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宸宮 第二卷半壁晴天半壁陰 第九章:良緣孽緣
    夜色深沉如濃墨,涼風陣陣,刮得漸急,驚雷乍響,驟然間下起傾盆大雨。

    寢居內,大風從窗口灌入,柔紗帳幔被吹得翻捲,簌簌作聲。

    皇帝走去關上窗柩,折身回到鳳床畔,低低一歎,溫聲道:「映夕,你老實告訴朕,為何願意這樣做。」

    路映夕裹在錦被裡,漾開虛弱的笑容,輕聲回道:「如今邊疆戰事吃緊,有許多事需要皇上勞心勞力,若沒有強健體魄,如何運籌帷幄,處理軍政?」

    皇帝坐至她身旁,英挺眉宇微皺,目光慢慢銳利起來,似芒刺直射向她:「有一位這樣賢良的皇后,是朕的幸運。」如果她不存其它心思,確實是他的福氣,只可惜……

    路映夕舉眸對上他深邃的眼,心中透亮,淺淡地笑了笑,道:「皇上,雖然臣妾有私心,希望皇上記得臣妾的付出。但是,臣妾也真心想看到皇上一舉滅了龍朝。」

    皇帝稍斂銳色,替她掖好被角,柔了嗓音:「你損了元氣,好好睡一覺,朕在這裡陪著你。」

    「嗯。」她微笑地閉眼,口中卻促狹道,「皇上在一旁盯著,臣妾怎能安心入眠。」

    「有朕守著,還不能安心?皇后實在難伺候。」他低聲輕笑,溫柔地拂開她額前散落的髮絲,修長手指順勢撫摸她微涼的臉頰。

    「皇上不倦嗎?」她翻了身,背對著他,懶懶問道。

    「朕還有折子未批,等你睡著,朕就要回御書房。」他凝視著她秀美的側臉,心生一絲感歎。這般溫馨寧和的氣氛,如夢似幻,彷彿鏡花水月。倘若她的內心與外表一樣,柔情似水,那多麼令人舒心。可若真是如此,無稜無角,她也就失去了獨有的風采魅力。何謂世事難兩全,眼下情景便是。

    「皇上有事待辦,就去吧。臣妾眠一覺,明日起來就會精神抖擻了。」她聽著窗外急促的雨聲和他沉穩的呼吸聲,暗自悄然睜開了眼睛。她之前剛剛心疾發作,又緊接著為他渡毒,只怕夜裡會發起高熱。她必須請師父過來一趟,可是她下意識裡不願師父和皇帝一同看著她受病痛煎熬。

    「朕擔心你體虛發熱。」他頓了頓,柔聲再道,「不如請南宮神醫來為你診一診脈?」

    「夜深雨大,不用煩擾師父了。」她才婉拒,就聽寢居外有人輕輕地叩門。

    「啟稟皇上,南宮神醫求見,不知……」

    話未完,皇帝已揚聲道:「宣!」

    路映夕躺著不動,聽見皇帝移步到外間。過了片刻,隔著屏風傳來幾句對話。

    「參見皇上。」這是師父一貫溫潤無波的聲音。

    「南宮神醫來得正好,皇后鳳體欠安,就有勞南宮神醫診脈開方了。」皇帝的語氣散淡,亦是波瀾不驚。

    「皇后可是舊疾復發?」

    「是,且為朕渡了寒毒,現下身子甚虛。」

    「這裡有一瓶補血丸,請讓皇后服下,每日一顆,可養氣補身。」

    路映夕默默聽著,心裡有幾分訝異。師父似乎在避嫌?連親手為她把脈都迂迴拒絕?

    思索間,又聞皇帝低醇的嗓音響起:「無需診脈就可開藥,果然不負神醫之名。」

    南宮淵淡淡笑道:「皇后的心疾,無藥可醫。南宮淵學醫不精,無能為力。再加上寒毒,恐怕縱使神仙下凡,也束手無策。皇后甘願為皇上犧牲至此,著實令人欽羨。」

    「哦?」皇帝拉長尾音,似有疑惑一般,謙遜問道,「朕對醫道一竅不通,不知皇后若兩病齊發,會有何後果?」

    「輕則昏迷不醒,重則喪命。所以,皇后平日要多加保重,萬不可感染風寒。」

    「如此嚴重。皇后對朕這般情深意重,倒叫朕內疚了。」

    「皇上,請恕南宮淵唐突說一句。百年修得共枕眠,這是緣分,望皇上和皇后珍惜良緣。」

    而後便聽南宮淵告辭離去,未作多留。路映夕無聲一歎,復又輕輕閉上眼睛。原來,師父走這一趟,是為了助她一臂之力。他把關係撇得這樣清,可有想過她的感受?他把她推向皇帝的懷抱,可有想過她的意願?師父從前總是說,天意不可違,但為什麼不想想人定勝天?他這樣的幫助,她又怎麼可能感到歡喜。

    心底有股酸澀冒上來,她蜷身側臥著,一動不動。

    鳳床前,皇帝安靜地凝望她,良久,才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映夕,是否有一種被最親的人遺棄的感覺?」他的聲線低沉柔和,如羽毛輕掠過她的耳畔。

    她不出聲,似已入睡的沉默。

    「映夕,朕說個故事給你聽。」他坐下,半倚床頭,目光飄遠,顧自低聲道,「當年,母妃深得父皇喜愛,榮寵風光無人可及。但父皇早立後位,就算母妃再得寵,也不過是一介嬪妃。宮闈爭鬥,數百年來皆相同。因朕是皇長子,母妃恐他人暗施毒手,便想將朕過繼給當時的何皇后。何皇后無所出,膝下無子嗣,也就欣然接受母妃的提議。」

    路映夕靜靜地傾聽著,心中有些詫然。當今太后是皇帝的親母,她一直以為他是嫡出,然則其中另有故事?

    「那時,朕六歲,懵懂不知事。母妃牽著朕,送到何皇后面前,說,從今往後,朕就住在何皇后宮中,要喚何皇后為母后。」他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難辨情緒,「六歲小兒,只覺被至親的娘親拋棄,天地變色。那一刻,連哭泣都忘記了,怔仲癡愣,呆呆地看著那一雙溫暖柔軟的手鬆了開,決絕地轉身遠去。」

    路映夕的眼前仿若浮現一個俊秀的小男孩,挺著單薄的背脊,緊抿著嘴唇,目光淒哀,雖然沒有流淚,但心裡卻已在嘶聲悲泣。

    他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那時候朕不懂,母妃比任何人都更心痛。朕怨恨了母妃多年,直到親身經歷那些勾心鬥角的齷齪事,才恍然明白。有時是真心為一個人好,才狠下心腸去傷害。」

    聽至此,路映夕亦豁然領悟。他說這個故事,竟是為了開解她。後來的發展如何已不重要,無非是何皇后病薨,他的母妃上位為後。現今太后長居武夷山庵堂,甚少回宮,想來必是因為當年歷經宮廷爭鬥,身心怠倦,才尋求一地清淨。

    「映夕。」他輕喚她,俯過身子,親吻她的額角,「朕也認同南宮淵的那句話。百年修得共枕眠。這是緣分。」

    她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他將藥瓶擱在枕邊,不再擾她,離開了寢居。

    一室寂靜,只聞窗外風聲颯颯,滂沱大雨拍打著樹葉,沙沙作響。

    她輕輕轉過身,拿起枕畔的白玉藥瓶,怔怔注視著。在這暗流詭譎的九重宮闕之中,緣分,是良緣,還是孽緣?

    她依舊相信,師父是為了她好。只是這種方式的好,她覺得無法承受。

    倒出一顆藥丸吞下,她揚起一抹苦澀的笑。皇帝似乎也開始對她好,但他的好,她卻不敢相信。

    世事太奇妙,她發覺自己猶如命盤上的一顆棋子,一再地想要努力把握走向,卻一再地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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