－半晌他才想起對方應該看不見他的微笑。
就在此刻，盜賊公會的護衛們就踢開了大門，衝了進來。
「我們接到了警報！這裡有什麼事情……等一下，監視者死了？！誰幹的？」
屋裡的五個人類一同大聲笑了起來，作為對這群傢伙的回應。
已經沒心情再做情報交易的兩人很快就告辭了，坐著小船離開。
「今晚收穫其實也不小。」在回駐地的路上，克拉德總結著，「起碼，我們知道了拉德茨；戈瓦爾有謀反的可能性。這需要進一步的調查和監視。」
「啊。」少校低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沒有聽到。
「另外就是神秘的巫妖，值得進一步調查。那兩個皇家安全部和先驅黨的傢伙肯定要改換駐地了，這不必提。」
「嗯。」
「那個能夠將巫妖魔法反制的女人，到底是什麼來頭？這個你也該順便注意一下。」
「唔。」
「還有，那個死者，確實是盜賊公會的人……出售情報的人到底是誰？最後也沒搞清楚。」
「哦。」
洛佩斯中將冷冷地斜了他一眼。「看，芭璐絲小姐剛剛過去。」
「在哪裡？！」赫爾猛地抬起頭，四處張望。
「僅僅是個玩笑。請集中注意力，少校。」克拉德的語氣中聽不出玩笑來，「你得先成為值得別人用『非常手段』滲透的目標才行。我對你寄予厚望。」
少校打了個寒噤，急忙將精神集中回自己的任務上。
赫爾；特德伍德曾認為，情報工作是令真正軍人不齒的下三濫行為。但從這個晚上起，他發誓要成為第一流的，不，最好的情報人員。
要比芭璐絲；唯還出色。有朝一日再見面的時候，他不願再讓對方鄙視。
「佛蒂拉女士，這是您出售情報所得的報酬。」侍者端著裝有錢袋的盤子，等在她離開的地方。
「謝謝。」邦妮；塞菲爾接過錢袋。錢袋沉甸甸的。
最起碼，現在她知道對手與不死生物有關了，日後搜查起來就方便許多。並不一定只有擁有情報才能出售；設個陷阱，偶爾也能釣到獵物的。借用發言人的聲音，也算是個正確決定吧。
想到這裡，她滿意地微笑起來。
「不過，變身術好像還真的會影響人格……以後要謹慎使用。」
雖說她蠻喜歡「半吸血鬼芭璐絲；唯」這個虛構身份的。很刺激，很有個性的一個身份，比邦妮；塞菲爾自由得多。
明天也該是個好天氣——終於可以開始作全面的準備了。第一步，就是要調查所有的不死生物……她擁有超越時代的調查手段，不是嗎？
邦妮再次變作蝙蝠，飛回自己的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