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進錯房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沉浮
    溪雲初起日沉闊,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切風雲變幻也只在朝夕之間。

    細雨朦朧,天色漸暗,南郊小路上一道身披蓑衣的影子緩緩而行。藏青色的長袍掩於蓑衣之下,將那修長挺拔的身形襯得越發的高大,暗灰色鹿皮靴踩過略濕的地面,留下淺淺的一排腳印,鞋邊上卻沒有半絲的泥穢。

    順著他腳下的路望去,曲折的小道盡頭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林中靜謐無比,道上除他以外也沒有任何人影。但細看之下,地上除了蓑衣男子的腳印,還有一排旁人留下的腳印,大小不一,大概有三四個人,似是剛離去不久。

    走進林中,頭頂上茂密的樹葉為他擋去了不少雨點,耳邊不絕的細雨之聲也漸漸掩去,唯有林中不時響起的蟲鳴鳥叫。男子伸手取下頭頂的斗笠,那張冷峻的臉一直緊繃著,眉眼間卻有幾分掩飾不住的落寞傷懷,儼然與往日高傲的神態截然不同。

    斗笠被他隨手立於一棵樹下,身上的蓑衣也被解了下來,此時那一直環於懷中的左手才得以伸展,一個酒罈和兩個杯子赫然而現。看著遠處隱與林中的一座孤墳,他緩緩牽動嘴角,一抹冷冽之意浮現在唇邊,抱起懷中的酒罈酒杯大步就朝著前邊走去。

    這是一座新墳,周邊的泥土也是剛翻不久,就連墓碑上的字都是剛剛才刻上去的。整個樹林中也只有那麼一座孤墳,倒顯得有幾分突兀,藏於這茂密的林中,若不是熟悉的人恐怕也很難找到這裡。

    抱著酒走到墳前,男子緩緩將酒罈放下,看著墓碑上那剛刻上的幾排字後,眼底終於拂去了幾分冷漠之意。

    「你用命換來這幾個字,在我眼中看來很不值,但我知道你一定很開心。」略有薄繭的手劃過碑面,他用那淺不可聞的聲音低喃著,手指滑過那行小字時不由得頓了頓,那清晰的五個字讓他也失了神。

    楚雲裳之妻,這不過五個簡單的字,卻讓躺在這裡的女子有了名份。可惜,人已故,留下的就只有這五個字而已。

    如若她不是那樣的身份,如若他們都不那麼無奈,恐怕也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結果。柳如煙於他就好似親妹妹一般,雖說他也曾嚴厲的訓練過她,也曾因她辦事不利而懲罰過她,甚至因為她特殊的身份想要將其除掉,不過在他心中這個女子依舊是他最為親密的人。

    同為暗人,同樣的身份,同樣的悲寂與無奈,在多年的相處之下,他們早已有了不同於旁人的默契和難以形容的感情。當年得知她身份的時候,若不是段峭示意他不必打草驚蛇,恐怕她就要死在自己手中,饒幸逃過這一劫,卻不想今日還是落得這般的下場,或許這就是命,是她逃不開的劫。

    一聲喟歎,他終是不捨的移開了手,從懷中摸出一條精緻的項鏈,輕輕放在了墳頭,「這個我給你帶來了,你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我相信那老夫人也不會再怪你什麼,這條鏈子本就該是你的,如今就放在這裡吧!」

    一陣微風拂過,墳前幾株小草彎了彎腰,像是在點頭答應一般。看著那閃爍著光芒的項鏈,他終是抿唇一笑,「今日我是來找你喝酒的,再過兩日我就要離開了,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我們今天就好好的喝幾杯吧!」

    輕拍開酒封,一股醇香撲鼻而來索繞在林間,他徑直倒了兩杯,將一個杯子放在墳前,自己也隨意的靠在了墓碑旁,低聲說到,「你最喜歡的桃花釀,這可是梨塢珍藏的好酒,也是我費力去討要來的,你千萬不能佛了我的好意。」他記得,自柳如煙開始接觸楚雲裳之後,便極少喝酒了,除非必要的時候,否則她是滴酒不站的。不過是因為某人的一句話而已,但是她從把它當作烙印一般,一直謹記在心。

    仰頭而盡,他捏住酒杯,指尖輕輕用力,泛白的指節像是要把進酒杯中一樣,看了一眼地上依舊盛著酒的杯子,他低聲說到,「最不喜歡你那跟我一樣的傲氣,最不喜歡你去做這種傻事!」

    像是在發洩一般,他重複著,「最不喜歡這樣的你。」

    「當年你堅韌的意志去哪裡了?你機敏的心思去哪裡了?你頑強的生存意念去哪裡了?為何變得如此脆弱還一心求死,你真是個笨蛋,不折不扣的傻瓜!」微瞇起眼,他揚手便將那杯酒倒在了墳前,隨後負氣般的猛灌了幾杯酒,屈膝坐在一旁。

    墳前,不少半人高的野草隨風擺動,他就這樣靜靜的坐於一旁看著,好似當年看著獨自在院中練武的她一般。有些出神,他再次低喃到,「你是個傻瓜,真的是個大傻瓜!」

    半罈酒下了肚,他看了看手中的酒杯,索性丟開去,仰頭直接灌下幾大口,心中依舊無法釋然,「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公平,為何你還要一意孤行,你以為你死去就能解決一切嗎?就連那姓鄔的都說你很傻。我們都是別人手中的棋子,棋子而已,即便有感情也要隱忍,只能淡漠的看著周邊一切變化,做我們該做的事情,為何你就那麼固執呢!為了這份得不到的東西,你連命都丟了,這真的值得嗎?如今那姓楚的也成了傻子,就連這幾個字都是別人拉著他的手刻上去的,這幾個字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

    幾隻不知名的小鳥掠過樹枝,輕鳴幾聲後便安靜下來,他的問話也隨之遠去,沒有任何答覆。半晌過後,他放下酒罈扶額輕歎,「罷了,這一切都是你的選擇,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只希望如果真有下輩子,你不要再那麼傻,希望你能過上你想要的生活,不再如此痛苦。」

    墓碑上的涼氣透過衣衫,地上濕濕的青草也將露珠灑落在他身上,坐了這片刻,一身錦袍已沾了濕氣,可他絲毫不在乎。平復過後,他仰頭看著遠處的樹林自言自語的說到,「這次回南楚,或許又是一場明爭暗鬥,先皇雖然讓位,可朝中的事情他已經不會放任其扭曲,二皇子如今在宣威囤積百萬雄師,此一番爭鬥恐怕比之前還要猛烈。楚家落魄,也不知接下來還要面對什麼,這一切的變數都是世人無法全數掌控的,即便是身份高貴權傾朝野也是那般,那景龍皇帝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苦笑一聲,落寞之色盡顯眼底,他隨即又說到,「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知將來時局又是如何,我們這些棋子該何去何從。」

    或許是隨波逐流,又或許很快就會淹沒在這驚濤駭浪之中,連殘肢骨骸都遺留不下。

    輕歎出聲,他仰頭看了看這偌大的樹林,輕聲說到,「你能一直留在這裡也是不錯的,至少這裡比外邊清靜,你也能得享安寧,不必再掙扎於浮世之中。這裡雖不是絕美之地,可林中松拍無數,一年長青,蔥鬱之境不正是你所喜歡的。」眉眼間閃過一抹羨慕之色,他緩緩站起身來淡淡的道,「我也該走了,他日若是還能來此地,定會再來看你。壇中的酒是為你所留,若他年或隔世,你還能記起我這麼個人,不妨也為我帶一罈美酒過來,我們不醉不休。」

    邁著沉穩得步子,他沿著崎嶇的小路漸行漸遠,連頭也不曾回。剛才還停留在墳頭枝前的小鳥也俯身離去,空空的墳前唯有那壇還未喝完的桃花釀和耀眼無比的項鏈。酒香縈繞,卻留不住該走的人,枉剩下一抹孤影。

    孤寂的人依舊孤寂,孤寂的墳墓也是那般,如天上那黯淡的月光,即便周邊有再多的星辰也是枉然。

    細雨依舊未停,偶爾幾滴雨水落下,打濕了那平放在墓碑頂上的項鏈。

    天色越來越暗,風穿林而過,吹動著那高高的樹枝,沙沙作響。遠處,一身黑衣的人再次披上蓑衣,拾起斗笠,蓋住那一身冷漠氣息,大步流星一般的離去。

    馬車緩緩出了城門,車軸碾過平坦的官道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三輛寬敞的馬車中只有兩輛裡坐著人,最後的一輛則是一些必備的東西,六個車伕都是楚家尚未離開的僕人,也是早就跟隨楚飛的心腹,一行人就這樣大大方方的離開京都,倒是沒有半分被迫離開的窘迫。

    楚雲裳已經被點了睡穴,與林天炎一輛車,喬凝心則和楚雲絕一起,芸香早就被她送出了京都妥善安排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坐在軟軟的褥子上,喬凝心伸手掀開簾子看著外邊,嘴角微微上揚輕聲說到,「竟然下雨了。」這幾日一直都是艷陽天,這場春雨倒是讓人覺得心情舒暢。

    抬眼看了看外邊,楚雲絕抿唇一笑,「是啊,都好幾天沒下雨了。」說完這句,他便不再多說什麼,兩人自出發就一直沉默著,似是都有些話難以問出口。

    無趣的放下簾子,喬凝心將身體移了移,靠近楚雲絕後伸手在他臉上輕輕的掐了一下,故作輕鬆的說到,「怎麼了?好像我欠你多少錢似的。」

    其實她很清楚,楚雲絕是在擔心喬家的事情,對她剛才的舉動肯定也不是很贊同。不過她這樣做也有她的打算,此時若不撇開那些,恐怕連京城都走不出,更別說遠離景龍。雖說那塊牌子也未必能保他們周全,但至少能給他們點時間,一切就看誰的速度夠快了。

    努力牽動著有些僵硬的嘴角,楚雲絕伸手將她摟住,輕聲說到,「哪有這回事,你的小腦袋瓜裡總是裝些亂七八糟的。」

    「你才亂七八糟的。」調笑著,喬凝心依舊雲淡風輕一般,絲毫不為剛才的事情感到惋惜,為了不讓楚雲絕擔心,她隨後說到,「其實那塊牌子也沒多大用處,爹和大哥都已經離開京都了。」

    點點頭,楚雲絕輕聲說到,「我知道你不會拿大哥和岳丈大人的安危開玩笑,可是這樣一來喬家就徹底毀了。」喬家世代為商,到了這一代更是斂財無數,成了整個景龍乃至整個朔洲大陸數一數二的富商,如今卻因為他而惹上麻煩,以至連護命令牌都拿來拱手相讓,他又怎麼能心安!

    看著他自責的神情,喬凝心只好低聲說到,「其實,我並不是將爹的心血拱手讓人,而是早就有了安排。你放心,我怎麼可能讓爹半輩子的心血就這麼毀了,喬家大部分資金已經轉移了,剩下的只是那此帶不走的,為了掩人耳目這些也必須留在這裡。只不過……這塊令牌原本不是打算給他的,恰好今日他找上門來,我就順水推舟了,這對他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雖說賢王是個內斂沉穩的人,但到了此時也未必還能沉得住氣,不然又怎會冒險來到楚家呢!這一次,那令牌或許能幫到他,但又極有可能會變成催命符,一切就看他如何處理了。雖說送出了令牌,他們也未必就能安全離開,這也正是喬凝心所擔心的。

    「為何不早些告訴我?」所有的事情都讓喬凝心一個人去操心,他倒有幾分無力感,心中也愧疚不已。

    「我本想從柳如煙墓地回來後就告訴你,卻不想賢王偏偏趕在這個時候過來。」抬頭看了看楚雲絕的眼神,喬凝心輕聲問到,「你不怪我嗎?」

    賢王如今跟楚雲絕也算是同父異母,她這樣做確實太小人了,不過這也是無奈之舉。

    輕笑兩聲,楚雲絕緊了緊摟住她的手柔聲說到,「我為何要怪你?他既然想要扳回局面,那你也算是幫了他一把,任何事情都不是你我能夠阻止的,既然他有心這樣做,我也無話可說。」

    朝堂,皇室,這些東西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真的?」睜大了雙眼,喬凝心有些不可置信。她知道楚雲絕對皇位無意,但卻沒想到他能如此坦然,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然娘子以為呢?」薄唇輕抿,楚雲絕圈緊了懷中的妻子,「只要爹和大哥沒事,我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不必再提此事。」

    「好啊!」求之不得。

    「我已經安排了人馬一路為我們換車,掩人耳目,這次我們出了景龍就不再回來了。」

    「出了景龍後我們要去哪裡?南楚嗎?」

    嘿嘿輕笑,喬凝心搖搖頭,「不是,我們去…你就別問了,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是嗎?」聚攏眉心,楚雲絕淡淡的問到,「那弦月他……」

    一時間,他卻不知該問什麼是好了。

    「你別擔心,弦月現在是南楚的皇帝,又有朝堂老臣護著,段峭也不會讓他有事的。」更何況,連段如風都甘願稱臣了,他就更沒有什麼好忌憚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對於弦月做皇帝一事,他始終心懷芥蒂。

    「我知道。」緩緩低下頭,喬凝心垂下眼簾,心中有事卻不想此事告訴他,對於弦月她也只能感到愧疚,「一切由你做決定吧!」

    如若楚雲絕要去南楚,她也不會攔著。

    「罷了!」一聲喟歎,楚雲絕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子,「一切由他自己做主吧!」

    有些事情,即便他心有餘,卻力不足。於弦月他是有愧疚,不過卻無力改變,人生多有無奈之處,他自然也避不開。

    「是啊!」低著頭,喬凝心底氣不足,畢竟許多事情她還未告訴他,「還是得他自己做主,即便選擇錯誤,也是他人生。」

    前生二十餘年,她看的是生死沉浮,強者坐大,嘗盡苦楚卻依舊不會低頭,在她的字典裡永遠找不到退縮二字。今生不過數月,她卻體會到人生更多的感情,有恨有恨,還有愛。如若不然,她此時又怎會選擇離開,就這樣灰溜溜的走掉。

    「此次離去,倒是像逃難一般,還真是有些狼狽。」丟了爹半生的心血,帶著楚家僅餘的幾人,就這樣匆忙的離開,實在是有此不甘。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她抿唇暗道,若不是肚中的寶貝,或許她也不會輕易鬆手。

    釋然一笑,楚雲絕將手覆在了她纖細的小手上,輕輕撫摸著肚中還未成形的孩子,柔聲說到,「何來的狼狽一說,我們不是很愜意嗎?既然沒什麼好留念的,為何不放開束縛。」

    「是啊,放開就好。」拿得起放得下一向都是她的優點,如今倒是讓楚雲絕全部學去了。她輕笑兩聲,將腦袋往楚雲絕肩上一搭,「再往前二十里有一處宅子,今晚我們就住在那裡,明日再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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