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宸宮 第四卷惟有東風舊相識 第十一章 患難真情
    路映夕怔坐房中,如石化般一動不動,手腳有些冰涼,但腦中異常明。

    終於挨到子夜,她慢慢站起,從衣櫃裡找到一套黑色錦衣換上,然後做了簡單的易容。

    五個多月的身孕確實令她不便,但此次不能找任何理由退縮。

    敏捷地翻窗而出,攀上屋頂,在漆黑的夜幕掩護下她暢通無阻地離開了行館。

    之前她去府衙時巳經暗中留意地形和路線,故而潛入得十分順利。撂到守門的獄卒,一閃身,便進了囚室。

    迎接她的是一聲嘶啞的冷笑:「何必來!」

    「一定要來。」路映夕回以溫和的微笑,向刑架走去,「即使明知是一個陷阱,也必須來。」

    「為了證明你的清白?」慕容宸睿微瞇眸子,臉頰上的鞭痕血跡初凝,神情看上去異常凜冽。

    「不是。」路映夕輕輕搖頭,一邊解開捆綁他四肢的繩索,「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皇上遭受示眾的恥辱!」就算這座府衙裡埋伏著許多士兵,就算莊守義將會認定她是鄔國叛徒,她也必須救他。

    慕容宸睿抿著薄唇,捆繩得解後轉動了下發麻的手腕,不做聲地往囚室外走去。其實他並不曾懷疑她設計害他,但先前她否認認識他的那一刻,他確實感到一瞬間的心寒。不過待她走後,他漸漸想明白她的用心,也預料到她會悄然再來。

    「身上的傷,要緊嗎?」路映夕跟在他身後,望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心中莫名感到安定。縱使衣衫被鞭破,顯得狼狽不堪,但他的姿態依舊傲如松柏。

    「皮肉傷罷了。」慕容宸睿沒有回頭看她,語聲淡淡,但是似有若無地擋在她身前,先行探路。

    陰暗的大牢走道散發著一股霉味,燭火幽幽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映照於牆壁上,週遭極靜,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辨。

    「外面有埋伏。」慕容宸睿突然停住了腳步,轉身朝她伸出手。

    「而且人數不少。」路映夕對他微微一笑,把手放入他的掌心。

    在這一刻,兩人有著一種奇妙的不需言語的默契,彼此心裡都十分清楚,沒有退路,只能拚死一搏。男人的尊嚴,勝過性命。

    靜默地緊緊牽手片刻,慕容宸睿忽然鬆開了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留在這裡殿後。」

    「好。」路映夕並不反駁,溫順地點頭,她自是明白,她不可任性衝動,應顧慮著腹中的孩子。

    慕容宸睿嘉許地勾唇,視線線緩緩下移,落至她的腹部,停頓了須臾,而後決然舉步,出了囚室。

    隔著一扇鐵鑄牢門,路映夕聽到外面嗖嗖的箭聲,可以想像無數的羽箭穿透了夜風,凌厲而連綿不絕。

    大抵只過了片刻,慕容宸睿就退回了牢門內。

    兩人相視苦笑。

    「莊守義並非想要皇上的命,只是要確認皇上的身份。」路映夕舉眸凝望他,輕聲道:「臣妾也知道他正等著臣妾自投羅網,但臣妾無法不來。」她終是怕他誤會,因為這個誤會太大,她發覺自己承受不起。

    「不必解釋。」慕容宸睿輕揚唇角,劃過一抹淡笑,再次握住她的手往囚室折返,「那姓莊的渝城守將正享受著貓捉老鼠的樂趣,應該不會太快帶兵湧入。」

    路映夕跟隨他,並不問為何要返回囚室,只分析道:「莊守義不似這種心思奸險之人,恐怕背後另有高人出謀劃策。」把人逼至絕境,是為了激出君王的傲氣。這般用心計,不像是守義所為。

    「背後傷人,算何『高人』?」慕容宸睿冷嗤,深眸中染上幾許寒色,「這筆帳,朕遲早會與他算!」

    「皇上知曉是何人?」路映夕接言問道,心中卻不意外。

    慕容宸睿沒有回話,貼上囚室的石壁輕輕敲打,似在尋找什麼。

    「皇上想破牆而出?」見他如此動作,路映夕不由眼睛一亮,但隨即就暗下來,「即使出其不意,可府衙的前後也必定都有士兵重重包圍,仍舊不易逃離。」

    慕容宸睿皺著眉頭不吭聲,仔細地摸索著斑駁的牆壁。

    不一會兒,他忽地道:「找到了。」

    「有何玄機?」路映夕疑惑地湊近。

    粗木刑架原是靠著牆壁,現在被慕容宸睿移開,便只剩下一面沾染血跡的灰牆。

    「朕被綁於刑架上時,拳頭碰撞過牆壁,內裡似乎是空的。」慕容宸睿以指節輕敲石牆,篤篤有聲。

    路映夕一聽那聲響就知有異狀,趨前細看。

    「是機關。」她碰觸著磚與磚的邊沿,綻唇一笑,「不知哪位前輩曾經被囚於此,致力於逃獄之事。」

    「有密道?」慕容宸睿挑眉疑道,「你能肯定不是另一種陷阱?」

    「機關的位置如此隱秘,應該不是府衙的人所設置。」路映夕一面回答,一面走到牆角,蹲下身摸著地磚,「驅動處並不在那塊空磚後,是照五行八卦而設,不諳奇門遁甲之朮的人決不可能找到。」

    話音剛落,就聽「喀卡」之聲,幾塊地磚同時凸起。

    撬開那幾塊地磚,即出現可容一個人爬入的黑洞。

    「的確有密道,但無法保證這是一條巳挖掘完成的密道。」路映夕扭頭望向慕容宸睿,眼詢問。

    「是死路或活路,只有走了才知道。」慕容宸睿語氣鏗然,神色堅毅.他巳無路可選,只能賭這一把。

    「皇上可會後悔來了渝城?」路映夕嗓音輕淺,但眼神澄澈執著。

    「不。」吐出簡單的一個字,慕容宸睿敏捷地躍入地洞中,雙臂支撐著地面,只餘半身在外,「你先等著,由朕探一探下面是否安全。」

    「沒有時間了。」路映夕微微淺笑,側耳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雜亂的腳步聲尚有一些距離,但是似要衝入牢門的跡象了。

    慕容宸睿濃眉皺緊,暗自一咬牙,縱身墜下地底。

    「皇上?」路映夕聽見他落地的聲音,心中稍安,迅速地把被挪開的地磚放到回地洞邊緣,再小心翼翼地慢慢攀下地洞。

    「小心點。」慕容宸睿出聲叮嚀,在下面為她墊底,讓她踩在他肩膀上。

    路映夕細地將空缺的地磚鋪好,洞底瞬間變成一片漆黑,再無半點光亮。

    慕容宸睿抬手抱住她,動作輕柔地放她下地,低聲問道:「可有帶火褶?」

    「有。」路映夕同樣壓低嗓子道:「但是暫時不可以點,以防透光到上面。」

    「當然。」慕容宸睿握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低沉道:「牽牢朕的手,跟在朕身後。」

    「嗯。」路映夕輕輕應聲,唇角微彎,明眸在黑暗中晶瑩發亮。

    慕容宸睿一手牢牢握著她,一手摸著凹凸不平的石壁,腳步謹慎地移動。他肩胛處的傷口無聲崩裂,滲出鮮血,但他默不作聲,沉穩堅定地攜著她尋找出口。

    「怕嗎?」他低低地問。

    「不怕!」她輕聲回答道。

    「如果這條密道並無出口,你也不怕?」他又問道。

    「難道皇上怕?」她含笑反問。

    「朕若逃不過此劫,也不過是『寧為玉碎不作瓦全』的結果,有何可怕?」

    「皇上都不覺得害怕,那麼臣妾又有何可怕」

    「此話可否理解為,你願意陪朕赴死?」慕容宸睿低笑,似打趣,又像是認真。

    「臣妾倒是願意,不過委實對不住腹中的寶寶。」路映夕忍不住發出一聲輕歎。

    「若生,一家同生。若死,亦不孤單。」慕容宸睿沉斂了語氣,鄭重道。

    「若生,一家同生。」路映夕輕喃重複。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兩人緩慢地走著,心情出奇的鎮靜平和。

    不知不覺間,彼此都將對方的手握得很緊很牢。

    「倘若真出不去,皇上與臣妾的故事算不算一段傳奇?」路映夕忽然突發奇想,輕笑著道:「也許百年之後人們會口耳相傳,曾有一位皇朝皇帝愛美人不愛江山,為了一個女子不惜涉險親自前往敵國,最後不幸與那女子一同身亡於烽火戰亂中。」

    慕容宸睿沉默了會兒,才低啞地接話道:「朕愛江山,也愛美人。」

    路映夕抿唇而笑,他這句話是否間接說「他愛她」?

    幽謐中,兩人安靜地走了片刻,路映夕逐漸察覺他的呼吸變得滯緩。

    「皇上,怎麼了?」她擔憂地停步,取出火褶點亮。

    黑漆漆的空間突然有了光亮,兩人都不適地遮眼。

    待到適應了火光,路映夕定睛看他,剎時驚震!

    「為何會如此?」她不禁低呼,忙道:「快坐下!」

    慕容宸睿沿著石壁坐下,臉色巳是蒼白,額鬢滾落冷汗。

    「這條密道不知有多長,也不知通往何處。」路映夕憂心蹙眉,解下繫在腰的布囊,取出其中的藥瓶,「幸好臣妾有隨身帶藥的習慣,皇上先服用一顆益氣丸,然後運功調息,應能撐上一陣子。」他若是在這密閉的地道裡昏厥過去,就更是九死一生了。

    慕容宸睿依言服下藥丸,盤膝打坐,閉目調息。

    路映夕靜靜凝望他,抑不住地感到心痛。他連唇色巳泛白,顯然巳經獨自硬撐了許久,他的肩胛舊傷綻裂,鮮血直流,,而胸前遍佈鞭痕,處處血跡,一眼看去,慘不忍賭,但他沒有喊出聲,甚至連吭都沒有。

    而他所遭遇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手中火褶的光芒漸漸微弱,因空氣稀薄而瀕熄滅。

    就在最後的一點火光,路映夕看見他的嘴唇變成慘淡的灰白色,身軀痙攣般地戰慄著。

    她心中的恐懼逐漸擴大,顫抖地伸手扶住他歪斜傾倒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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